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一)

衛敬遙的父親未過世之前他們一家四口都居住在京城府內,後來衛大人病逝,又因衛敬遙居住的院落起火,恰逢大風忽起火勢蔓延致使衛府大半房屋一夜之間化為廢墟,禍不單行的一家三口借住在傅家。傅老大人與衛老大人是故交,早前也已病亡,長子傅容山接管家業,與衛家自幼熟識又暗中傾心衛清風,因此對他們照顧有佳。自他們搬進傅府以後,傅家就熱鬧了起來,當時還是王爺的皇上與如今的瑞王軒轅羿觴隔三岔五便跑去傅家,吸引他們來的自然是衛家的二公子,而幾人的淵源都是由于衛清風和傅容山年少時在街邊與這兩兄弟打的一場架,不打不相識,就這麽打成了朋友。的确,衛傅兩家與皇上、瑞王的關系匪淺,而和他們不熟識的只有一個衛敬遙罷了。

從小,衛敬遙就知道自己是有疾在身不适合出外走動的衛家大公子,由幾名丫鬟和家丁專門照顧,他獨居一處別院與府中人來往甚少,每日自己吃飯、睡覺,與父母只是偶爾相見,弟弟更是一年才見上一回。他就在這種獨居的生活中長大,習慣了安靜也習慣了沉默。後來人們問起過父親他為何病愈後還一直居于別院,父親的回答是他性格孤僻不喜與人交往,這原由他聽來也只是默然無語。如果說這十幾年來有誰曾經打破過這份寧靜,那麽他能想起來的也只有那三個少年了。他還記得他們都是弟弟的朋友,因為不熟悉府裏道路偶然闖入他住的地方,當時的自己十分驚訝,有些害怕卻又有些興奮。那時他們三人不知什麽原因住在了衛府,他們對自己甚是好奇,總是避過別人來與自己玩耍,傅容山溫文爾雅,為人寬厚仁慈,軒轅煜鳴心思深重,帶着幾分邪氣,而軒轅羿觴冷傲不遜,總讓人你難以接近,三個少年各有特色,皆與他不同,那時候的自己也因為有了朋友而高興不已。可是,這樣美好的時光很快就結束了,衛清風發現了他們的秘密,生氣他搶走了自己的朋友,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他們也就不再來了。

不過是幾日的玩伴,對于衛敬遙來說是彌足珍貴的友情,對于他們來說也就是一時的好奇罷了。後來兩位皇子回了皇宮,他就再沒見過他們兩兄弟,倒是傅容山竟還來見過自己一次,送給自己一塊玉佩,是上次閑談時他說起自己腰間沒有配飾,沒想到他就上心了。那玉佩不過是普通的玉石制成,質地一般,上面刻着祥雲圖樣,不知為什麽,衛敬遙莫名奇妙地就想那要是龍鳳呈祥的圖案該多好。至于為什麽會這樣想當時的他并不知曉,只是覺得這人是不同的,因為他待自己很好,可他并不知道,傅容山待每個人都是這般好的,倘若知道,也許就不會念他念了那麽多年,也就不會把自己弄到今天這步田地。

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傅容山,直到父親去世,家中失火,他們借住傅家之後。起初,那人與清風很是熟絡,對自己卻客氣有禮,垂于自己腰間的玉佩對方也不曾注意,似乎早已忘記,衛敬遙很失落,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有一日夜裏,傅容山突然敲開了他的房門,硬拉着他把酒言歡,他很是驚訝卻也暗自欣喜。那一夜,他們都喝了很多,傅容山醉了,自己似乎也醉了。說是醉了,可卻至今還能清晰地記起那人抱着自己時眼中的癡迷,雖然他嘴裏喊着的是另一個名字,可不知為什麽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地為他難過心疼,任他予取予求,雖然痛的快要昏死過去,卻心甘情願地默默承受……

那一夜之後,傅容山和他的關系變了,他們不再是相敬如賓的家主與客人,而是可以同床共枕的親密之人。衛敬遙很高興,他可以和傅容山如此親近,比他和誰都親近;但同時,他也是痛苦的,因為最初懵懂模糊的情感終于漸漸清晰,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對傅容山的感情是愛,而且已經愛了許多年。當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愛人心中戀着另一個人,而自己不過是個替身時,他的痛苦便越來越深。可是他始終沒有質問過對方,甚至沒有将自己的愛意說出口。他努力維持着這份畸形的關系,在微茫的希望中期待着它能開花結果。

然而,事與願違,他不但沒有等到愛人回頭,反而是傅容山等到了。那一天,傅容山很高興地對他說清風應了他,起初衛敬遙沒弄明白這“應了”是應了什麽,他一時怔住了,對于傅容山的狂喜他感到無比刺眼,後來他突然明白了,那一刻像是整個世界都崩塌般絕望,衛敬遙覺得自己凍成了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傅容山說了些什麽他再也沒有聽到。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傅容山沒再來找他,他以為自己與他之間就此了斷了,卻不想那天晚上傅容山滿眼血絲的出現在他的房間。他說,皇上想要清風。皇上,那便是軒轅煜鳴了,

“皇上也喜歡清風?”衛敬遙問道。

“何止他,連瑞王也……”傅容山沒再說下去,他低下頭将臉埋在掌間。看他無助的樣子,衛敬遙一陣心痛,“那你要如何?”

