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且惜愁站在郊外的風中,望着遠處推車而來的兩個人。

“這就是江湖。”且惜愁想。

王麒麟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他長相普通,刀法普通,也沒太多錢,總之平平無奇。他就是江湖上最常見的那種人。

王麒麟投到鳳廬莊很多年了,不聲不響混口飯吃。

曾有人問過他,有沒想過幹脆回老家?他搖頭,好像老家什麽都沒了。其實他在家鄉有兄弟姐妹,也有薄田,他之所以來到鳳廬莊,是因為一個人。

這個秘密他從沒對誰洩露過。只有天知道,地知道,等他死了,閻王知道。他不會說給任何人聽。

王麒麟是個直脾氣的人,橫是橫,豎是豎,認死理,話不多,他也不太會說話。他不年輕了,已經知道,自己的脾氣一輩子萬萬難改,也萬萬難左右逢源、讨人喜歡。

江湖上提到鳳廬莊,有不少好話,稱為“燕趙悲歌士,相逢劇孟家”。那劇孟家什麽樣,王麒麟不知道,唐莊主算不算劇孟,他也不好說。他只知道,反正在這個姓唐的劇孟家,他人緣不算好。這可能不怪別人,他并不是燕趙悲歌士,他只是王麒麟。

莊主大壽,人人都在喝酒吃肉,他被差來幹晦氣差事。

驅着牛車趕往荒郊野外,路越來越難走。

跟他一起的賈量一路罵罵咧咧,這人他素來瞧不起,也不搭腔。

堆在板車上的“東西”一颠一颠。包裹“東西”的蘆席,漸漸地,被震歪了,露出女人的黑發。王麒麟不禁啐了一口,暗暗罵了聲娘。

賈量看到,“咦”了一聲,笑說:“都說這娘們長得好,沒想到真是,死了還這麽俊俏。”

王麒麟一回頭,“東西”從蘆席下露出了臉。賈量嘴一啧,“可惜可惜,死得透了,不然老子摸一把也好。”

王麒麟心頭一怒,正要開罵,見賈量竟真的伸出手去。

王麒麟大吃一驚,肚裏反胃,厲聲喝道:“你幹什麽!”

賈量倒不是摸進死人衣襟,而是握住女人的手腕,舉了起來。原來這女人戴着一只黃澄澄的镯子,鑲嵌紅色寶石,一看就價值不菲。賈量兩眼放出光,笑道:“莊主真他娘大方,美人兒殺了,這寶貝也不要,這趟不白跑,便宜了我哥倆!”

王麒麟皺緊眉,“死人身上的東西你也敢要,你不怕傷陰德。”

“陰德?老子不就是積了點陰德,才得了這個嘛?”賈量“嘿”一聲,擡手就去捋镯。王麒麟往賈量肩上猛推一把,把他推得趔趄幾步。

王麒麟冷笑:“你不敬鬼神,也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女人生前是個高手,她要活着,你算個屁!”

賈量反應過來,也往王麒麟身上推了一把,“瞧不出啊,你孫子看中了這死娘們還是怎的,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我是你爹!”

兩人嘴上不幹不淨,推搡起來。

賈量強壯,很有幾分蠻力,王麒麟一下不防,亂中被一拳打中眼窩。他眼前一黑,金星四冒,摔倒在地。忍痛睜眼,見那無賴罵罵咧咧,又去捋死人的財物。王麒麟大吼一聲爬起來,撲過去,擡手一巴掌。

“啪!”一下正中,打得清脆無比。賈量臉孔登時一偏,鼻子飛出一大串血,整個人歪倒一邊不動了。

王麒麟反而愣住。

緩緩擡頭,見前面站着一個人。

竟是一個女人,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好像鬼魂。

但不是鬼,因為青天白/日,她腰上有刀。

後來王麒麟回想,那時他眼皮已腫成一條縫,打量得不夠清楚;但又覺得,看清刀,确實也夠了。

王麒麟眯着眼。眼淚血絲,視野模糊。他依稀看到一身綠裙,恍神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感覺太遠,也太朦胧了。他側頭不語。

他喜歡用刀的女人。

女人注視着板車。

王麒麟也沒說話,坐地上,拿袖子擦着眼睛,試圖把眼睛弄弄清楚,正眨眼亂瞄,忽然瞥見,板車上死人的頭發糾結着一朵買笑花。經過這麽多事,發髻早松散了,花竟然還在。

也不知為什麽,王麒麟停下動作。

這時,女人開口,說:“我聽見,你為她不平。”

“不錯!”王麒麟坦言,“莊主這事做的,他娘有點刻薄,就算大好日子,他恨這女人晦氣,也該買口棺材,像樣埋她——不敬她的人,也要敬她的劍。”

“你見過她的劍?”

