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是我不對,我胡說八道,你萬萬別往心裏去,将來你如果有事找我幫忙……”
“你,”杜西洲冷冷打斷,“怎麽還不走。”
“抱歉抱歉,打擾了。”李音音笑道。借着稀疏月色,只見道袍翩跹,人已不見。
“李、音、音。”杜西洲望着道姑消失的方向,牙縫裏說。
且惜愁手放他背上。杜西洲知道她的意思,咬牙說:“我、不、生、氣。”
且惜愁微微一笑。
“你為什麽答應她!”
“我很快回來。”
“阿愁,我們新婚燕爾——”
且惜愁想了想,“我答應你,等我回來,一個月,家裏所有的事我來做。”
“我和你一起去。”
“你為什麽和我一起去?”
杜西洲惱怒:“我們新婚燕爾——”
且惜愁說:“三個月。”
“一年!”
“不要過分。”
“是誰過分?”
“唉,”且惜愁說,“一年就一年。”
杜西洲怒火難消,捏緊拳頭,在桌上捶了一下,那盞燈忽地熄滅了。黑暗中且惜愁說:“一年,不會再多了。”
阿母
盧雲望着長亭。
長亭外,有一輛馬車。
這當然平常。馬車下站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身量還沒長全,卻看得出相貌姣好,将來必定是個美人。女孩臉蛋紅撲撲的,漆黑眼睛也瞅着盧雲。一旁婦女喚她上車,女孩遲了一步,冷不丁挨了一巴掌。馬車辘辘地走了。
盧雲收回視線。
她走向長亭。放眼望去,青山古道,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但快要十八年了。
十八年,她早不再是當初那個明媚少女,她走過太多地方,山一程,水一程,城鎮接城鎮,長亭連短亭。她望過東海,走過玉門關,青海長雲暗雪山。她用的劍,也不是從前那一支了。十八年,她已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但在同一個季節,她又站在了同一個地方。
十八年前,她下定決心走,大路就在前方。但這座長亭裏,她徘徊了整整一夜,好像一個不能投胎的孤鬼。她摳着長亭的牆恸哭,就在那天,懂得了什麽叫叫淚幹腸斷,她忘不了張大嘴卻噎不出聲音的痛。
此時回到這裏,看着這曾經泣過、跪過的地方,盧雲忽然醒悟,原來一直沒有什麽大路,十八年前那場哀哭從沒有停過。
心真痛。為了同一個人。
然而眼淚已經幹了。她怔在那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冷笑一聲,快步出去,翻身上馬。
這一次,她去鳳廬莊。
去鳳廬莊的人很多。
鳳廬莊莊主唐震的大壽快到了,做壽的消息一傳開,這條路熱鬧起來。有交情有面子的人要登門賀壽,也有很多人為了一支劍。
一年多前,長江一戶漁民偶然撈起一支古劍,後來知道,正是當年天下劍首葉平安的佩劍“白雲”。一時江湖轟動。
白雲劍重見天日,很多人認為,天下刀尊流水刀應該會出山尋故友之劍。
但她沒有。據說消息傳到桃林築後,且惜愁只說了一句話:“我用刀,不用劍。”當年白雲劍是赤忱熱心之人,流水刀果然無情。
白雲劍輾轉幾手,最後被鳳廬莊重金購得。唐震好劍,又多了一件珍藏。這次唐莊主大肆做壽,想必也有得了白雲劍的緣故,想要借機展示一番。
盧雲勒馬客棧前。
客棧挑出一幅幌——聚星樓。
要去鳳廬莊,免不了路過聚星樓。客棧門口停着一輛馬車,就是長亭外遇過的那輛。
盧雲目光緩緩掃過,客棧掌櫃已經迎了上前。
“你還有空房?”盧雲問。
掌櫃賠笑,還沒開口,盧雲攤開手,一錠銀子滿滿的在手裏。掌櫃登時笑容滿面,“別的空房當真沒了,只有雅間——價錢貴些,正是為娘子這樣的貴客備下的。”
“快請進!快請進!天看着要變啦!”掌櫃疊聲相邀,好像和盧雲上輩子就認識,“——上茶!”
薄暮已降。
盧雲吃飯時,天際滾過一陣雷,豆大雨點劈裏啪啦下來,夕陽不再,天迅速黑了。
避雨的人越來越多。有的淋濕了,進門便罵起娘。一些人的衣履打扮不太像掌櫃的“貴客”,想必都是去鳳廬莊湊熱鬧的。
鳳廬莊豪富,唐震一向有慷慨豪爽的美譽,據說不管什麽來歷,只要上門,唐莊主都以禮相待,道出急難,也會接濟一二。江湖上稱贊,唐莊主有古代游俠之風。
雨不停,幾杯酒下肚,客棧裏雜話多起來。
盧雲聽見一人說:“講到壽禮,還有哪件壽禮比得過白雲劍?聽說白雲劍是唐莊主的娘子一力求來,給唐莊主祝壽的。難得難得,賢妻難得。”
另一人卻笑道:“怎麽沒有?還有一件大大的壽禮,眼下不就在聚星樓?”
