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偶遇
新樓五零六室是蓋教學樓時就預備出做廣播室用的了,裏面是一大一小的兩個房間。外面大些的有兩套老師那種辦公桌椅,是給編輯組的成員寫稿子用的,另外幾把零散的學生椅子就是廣播站全體成員開會時坐的了。裏面的小套間才是真正的播音室,所有的播音設備,以及CD碟片磁帶稿件等都在裏面。
江溪站在廣播室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此刻他确實是像個十幾歲的孩子一樣,緊張得手心都微微有些冒汗。
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要見到了……
然而江溪所有的期待在開門進去後的一瞬間就落空了。雖然裏面擠擠挨挨的有二三十人之多,但一眼掃過去,就已經知道鐘亦凡不在裏面了。沒有人如他一樣是為了見鐘亦凡而來,也就不會有人如他這樣失望,所以由高二年級擔任廣播站正副站長的兩名女生給大家面試就足夠了。
想見一面怎麽就這麽難呢?江溪不知道,鐘亦凡腳好了之後原本真的打算直接負責播音組的面試的,但同時身為學生會宣傳部部長的他被臨時指派帶着宣傳部的幹事布置書法、繪畫競賽的展覽會場,此刻正忙着把所有的參賽作品往牆上固定。
面試最重要的一環是試讀一則新聞稿,主要是測試一下普通話是否标準,語速快慢是否适當等問題,這些對江溪來說自然是小兒科的。更主要的是,看不見鐘亦凡,那種扮家家酒的感覺就又回來了,坐在一群小鬼中間,好像自己在哄着一群孩子玩一樣。
好想,吸支煙啊……
面試結果會在下周通知,江溪離開高中部新樓回寝室路過開學典禮時進去過一次的多功能禮堂,裏面現在開着燈,好像有人在忙着什麽。早已經過了好奇心旺盛的年紀,他只是用餘光掃了一眼就走了過去。
而窗子裏面,有人正拿着一副書法作品跟鐘亦凡交流着。
“今年初一的新生中人才不少嘛!這幅字放在高中部裏比也絕對會勝出!”
“叫什麽名字?”鐘亦凡邊說着邊打量作品落款:“江溪?名字挺中性的,你猜是男是女?”
“希望是女生,我喜歡寫字漂亮的女生。”
“你就稍微正經點吧!”笑着拿過那幅署名江溪的書法作品,鐘亦凡輕聲讀出了上面的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字寫得倒是不錯,不過比賽選《越人歌》裏的這句話恐怕有點吃虧。”親手用雙面膠将江溪的字固定了在了牆上,鐘亦凡說得倒是實話,比起“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又或者“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那些來講,江溪寫得這個明顯有點跟學生的身份不搭了。
“不怕,咱們蔣校長是出了名的開明,詩詞而已嘛,又不是黃段子。”
“那到也是。”點了下頭算是認同。鐘亦凡固定好作品正要叫人看看正不正的時候,從外面剛被美女副部長抓壯丁揪來幫忙倆學生一邊喘着一邊說下雨了。
一聽這話,鐘亦凡忙趴在玻璃上仔細往外瞧了瞧,果然是掉起雨點來了:“完蛋了!怎麽突然下起雨來了,我被子還在樓頂曬着沒收呢!”
面臨着晚上沒被子蓋的嚴重問題,鐘亦凡跟大家簡單交代了一句,就沖出禮堂就往寝室樓方向奔了過去。
場部中學因為學生比較多,校園面積有限,因此把宿舍樓的樓頂都利用了起來。樓頂周圍圍起了三米高的鐵絲網,在上面拉起一根根的鐵絲用來給學生們晾曬衣服用。
江溪也是上來收衣服的,雖然舅舅讓他每周末把穿髒的衣服什麽的拿回去讓舅媽或姐姐給他洗就行了,但以江溪的年紀而言,實在沒辦法坦然接受這種好意。自己能做的,他都努力自己去做,盡可能的少給別人添麻煩。
男生寝室樓同女生寝室樓遙遙相對,距離比較遠,比起女生樓頂永遠晾曬得滿滿當當的狀況,男生這邊大多數時間都是很空的。畢竟男孩子大多比較懶,讀書的年紀大部分拆拆洗洗的活還是由家長包辦的。江溪上來的時候,樓頂上了除了他的內衣跟襪子以外,就只剩下斜右方還晾着一床被子了。已經開始掉雨點了,再不收的話就要淋濕了,江溪猶豫着要不要忙把被子收到宿管老師那裏時就已經走到了被子跟前。
他剛伸出手,被子後面就傳來“嗵嗵嗵”地腳步聲,來人一把先從被子另一側給收下來抱住了。
鐘亦凡高了江溪一頭之多,收完才看見江溪保持着一個想要收被子的姿勢楞在那裏。
“哎?這是你的被子麽?”難道是自己收錯了?學校的床單被罩都是統一發的,一般大家都會在被罩上做個自己的标記,只是現在天已經黑下來了,看不清楚弄錯也很正常。不過這樓頂就剩一床被子了,如果真是弄錯了那自己的被子跑哪去了?