“見過。”王麒麟豎起大拇指。想了想,人都死了,又搖搖頭。

“她死之前,”女人問,“你在唐震旁邊?”

王麒麟瞅她一眼,有點驚訝。

他在鳳廬莊多年,聽慣了每個人莊主長莊主短挂在口上。人情世故,這當然平常。像這女人随口稱呼唐震大名的,倒不多見。

王麒麟苦笑:“我?我離得可遠。莊主身邊都是貴客。不過,遠遠也見得到,莊主的劍法那麽厲害,這娘子大概也就差了一點。這還不算難得?”

女人點點頭。

她神情平靜,并不顯得悲傷,但王麒麟有一種直覺。“你認識她?”

“路上遇到,匆匆有過一面。”

王麒麟嘆了口氣,把蘆席拉起,重新蓋好。

女人看他料理蘆席,說:“人死如燈滅,然而你說得不錯,也該敬重她,好好安葬——這個給你。”

王麒麟擡頭,她手裏有一些銀子。

“我途經此地,不熟鄉情。如果你肯幫忙,煩你打點。”

“你不怕我拿了錢跑了?”

女人一笑。

王麒麟接過銀子。想了想,又一嘆。

“我就是多事,被莊主知道,又要着惱。”他搖頭笑了一聲,“算了,我但求問心無愧,蠢了一輩子,也不差多一件蠢事。”

正要走,想起什麽,問:“還沒請教娘子貴姓?”

女人不語。

王麒麟也不勉強,拱了拱手,便舉步離開。

在他身後,女人這時說:“我不能叫你為難。你回去,如果唐震不提,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如果他責怪你,你就告訴他,是我請你幫忙,他有氣可以找我。”

王麒麟笑了起來,“娘子好意我心領了。”

“你剛才問我的名字。”

“随口一問,”王麒麟說,“跑江湖,不方便說也沒什麽。”

“我姓且。”

“哦,”王麒麟點頭,“我姓王。”

女人目光挪向蘆席,凝視着死去的人:“我叫且惜愁。”

王麒麟忽地張大嘴。

他聽過不少江湖故事,鳳廬莊裏,當然也見過不少有名的人,但此時這個名字,還是有點兒匪夷所思。

“流流流流……”

“流水刀。”且惜愁說。

且惜愁沉默伫立。

郊外風大,輕拂她的裙。這條裙子用上好材料裁成,細密柔軟,櫻草綠色染得很正,裙面在風中好像溪流的水。這裙子比她自己的衣服貴重得多,當時盧雲挑了給她。

“這條給你,”盧雲說,“很稱孟夏。”那是一個愛美的女人,也是一個慷慨的女人。

“你不是要找薔薔麽?”且惜愁心裏問。

“你為什麽不找了?”她想,“——還是你已經找到了?”

蘆席下的人當然不會回答。

不知那長眠的夢中,筚篥聲有沒有停。

且惜愁轉身,對着空無一人的荒野,淡淡說:“你,出來。”

衣袂影動,驀然出現一個人。那人款步走來,道袍翩翩,雅致出塵,帶着一支劍。

“不愧流水刀。”李音音笑說,“你怎麽知道我在?你竟然聽到了?”

“我沒聽到。”且惜愁說,“但你身上有股殺氣。”

李音音怔了一下。

“你說的話,”李音音沉吟,“倒和葉平安一樣。”

“葉平安?”

“你以為我為什麽發誓不再殺人?”李音音冷笑,輕哼一聲,“還不是因為葉平安。葉平安說我殺人太多,非要我收手——哈,他以為他是誰,我殺人多,關他屁事,有報應,我自己擔當不了?”

李音音越說越氣,怒道:“要不是葉平安事多,逼我發誓不殺,了結一個唐雷,有這麽麻煩?一百個我都處理了!要不是我輸給了那個蠢貨——”

她忽然咬住話,笑了笑,說:“不是那個意思,其實我知道,白雲劍是為了我好,你別生氣……”

且惜愁微微一笑,“你輸給了葉平安?”

“輸了又怎樣,”李音音冷冷地,“輸給白雲劍很丢臉?你難道沒輸過?”

“沒有。”

李音音一噎。忍氣吞聲,谄媚笑道:“我就知道,還是阿愁最厲害,我真是找對了人。”

且惜愁說:“你為什麽跟着我。”

李音音心情不好,一聽,怒火高起三丈,“那就要去問你家的男人了!——你走沒多久,聽到消息,說唐震過大壽。杜西洲懷疑我知情不報,差點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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