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六大神刀、錦兒與秋氏子弟客套一番,紛紛散去。秋老城主也收拾了一下殘局,令人臨時折斷樹枝,做出兩付擔架,擡着受傷的子弟離開。老城主得了金礦圖,已無心經商。他眼見兩個子弟傷勢厲害,盤算着在前面找個村鎮歇息一番,待得兩個子弟傷勢穩定,再回黃金谷。

衆人忙亂之中,秋沁好心頭卻暗暗忐忑不安——适才江聽潮離開之際,她一直目不轉睛看着,分明看到他适才站立之處,地上留着一窪血痕。只是谷中被巨石砸得一片狼籍,人屍馬屍橫七豎八,到處都是血水飛濺,自然也沒人特別注意此處。

秋沁好暗暗發愁:“那個布衣哥哥肯定也受傷了,他又不是神仙,在一片落石中沖上去,不傷才奇怪呢。只是他的布衣顏色深,別人沒看出來罷了。嗯,奇怪,他受了傷,為何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想了一會,撓了撓頭,忽然明白:“是了,爹爹說過,江湖上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抛一片心。那六個惡人厲害得很,布衣哥哥雖收服了他們,若現出受傷疲弱的樣子,只怕六個惡人又要作怪。”她不禁為江聽潮擔心起來,瞄着地上的血水,嘆了口氣,心想:“布衣哥哥說,他還要去對陣什麽清風刀客呢,也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可有危險?”她知道父親為了族中子弟受傷之事,心頭對江聽潮也未必有什麽好感,這話就不敢對秋老城主說起,一路默默無言,随着父親行走山間,心裏卻想着江聽潮的傷,七上八下。

秋家傷了坐騎又要擔負傷者,到了天黑時分,也未能走出黑龍嶺。老城主吩咐在山間找了塊空地,升起篝火,歇息一晚。秋家的行李和糧食都被巨石陣中砸成稀爛,這時又累又餓,秋老城主于是帶着兩個弟子出去,打算搜找一點獵物,留下之人忙着料理傷者,秋沁好也在一邊幫忙。忙亂之中,她無意間眼光掃過林間草地,心頭忽然砰地一跳,卻見草葉尖上隐約挂着幾點血水!荒山野嶺之中,血跡出現,秋沁好不禁想起江聽潮傷勢,心下越來越是不安:“這會不會是那布衣哥哥的血?”

她再也坐不住,借口打水,順着血跡尋下去。一路血跡斷斷續續,秋沁好漸漸遠離衆人。她眼見四下荒涼異常,不知什麽地方還傳來動物的叫聲,心頭害怕,打了個寒顫,猶豫了下,就想回去。轉頭間,又看到草叢中隐約的血跡,秋沁好一咬牙,忍住恐懼,跟了下去。

卻見灌木叢中現出幾個狼籍的腳印,分別那受傷之人已接近筋疲力盡,無力掩飾行跡。秋沁好心頭一陣狂跳,趕緊順着腳印趕了過去。就這麽走出十餘丈,那腳印深一腳淺一腳,歪歪斜斜,秋沁好也越來越擔心。一下子看到有枝沙棘上,挂着一角深色布片,秋沁好一震,知道那傷者果然是江聽潮!她驚呼一聲,加快腳步。

忽然,有人狠狠一把拖住了她,把她拉入長草之中!一只冷汗涔涔的手按住了她的嘴,沉聲道:“別怕,你只當沒見過我就行了。”秋沁好大駭,被按着嘴不能言語,只好拼命點頭。她這回距離很近,第一次看清了江聽潮的臉,和他雙目對望,心頭駭然——從未想到一個人眼神中,可以同時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勢,象猛虎、也象狐貍,有種尊貴冷酷之感。這個眼神淩厲的江聽潮,原來是個年方弱冠的少年。

她年紀雖小,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江聽潮似乎比她想象中兇狠冷酷得多。秋沁好顫聲道:“你——你是壞人!”江聽潮微笑起來,柔聲道:“我是。”他一笑之下,竟是異常悅目,深沉的眼中現出一絲譏诮之色,緩緩舉起手掌,遲疑着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秋沁好蘋果般的小臉——莫非,他怕被秋家的人發現受傷在此,想殺了她滅口!秋沁好心頭大駭,卻被他抓在手中,無法掙紮!