天已經漸漸黑透了,又下着雨,江溪根本不能百分百地看清前面人的樣子。可是,他就是能夠确定那是鐘亦凡,相當地肯定。
這樣突然的相遇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來不及做出正常的反應,只是木讷遲鈍地直着眼機械性的緩慢搖了下頭。說實話,這種表情動作在已經完全黑下來的空曠樓頂還顯得挺詭異的。
知道自己沒錯拿別人的被子,鐘亦凡就轉身快步往回走了。雨點越來越密集,再站一會兒被子真要淋濕了。
江溪就這麽直直地站在那裏看着鐘亦凡離開的背影,腦子裏混亂地翻滾着前塵往事。
鐘亦凡接童樂下班殷勤拉開車門的姿态,鐘亦凡吃飯時為童樂挑出魚刺的細心,鐘亦凡婚禮上跟童樂的那個吻,鐘亦凡最後給自己點上那支煙時看過來的眼神……
盯着鐘亦凡的背影,感覺這一盯有萬年那麽久,久得像患上了差時症,而事實上鐘亦凡還沒有走到下樓的門口。
竟然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說,就這麽看着人走掉了。心裏瘋狂吶喊着鐘亦凡的名字,然而,卻開不了口叫不出聲,直到——大力的“咣當”一聲響徹樓頂,是下樓的那扇門關上了。
那不是鐘亦凡的關門聲,是門自己關上了。
抱着被子怎麽也打不開門,鐘亦凡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被關在樓頂了!這扇厚實的門很沉重,根本不是被風就能輕易吹得關起來的。每天只有在晚上宿管查寝室查到最頂層才會順便上來鎖門,而在晚自習前這個時候突然被人關上,理由只有一個,有人故意要整自己或者整那個小學弟,把他們關在樓頂淋雨。
想到小學弟,鐘亦凡才回了回頭,結果發現江溪還一個人淋在雨裏。
“喂!楞在那兒幹嘛呢?過來呀!”
好半天才消化了鐘亦凡的話,江溪這才盡量把自己調整到這個年紀該有的正常狀态,一路小跑到了鐘亦凡的身邊。
“不知道哪個混蛋整我們,把門給鎖上了,我們下不去了。”鐘亦凡又奮力砸了一通門,沉重的大門只發出了沉悶的聲音,根本不會被任何人聽見。
“嗯?”下不去了?跟鐘亦凡一起在樓頂下不去了?江溪又用了好半天才領會了這話的意思,整個人顯得無比遲鈍。
“怎麽傻呼呼的?”兩個人擠在門上方那頂多一平方米的檐子下避雨,鐘亦凡真不知道這個小學弟怎麽還能這麽鎮定。“幫我抱一下被子。”
不客氣的把被子塞到江溪手裏,鐘亦凡頂着又見加大的雨沖到了樓頂的圍欄邊,試圖呼叫下面的人來幫忙開門。可惜下着這麽大的雨,校園裏人少得可憐,偶爾有從食堂剛跑出來的學生也都是行色匆匆的一路飛奔,慢條斯理走着的都打着傘,根本不會往烏漆麻黑的宿舍樓頂上瞧。而且廣播站的播音還沒有結束,基本也不存在有任何人聽得見他呼救聲的可能性。
“看來要等到晚自習老師發現缺勤來找我們了。”跑回門檐下,鐘亦凡的語氣裏多少有點沮喪。
然而江溪的回答是一個噴嚏。
“冷了吧?”把還讓江溪抱着的被子拿過來,鐘亦凡展開來往他身上一裹,把江溪包成了個粽子:“現在好點了吧?”
鐘亦凡的舉動比被子本身帶來的溫暖更甚,雖然清楚那只是學長對學弟的一種單純關懷完全沒有其它含義在裏面,可江溪還是覺得心跳急劇加速。
“這麽內向啊?”百無聊賴似地往門上一靠,鐘亦凡覺得即使這孩子不愛說話,他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也只能跟對方閑聊了:“家是哪個連隊的啊?”
當初建設兵團的農場都是以生産連隊來劃分的,一直也還保留着這種叫法。
“就是場部的。”終于能勉強讓自己開始流利的講話了,江溪的聲音裏都帶着激動的顫音。
“就是場部的還住校?”如果是自己回家住那麽近的話,才不會選擇住校呢!那樣就絕不會發生被人惡意關在樓頂這種事了。
“我住親戚那,家原來是煤礦的。”
“哦……”鐘亦凡拖着長音,表示明白了。他家是造紙廠的,他也聽父母說過農場的煤礦倒閉了,很多職工分流到農場裏的各個單位,造紙廠也分去了一批。“那你父母都分到哪裏了?”
“他們買斷工齡去外地自謀出路了。”
江溪這麽一說,他在鐘亦凡腦海中的形象立刻被幻化成了父母外出讨生活,他被寄養在親戚家經常要看人冷眼的小貓。再加上江溪那雙因為過于激動而有些濕漉漉的大眼睛,越發像被人遺棄的流浪貓了,讓鐘亦凡認定這就是他性格有些內向的根源。
江溪也沒料到自己給鐘亦凡留下的第一印象會是這樣。可能面對他跟面對別人時的心态相差太多,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待人接物有禮而疏遠,是不易親近的冷淡型。大概,只有鐘亦凡在這個雨夜的傍晚誤讀了他眼神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