“能如何?如今皇上與瑞王已在府中,今夜設宴,皇上有意要在清風的酒盞中下藥,還命我親自将清風送去他房中休息,到時生米煮成熟飯,不怕清風不答應。”

“那你呢,你就容忍他這樣拆散你們?”衛敬遙有些生氣,真奇怪,他竟然還會為他的不争取而動怒。

“敬遙,他是皇上。何況,清風他并未真的應了我,只是我誤解了他的意思罷了,他對皇上也許比對我更在意。畢竟榮華富貴萬千恩寵誰不喜歡。”傅容山的眼裏沒有淚,只是兩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一片死寂。衛敬遙後退了幾步,他不忍看這樣的傅容山,即使這人不愛他,他也還是想見到那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他不要他這樣孤獨絕望,“不如就讓我替清風去。”

“你?”傅容山擡起頭詫異的看着他,皺了皺眉頭。

衛敬遙裝作無所謂地笑了笑,“你也說了,榮華富貴,萬千恩寵,誰不喜歡?”

他背光而立,傅容山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他卻将對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那是驚訝、疑惑,然後是厭惡與鄙夷,“衛敬遙,你雖與清風有七分相似,但以皇上對清風的了解,你以為會分不清嗎?想要攀龍附鳳也要聰明點才是!”

衛敬遙做到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貌似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就讓皇上多喝兩杯,自然就分不清了,以往每一次你不都是這樣嗎?何況試一試你我都多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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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皇上發現後怪罪?”

“你也說了,榮華恩寵誰不想要?搏一搏也未嘗不可。何況這不過是你們幾人的家宴,你将我帶去,我們都多喝兩杯佯裝醉酒便是,酒後亂性也不是什麽大事。成了,或許清風對皇上死了心,你得了所愛,我得了榮華;敗了,大不了我讓皇上白睡一場便是,我都不怕,你怕什麽?”衛敬遙藏在桌下的手攥緊了拳頭,心中陣陣絞痛,面上卻不漏半點痕跡,仍是笑意盈盈。

傅容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眉頭從皺起到舒展,片刻後說了聲“好”便轉身離去,走到門口處停了停,轉頭看他,“你我雖無深交,也算相識一場,我勸你一句,君心難測,莫太貪戀榮華。”

衛敬遙仍是笑着,就那麽笑着,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他仍如雕塑般直直地坐在梨木椅上,久久未動,原來你我不過是相識一場。

那後來便是噩夢的開始了。

衛敬遙讓自己最信任的貼身丫鬟秋月悄悄換了酒壺,他在理智尚存之時進了皇上住的別院,他在難以自持之時與屋內之人翻雲覆雨颠龍倒鳳,一切看似都在預料之中,卻不想第二日醒來,抱着自己的卻是軒轅羿觴。他記得當時對方的表情與他一般驚訝,不,該是驚怒才對,想來瑞王也是被皇上給算計了罷。是啊,自己何其天真,軒轅煜鳴戀了清風多年,這一夜他不知等了多久,又怎會如此不小心,是自己未想周全。

他記得那時自己挨了軒轅羿觴一掌,從床榻滾落在地,還未想明白事情原委便有人闖入将自己帶到了清風所居院落,然後他守在門外一跪就跪了十多個時辰,直到衛清風醒來,他才被關進柴房看管。問過看守的人,他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原來清風中毒,有人供人是自己主使,何其荒謬,卻沒人為他辯解。兩天後,衛清風身上的餘毒徹底清了,在饑餓與疲憊的折磨下已然昏迷不醒的自己被冷水澆醒,狼狽不堪地被押到衆人面前。

他擡眼看看面前這些人,有皇上,瑞王,有他的母親,他的弟弟,還有那個他愛到瘋狂的男人,可是他們沒有人問過自己是不是他做的,他更不明白為什麽那個跟了自己許多年的侍婢會一口咬定自己指使她下毒,他欲辯解,卻發現除了蒼白的否認之外竟是無話可說。他為了那點僅剩的自尊而未對傅容山傾吐愛意,他說他貪圖富貴,他說他要勾引皇上,他說……是啊,他曾對傅容山說得每一句話定都已到來了皇上耳中,恐怕此時,這些都已成了将他定罪的鐵證,傅容山,你為何不來問問我有沒有?是不是?恐怕看到清風昏迷不醒的時候,你第一個就想将我碎屍萬段了罷。

再看看自己的母親,所謂母親,不過是父親的正室而已,生他的那人早已不在人世,被世間遺忘,就連父親也從未提起,自己不過是衛家最最多餘的存在,她恨了自己這麽多年,如今恐怕是最想看到自己被處死的。

最終,衛敬遙什麽也沒有說,哀莫大于心死。

于是,他就這樣被定了罪,謀害人命,其罪當誅。所幸毒量很輕,衛清風并無大礙,皇上念他一時妒恨迷了心智,看在已故老尚書和母親弟弟的面上免了他的罪,又說既是軒轅羿觴與他有過肌膚之親,那便将他賞給了瑞王,任其處置,實際上,也就是把自己當個發洩的物件給了軒轅羿觴安撫他失了衛清風的心傷與不甘罷了,皇上不愧是皇上。

現已過了兩年多,從初入王府時受盡屈辱心碎不甘,到如今認了命斷了情,很多事情他也都想通了。當年那毒是誰下的,別人不會想到,他卻已猜到□□分,秋月已然在獄中自盡,死無對證,也便讓這恩怨随風去了,更何況,他們之間的恩怨又何止這些,這許多年的恩怨又怎能有算清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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