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曾在朋友臨終,她答應朋友,薔薔是她的女兒。
最終她愧對女兒,她餘五娘的承諾,賤得一文不值。
餘逢這時帶着一個孩子過來。餘逢也沒想到,探親探出這種事故,嘆了口氣,摸着孩子的頭,說:“五娘,你不為自己,也看看他,你有一個兒子。這才是你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人呵。”
餘遙看着長兄。
餘遙想起十五歲那年,魏竹竹在餘逢的引領下,向她走來。
魏竹竹說:“五娘子在刀法上天賦很高。”
餘五娘的入鹿刀法不遜于任何一個兄弟。她不如餘逢?餘逢算什麽。
男孩從舅舅手上掙脫,跑到她跟前。兒子眼淚流個不停,眼睛裏看得出,擔心母親。餘遙把孩子抱進懷裏,貼在心口,撫摸他的頭。餘逢說得對,她有一個兒子——他還小,可是等他長大,就會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
餘遙坐在薔薔的妝臺前。
天明時,她決定了。
她要報仇。
她要報仇,為一個孩子的命,為朱衣綠裙的相知之情,也為了她自己。血債血償。
餘遙研了一池墨,攤平紙。
能殺唐震的人太少了。一張紙也寫不滿。
魏竹竹說過,天下劍首白雲劍是一位俠義之人,可白雲劍失蹤很久,傳聞已不在人世。天下刀尊流水刀孤僻不群,沒人知道她的行蹤,江湖世事、公道人心,都不是流水刀在意的東西。
剩下的人,誰能幫她——誰肯受一個女人的拜托,冒着風險,為另一個無親無故、無名無姓的女人報仇?
他們說得也對,這件事傳出去,無非鳳廬莊裏一個小丫頭,自恃貌美,和家主鬧了一段不清不楚的韻事,女孩自己不檢點,出了事,怪誰?——有誰在意?江湖雖大,他們是一路人。
餘遙把名字一個一個劃去。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餘遙想起一件事。是魏竹竹曾告訴過她的一件故事,有一個用劍的人,一個女人。
餘遙心越跳越快。那個女人不但受過魏竹竹恩惠,也是劉桐的朋友;也許世上,只有那個女人,不能說和這事毫無瓜葛。
餘遙提筆蘸墨,工工整整寫下一個名字——李音音。
餘遙目光掃過佛堂,說:“這裏本來是薔薔的閨房,她死後,唐震叫我把這屋子‘處理了’。薔薔墓前沒有碑,也是唐震的意思。他最好把痕跡都除掉。”餘遙輕蔑一笑:“他畢竟心虛。”
餘遙笑着說:“處理了就處理了,都沒什麽,都是小節。我不在乎。我心裏有數,就夠了。”
餘遙凝視李音音。“一面之詞,兩位是不是存疑?好在這事過去不算太久,有心去問,還問得到——我也有證據。”
“證據?”李音音問。
餘遙手攥緊,淡淡說:“唐震有一個愛好,他以為我不知道。唐震房裏有一件櫃子,收藏他的……東西。我猜那其中有一樣女孩的帕腹,繡着買笑,和一個‘薔’字。”
李音音皺眉。
餘遙說:“我想起這無恥之事,五內俱焚,可惜,不能和他同歸于盡。我辦不到。我只能等。”
李音音默然片刻,說:“可惜,我不殺人了。”
餘遙點頭,站了起來。
餘遙從佛龛下,取出一個螺钿匣。打開時,只見金光寶氣,裏頭釵環琳琅,是一套齊全的女子首飾,精美動人。
“這是魏竹竹的。”餘遙說,“兩位知道,朱衣綠裙用刀的人,不方便佩戴太多首飾。這是魏竹竹臨去前,專門給薔薔準備的嫁妝,都是新的,還來不及戴一次。”
餘遙把螺钿匣推到李音音面前,笑着說:“‘宮闕參差,百金一殺’,當然不在意這點東西——這稱不上酬金,只是魏竹竹的一點心意。”
李音音一哂。
“那孩子,還沒有十五歲。還沒有及笄。”餘遙說。
餘遙淡淡一笑,“你也是女人。”
李音音不語。
她的手慢慢放到宮闕劍上。手指在劍格上摩挲。
佛堂一時寂谧無聲。三個女人誰也沒有看誰,大勢至微微垂眸,薩埵有情義,慈悲望着衆生。
忽然一只手放在李音音劍上。
那只手很穩,李音音一怔,停下動作,也停下沉思,看向這個做出阻止姿勢的人。
“你答應葉平安不殺。”且惜愁說。
李音音笑着說:“是答應了——不能破例?”
