第76章 番外 活着3 這男人有世上最溫暖的手

沈偉瞞着他父母交了好幾任男朋友。

但那個時代,光有夢是不行的,如履薄冰的人每走一步都充滿了驚恐和羞恥,愛和欲望最終還是沒法戰勝世俗。

所以沈偉每一次戀愛都無疾而終,每一次分手都及其壯烈。

但他好像永遠都陷在這種惡性循環裏,喜歡找比自己年紀大很多的,覺得那些叔字輩的人有安全感,跟飛蛾撲火似的。

可惜那些人很少有安分的,本來就不是奔着天長地久去的。

有的男女通吃,身邊豔遇不斷,錢花完了還管沈偉借;還有的本來就有家庭,最後玩夠了,就離開他回歸所謂的“正常”生活,當然這是沈偉很久以後,經過別人的嘴才知道的。

沈偉每次戀愛失敗就買幾斤牛二,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大醉一場,或者打電話給劉國華,哭得昏天黑地。

劉國華一接電話就跑回來照顧他,哄他,給他煮面燒解酒湯。

他把手覆在沈偉頭頂,來回揉他露在外面的一小片頭發。

這個男人有世上最溫暖的手,能給他下最好吃的面,每次煮的分手快樂面,都會比平時多放一塊肉。

但有關戀愛細節他從來不多問,沈偉願意說他就願意聽,不說的他絕不打聽,絕不多勸。

這樣沈偉反而自在。

他撒潑打滾抱着劉國華的腰問:“我怎麽這麽倒黴?我什麽時候才能談個正常戀愛?”

他已經不要求“長久”了,只要相處的時候對方把他放心上,對他好,能讓他覺得踏實就行。

這樣的人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身邊就有個現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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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這個人好像對沈偉沒興趣。

劉國華自己的事兒也從來沒和沈偉說過,但他也不遮遮掩掩,遇上了就遇上了,任憑他猜測,絕不多解釋半句。

一次在小吃店關門的時候,大半夜的,沈偉剛吞下最後一口湯,劉國華過來收拾碗,門被推開了。

借着光沈偉看清楚那兒站着個穿皮衣皮褲的人,氣派且有錢。

劉國華認識他,放下手裏的碗跟他去外頭說話了。

兩人在門口抽了很久的煙,隔着小吃店的玻璃門看出去,沈偉只能看到月亮的餘晖撒在劉國華的背影上。

他身邊那人說着說着突然激動了,手舞足蹈的,聲音斷斷續續在黑夜裏飄進來。然而劉國華巍然不動,像尊釘在原地的泥塑。

游說了個把小時,男人把沒抽完的煙狠狠砸在地上,走了。

劉國華站在那兒,目送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胡同口。

回店裏,猝不及防就對上沈偉關切探尋的眼神,劉國華把話放舌尖上滾了滾,坐回沈偉身邊,就着他沒喝完的茶一口飲了。

“老朋友,想找我——掙錢。”

沈偉支着臉等他說下文。

“但我年紀大了,風浪也扛不動了,經濟和生活上就想有個保障。”

沈偉側挑起眼皮看他,眉眼間藏的全是試探:“那你應該找個年輕的來幫你養老送終。”

劉國華搖頭:“我年輕時做過很多錯事,傷了很多人,現在——不想再害別人了。”

什麽錯事,傷的什麽人他全沒展開說,沈偉也沒刨根究底,只抽了根筷子“篤篤”地敲着臺面。

“那要有人願意呢?願意……送你,行不行?”

劉國華頓了頓,起身端了碗走進廚房。

2004年,沈偉辭了機關工作,用所有積蓄跑去胡同裏租了個廢棄廠房,開起澡堂子。

這浴場是專門提供給同志的,開得很隐蔽,且只有男浴不設女浴。

自從沈偉見識了公園那人自殺之後,沈偉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同志的生存空間這麽狹小,環境如此艱難,他有沒有辦法憑一己之力為大家稍微謀一點福利,哪怕一點點,讓大家覺得有歸屬感,也是好的。