江聽潮兀鷹般的眼神慢慢虛散,手勁緩緩薄弱,搖搖欲墜。秋沁好看着地上一汪血水,顯然他重傷之下,只是一直勉強支撐。她猶豫一會,扶住他的身子。江聽潮昏昏沉沉中,看到一雙天真明媚的大眼,恍惚一下,依稀記起這小女孩是黃金城裏的人。他微笑了:“你不怕我?”秋沁好點點頭,神情有點害怕,也有點高興他能挺過來。江聽潮的笑容有點僵硬,低聲道:“奇怪的丫頭,壞人想殺了你,你怎麽不趁機逃跑。”秋沁好猶豫一下,脆聲道:“不,布衣哥哥,你不是壞人。你要殺我,剛才就不會猶豫這麽久。”她看着他冷酷而充滿靈性的眼睛,心頭害怕,卻還是鼓足勇氣說了。

江聽潮英俊的臉扭曲了一下,近乎自語的嘆息了。他半擡起秋沁好的臉,忍住痛,柔聲道:“丫頭,你是真信我不夠壞,還是怕跑不掉?”四目相對之下,秋沁好心頭一陣恐懼,卻還是勉強直視着他明亮銳利的眼睛。——她自幼生長于懷壁其罪的黃金山谷,雖然天真,其實并不笨。緊急關頭,自然知道該怎麽選擇。江聽潮微笑,嘆道:“不夠壞?”他低聲說了這話,身子緩緩軟倒,這次真的暈了過去。秋沁好遲疑良久,怯怯向那暈迷的少年伸出小手。她救了他。

江聽潮醒來時,看到秋沁好,忽然又笑了,他笑得不斷吸氣,顯然在強忍劇痛,卻還是一臉的譏诮,也有隐約的自嘲:“丫頭,你還不夠狠。殺了江聽潮,黃金城就不用向天刀流獻上以後開采的七成金礦了。這麽好機會,為什麽不殺了我?笨啊。”秋沁好遲疑一下,也笑了:“是。”——就為這個,她也該殺了他,何況這人可怕之極。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莫名其妙地就是相信他不會真的殺她。

秋沁好為他解下長袍,清理創口時,沒有稱手的材料,江聽潮的長袍材質粗糙,難以應用。她只好撕下身上一大塊粉紅色的裙子,為他裹傷。江聽潮一聲不吭,任她忙碌地為他料理傷口。他傷在背上,想是被巨石擦損,傷勢甚是猙獰,血肉翻卷。療傷之時,江聽潮居然連哼也沒哼一聲,她看了不禁甚是佩服這人的硬氣,

秋沁好把他的傷口前心繞後背纏了個結實,末了居然在他胸前打了個蝴蝶結。江聽潮看了那粉紅的蝴蝶結一眼,臉上現出古怪之色。秋沁好臉一紅,知道他定然在笑話自己的小女兒氣,有些尴尬。随口岔開話題:“布衣哥哥,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也不吭聲,好厲害。”江聽潮看了她一會,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柔聲道:“江湖上越是弱者,越要被人欺辱,你居然不知道?”他口氣雖柔和,秋沁好卻總覺得言下有幾分譏笑之意,不禁漲紅了臉,結巴道:“我又不大走江湖,是不知道啊。”

江聽潮微微一笑,不再言語。秋沁好的小臉越發通紅,發急道:“你要說話就好好說話,我怎麽覺得你在笑我。”他聞言果然神色一正,居然正正經經地給她陪了個不是:“對不住了,丫頭。”秋沁好見他如此鄭重,反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只要你不和咱們黃金城為難,大夥都不想和你過不去的。布衣哥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到處找人打架呢?”她說話的樣子又是天真又是着急,少年看了,嘆一口氣,沉默不言。

夕陽中,他的臉雖清雅出塵,細看之下,輪廓卻異常剛硬無情,似乎藏着一番不可告人的秘密,常年生活在血腥、陰謀和暴力之中。秋沁好心頭微寒,忽然激棱棱打了個冷顫。江聽潮陡然從深思中驚醒過來,輕輕拍一下她的頭,輕若無聲的嘆息:“我不和人為難,別人也要和我為難的。”他振作一下,忽然抹去剛才的迷茫之色,輕嘆道:“丫頭,無論如何,我總不與你為難就是了。”秋沁好看着他清瘦深沉的面容,心裏居然莫名地升起一絲親切之意。她深深吸一口氣,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布衣哥哥,丫頭丫頭的好難聽哦,我叫秋沁好。”

山間漸漸冷了起來,江聽潮重傷失血之下,打了個寒顫。秋沁好連忙為他披上外袍,江聽潮微微點頭致謝。他傷後甚是困頓,過一會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秋沁好在附近走來走去,采了些野果打算喂他。忽然,遠處傳來老城主和幾個秋家子弟的呼叫聲:“沁好,沁兒,你在哪裏?”秋沁好猶豫一下,沒有答應,一路小跑着奔到江聽潮身邊,把采到的野果小心放在他身側,這才悄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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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出江聽潮對衆人都有戒備之意,不希望父親發現他,走得甚是小心。但秋老城主武功何等高明,耳力自然敏銳異常,聽到林中動靜,喝道:“沁兒,是你嗎?”三兩步急奔而來。秋沁好吃了一驚,還來不及躲藏,老城主已奔到她身邊,眼見她衣衫狼狽,還露出兩截晶瑩潔白的小腿,不禁面色大變,喝道:“沁兒,你這是怎麽了?”