“破例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無數次。”
李音音說:“魏竹竹對我有恩,她的女兒,我置之不理,說得過去?”
“葉平安信你,才叫你承諾。你對得起故人?”
李音音笑道:“呵,兩難。”
餘遙挺直腰,嘴邊出現一絲冷笑,說:“原來天下刀尊流水刀,是這樣一個拘泥不變通的人。”
餘遙頓了頓,看向前方,說:“魏竹竹認識白雲劍,她說天下劍首白雲劍,是一個任俠重義的熱血男兒。白雲劍問不平事,刀尊請想一想,假如白雲劍在這裏,他會怎麽說?”
且惜愁淡淡一笑。
“白雲劍不在這裏,我也不是白雲劍。”
“刀尊既然談起故人,你不怕故人失望?”
“我和葉平安結交多年,”且惜愁語氣很平靜,說,“你也認識葉平安?”
餘遙身體向後一靠,不語。
“這麽說,”過了很久,餘遙問,“世間沒有公道?”
這問題從無答案。三人各自沉默。
又過了好一會,且惜愁問道:“聽說唐震過壽,有人送了他一份禮物,是一個女孩,有沒有這回事?”
餘遙不知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點頭:“一劍斷虹陸無波送來的壽禮,他們把這種事當作風雅。那個女孩名叫阿憐,只有十二歲。”
且惜愁說:“薔薔的生母,那位盧娘子,曾想殺掉人販,救下那女孩,可惜慢了一步,她動手時,人已經被送進鳳廬莊。”
餘遙倒沒料到,低聲說:“可惜。”
且惜愁說:“那時我不知道盧娘子的心結,見她懊惱,我對盧娘子說,世上太多不平事,她殺不盡天下人。”
餘遙冷笑。
“原來如此,流水刀也殺不盡天下人。”
且惜愁并不在意譏刺的語氣,颔首贊同,“我也殺不盡。然而殺一個,倒還可以。”
李音音眉一揚。
“流水刀,”李音音說,“你不怕你家男人抓狂?”
“刀不是他的。”
“流水刀,欠你的,我不會忘。”
餘遙忽然也聽懂。
餘遙不由怔了片刻,很久以前應該流的淚,此時從眼中流下來。
餘遙俯身又一拜,說:“這是為了薔薔,和她的母親。”
且惜愁說:“你們都不欠我,我為了報答盧娘子贈裙的情誼。”
誅卻
天快亮了,唐雷賭了一夜錢。
他倒不好賭,只是這幾天客來客往,太熱鬧,鳳廬莊唐二郎哪個不給幾分面子?他耳朵裏灌滿恭維,肚子灌飽酒飯,心裏舒坦,就忍不住來上幾把。一夜輸光了,也沒什麽,家裏女人當然不敢抱怨,他唐家二郎也不至于有餓死的一天。
唐雷咂嘴想,現在回去,只有一事可惜——可惜家裏女人不在,不能高興高興。他續弦的妻子年輕,模樣氣質投中所愛,他倒喜歡。可惜早上妻妾都被叫走,去佛堂念幾天經。
也不知那餘五娘念的什麽經,唐雷氣不忿。
唐雷心裏其實有點怵那個嫂子,餘五娘深藏不露,從不知道想的什麽。她和唐震不睦,鳳廬莊裏人人知道,但她偏偏又很忍讓。她一力買下白雲劍的事,連唐震都很意外,沒想到餘五娘這樣讨他歡心。也許這就是女人,本分就要讨男人歡心的。
這麽看起來,他那個新婦,就有點太冷傲。也許進門不長的緣故,還要教導教導。
唐雷提燈,轉進庭中。
萬籁俱寂,他手裏那盞燈拂開黎明前的黑沉。冷不丁照向一道影。
唐雷吃了一驚,下意識站住,舉燈探過去。
影沒有動——那是一個人。
“你找死啊!”唐雷呵斥。
人依然未動。唐雷忽然一訝,這才發覺,前面是個女人。他不認識她,這女人似乎不是鳳廬莊裏的。
“什麽人?”唐雷喝問。
“你是唐雷?”女人平淡問。
唐雷看到了她腰間的刀。
“怎樣——”唐雷退了一步。
光跟着退了,黑暗中,女人報上名字:“我姓且,且惜愁。”
唐雷沒反應過來,“且惜愁?”
“我受人之托。”
唐雷這時回過味,詫道,“什麽——且惜愁?——天下刀尊流水刀?”
“嗯,”且惜愁說,“你想必記得劉桐。”
唐雷一愣。
隐約,他看到女人離開,她并不快,衣袂拂動,隐沒暗夜,身形融于混沌。他還是沒反應過來,原來這是此生看到的最後一幅場景。
一枚極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