“正是!”好事的人顯然不少,津津有味接話,“我們都看到了,不得了,也不知哪位朋友的手筆,只怕一下投中了唐莊主的心坎啊。”
登時一片心領神會的竊笑。
有人豎起大拇指:“‘壽禮’我也見着了,被一個婆娘領着。好端正的丫頭!可惜有點太小,唐莊主還得教養幾年,日後長開了,稱得上絕色。”
“你怎麽知道唐莊主不喜歡雛兒?”
竊笑聲大起來。
盧雲眉頭一皺。不由自主,身體坐直了。
好在這無聊閑話很快被打岔,扯了開去。想必這些人心裏也清楚,唐家的女人,哪怕一件“壽禮”,最好不要議論太多。盧雲含着冷笑,聽漫無邊際的荒唐話扯到了那些說不出口的地方,有哪些還能一玩的女人。
“啊呸!”一人罵罵咧咧,“幹說有屁用,娘們又不會來。”
“來了你要怎樣?”
客棧的門這時被推開。
揚入一片風雨,進來一個女人。
這時機實在太巧,哄笑轟地一下,雜着三三兩兩下流話。
盧雲的目光也投向這個女人。
這是個佩着刀的女人,衣着尋常,發髻上只有一支銅簪。她看上去不貴氣,然而,也不像那一種很有江湖氣的人。她打量客棧,應該覺察出迎接她的笑聲不善,但并不顯得難堪。
她帶着雨具,裙子還是濕了,顯然也沒料到這場大雨,進來躲避的。眼下季節穿着已單薄,她那身绀青色的布裙被雨一打,有些貼住身體。
她彎腰撣撣水珠,為此解下了刀。
也不知為什麽,起哄聲剎那一靜。
女人若無所覺,只對迎來的掌櫃問:“還有空房?”
掌櫃連連拱手,确實是一間房也沒有了。
這個女人看上去不太喜歡擠在這麽多人中間,但似乎也不在意。盧雲喜歡這種不在意。通常來說,這要經歷過一些事的人才有。
盧雲也喜歡這女人的眼睛。她的目光給盧雲一種沉靜的感覺。那是一個人站在山頂,望着邈然群峰沉思時,才有的。盧雲有點好奇。
盧雲很容易就和這女人對上視線。因為客棧裏,只有她這張桌子最空。
盧雲微微一笑,問:“你一個人?”
女人點頭。
“我也一個人。”盧雲說。
盧雲打量着她的濕衣服,笑着說,“我比你運氣,我有一間客房——借你一用,換件衣服。”
“不必,我的包袱也濕了。”女人說。
“如果你不嫌棄,到我房來,我們身量相似,借你一件幹淨裙子穿。”
女人想了想。
盧雲笑道:“獨行的人,總要相互照拂。”
女人點頭說:“多謝。”
女人換了衣服,對盧雲說:“我請你喝酒。”
“我叫盧雲,”盧雲問,“你呢?”
“抱歉。”
“抱歉?”
女人說:“出門前,我丈夫叫我不要透露名字。”
盧雲一訝,哈哈笑了起來。“你家的男人倒奇怪,他這麽不放心,為什麽不跟你一起出門?”又點頭說:“我喜歡你。萍水相逢,名字你盡可以編造,但你沒有騙我。”
女人微微一笑,“夫家姓杜,你可以叫我阿杜。”
盧雲沒再打聽。她遇到過太多人,是人都有秘密。
“你去鳳廬莊賀壽?”
“不是。”
盧雲的笑容更真心實意了,邀請說:“看這間房還算寬敞,我們兩個人,就一起住一夜吧。”
女人沒有推讓。
酒很快送了進來。
當地釀的酒,不算壞,也算不得好,盧雲喝了一口,有點刺喉嚨,盧雲并不在乎,發現這女人也不計較。
看得出,這是一個久歷江湖的人,她解下刀,換了衣服,刀卻一直在手邊。就好像盧雲的劍也一直在腰上。盧雲欣賞這個女人。她認識一個人可能要很久,但欣賞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你從哪裏來,可以說麽?”
“錢塘。”
“那是好地方。”
女人颔首,問:“你從哪裏來?”
“大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