所以他冒風險做了這樣一件事,開業時候沒有大張旗鼓,但堵不住悠悠之口,沒多久就被人舉報了,派出所接二連三地來查。

好在這裏來的熟客也都珍惜,去那兒就是聊聊天洗洗澡放松一下,交個朋友,有看對眼的另外找地方,從來不在浴場做出格的事兒。

他們因為沈偉花枝招展的漂亮樣子,戲稱他為“花姐”,也因為他的八面玲珑和善良,浴場生意很是興隆。

後來浴場新增了搓澡業務,也都是正經的。

沈偉請了兩三個年輕的技師在澡堂裏幫忙,有些熟客經常會開玩笑地“抱怨”新人拿捏不住分寸,搓得不舒服,想要老板親自服務一下。

沈偉笑笑,火紅的指甲油在賬臺上一點:“老板的價你出不起。”

當然是出不起,他手裏的功夫只給一個人露過。

浴場關得比小吃店要晚,劉國華幾乎每天都跑到門口來等沈偉下班,有時候給他打包一碗面,有時候是其他的。

認識他們的看到劉國華就開玩笑說:“喲,主兒來了。”

沈偉抓起一把瓜子兜頭扔過去。他倒是想認主,可人不願意。

有時候浴場的人都走完了,劉國華也會留下來順便洗個澡,沈偉就給他搓背。

這男人的身體看起來一點沒有衰老的跡象,小麥色皮膚背肌結實,但上面隐隐能看到很多交錯斑駁的舊傷。

沈偉搓澡的時候,指腹就沿着那些傷口一條一條地摸過去,有時候他會覺得男人的身體在抖,毛巾圍搭的地方,山丘的輪廓根本遮掩不住。

他問:“要幫忙麽?”

劉國華“蹭”地站起來,自顧自去流水下沖。

那時候,博客剛開始流行,沈偉專門注冊了個賬號,隐去了當事人的姓名和很多關鍵信息,只記錄他們的悲歡離合,博客很快就紅了,他父母不知道從什麽渠道知道這事兒之後,跑到他住的地方大吵一架。

他父親再次指着他鼻子發抖,扯下院裏晾曬的花裙子罵他“敗壞門風”。

沈偉不懂:“我開澡堂子怎麽就敗壞門風了?”

“你別以為我們不在這兒就不知道!你哥哥姐姐小孩都讀書了!你呢!好好的日子不過,男不男女不女……還……還……你不要臉我們還要!”

二老拐着彎地罵,但沒和劉國華說一句話,甚至都沒看他一眼。劉國華不會狡辯,只能選擇挨罵,沈偉氣得不行,頂着鄰居好奇的眼神把他們往外趕。

他在夕陽下紅了眼眶,再次因為自己父母的辱罵氣得渾身發抖。

那天劉國華陪着他在門口坐了很久,他終于第一次說起自己的事兒:“我父母,是在我出事兒之後連着走的,前後沒過半年,他們是被我氣死的,我對不起他們。”

“還有——我兒子和孩子他媽。”

劉國華年輕時候,經常帶着一群兄弟在城裏打群架,開始是為了生存,想讓底層的,靠手藝過活的人在這片土地上也有一席生存之地。後來漸漸的味兒就變了。

他年輕氣盛,能打且一呼百應,手裏的家夥也從開始的木棍兒慢慢變成了匕首和菜刀,終于鬧出了人命。

進去幾年,出來樹倒猢狲散,天都變了。

“她和我離婚,我多少也能猜到,就簽字了,總歸還是我對不起她,沒想到一離婚,我父母就倒了。”他閉眼,沙啞着喉嚨說,“他們到臨終前都沒原諒我,都在罵我是個孽障。”

這罵名壓得他後半輩子再也直不起腰。

劉國華是結婚以後才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曾經瞞了母子很長時間,因為惶恐,也是因為年輕時候要面子,怕離了婚被小弟們笑話。

結果婚後的夫妻關系,甚至親子關系每況愈下,夫妻沒有共同語言,經常吵架,前妻經常拿別人家的丈夫和他做比較,抱怨他不體貼不浪漫根本不懂女人,最後實在受不住,帶着兒子跟了一個南下的富商跑了。

只可惜兒子不成器,又賭又嫖,是真正的不務正業。他媽給的錢喂不飽他,每次過年,人家都是來吃團圓飯的,就他兩手空空,來他親爹這兒讨債。

劉國華有愧疚,對兒子的各種無理要求基本都是有求必應。

但誰說劉國華不懂浪漫呢。沈偉喜歡口紅,百貨公司某大牌但凡出了新色號,他就要給沈偉捎一支。

沈偉搞不懂劉國華心裏在想什麽,自己明示暗示,甚至借酒裝瘋往他身上爬,他都能把他扒拉下來塞回被子裏。

氣得沈偉終于破口大罵:“劉國華!你是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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