秋沁好愣了一下,一時間結結巴巴竟說不出話來。秋老城主向來馭下甚嚴,對女兒也是要求嚴厲。她在老父積威之下,原是怕慣了的,這時自顧形容古怪,又挂着樹叢中昏睡着的江聽潮,只怕父親當真如他所言,為了那金礦圖悄悄殺了他,一時間進退失據,甚是狼狽。

秋老城主見女兒答不出來,心下大怒,再看到草地上隐約幾點血水,頓時想到一些極為可怕之事!他怒極之下,一顆心幾欲炸裂,顫聲道:“沁兒!沁兒!你……你快說!”這句話到後面已聲色俱厲,異常洪亮。他眼看女兒神情驚慌,眼睛有意無意瞟向身後樹叢,心下一動,冷哼一聲,大步走過去。秋沁好大驚,叫道:“爹!”一把抱住他臂膀。秋老城主大怒之下,一甩手扔開女兒,秋沁好跌跌撞撞飛了出去,險些撞上大樹,勉強穩住身子,跟着跑了過來。眼看秋老城主直奔江聽潮藏身之地,一顆心頓時提到喉嚨口來!另外幾個秋家子弟眼見情形不對,交換個眼色,也跟了上去。

秋老城主方自走過去,忽然愣在當場!卻見江聽潮長袍微敞,在草地上坐起,看到秋老城主,他微微點頭道:“秋城主,人生何處不相逢”,一邊說,一邊緩緩站了起來。秋老城主看看江聽潮,再看看秋沁好,又看看地上隐約的血水,臉色變了又變!他胸膛激烈起伏,竟是說不出話來。他心思激烈起伏之下,眼見女兒蒼白着臉,悄悄走了過來,心裏在越發憤怒之極,就如烈火焚燒一般!盛怒之下,厲聲道:“天刀之主,你雖武功高明、勢焰通天,如此作為卻為君子不齒。”

江聽潮眉頭微皺,看了老城主一眼,并不分辨,淡淡道:“哦?”秋老城主見他神情淡漠,越發憤怒,看着女兒蒼白稚嫩的臉兒,心下又是一酸:“蒼天啊,沁兒才十二歲,就遇到這等事情,卻要她以後如何嫁人!”他見過江聽潮對付六大神刀的手段,畢竟忌憚此人武功絕倫,勉強忍耐,沉聲道:“閣下若對小女有意,就該好生三媒六聘。”此言說出,他自己也覺羞辱之極,可為了女兒的幸福,再多的難堪也只好忍了。何況,女兒若能嫁給天刀之主,黃金城就有了一個勢力強大的依傍……也許,這是好事。

秋沁好聞言大窘,這才知道爹爹竟是全然會錯了意,不禁臉兒漲得血紅,顫聲道:“爹!”羞得再也說不下去,心頭卻忍不住砰砰亂跳,也不知江聽潮會說出什麽。江聽潮嗯了一聲,打量一下秋沁好,神情若有所思,秋沁好看着他沉靜清淡的臉,心頭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江聽潮忽然擡起眼睛,直視秋老城主,緩緩道:“對不住,我自幼定親,已有妻室。”

少女心頭如一道焦雷劈過,陡然哭倒在地。她在草地上沉悶地低聲哭泣。一道陰影緩緩移了過來。她擡起頭,看到父親高大威嚴的身影。秋城主的聲音中,隐隐帶着一分痛苦之意:"沁兒,你在做什麽?"他的眼睛直直看着草地上江聽潮冷峻的眼神,再看看女兒悲傷稚嫩的臉,嘴角痛苦的繃緊了。忽然伸手,緩緩按向腰間長劍,沉聲道:“閣下如此羞辱秋家,秋某縱武功不濟,也要拼死一戰!”

秋家子弟聽了城主之言,齊齊答應一聲,也叫道:“不錯,江聽潮,我們今天和你拼了!”江聽潮的臉還是那樣冷酷沉靜如石雕,并不開口。秋沁好看着他,忽然明白,江聽潮寧可讓秋城主如此誤會他二人的關系,卻不肯說明真相,只因他不願被秋城主知道自己受傷的事。她心頭不禁怨恨起來:“這個人好可怕!他這樣什麽也不說,爹爹豈非真以為我和他有甚茍且之事。”正待不顧一切開口,忽然想到:“不成,我這樣一說,他只怕走不了啦!我會害死他。”想到這裏,緊緊咬住牙關。

江聽潮注意到她口唇微動,眉心一皺,嘆道:“秋姑娘,你今日累了,還是睡一會的好。”随手拂出一記指力,正正擊中她睡穴。秋沁好一聲不吭倒下,心頭模糊地拂過一絲悲哀:“他信不過我,他以為我會出賣他。”她就這麽陷入一片毫無感覺的黑暗。

秋老城主原本激憤之極,眼見江聽潮這一記無聲無息的隔空點穴,武功之強有若鬼魅,他心頭劇震,有如冷水淋頭,滿腔烈火也被澆成烏有,心想:“我老都老了,自然不怕死,可族中子弟卻不能遭這魔頭毒手。我秋家經歷大劫,如今有了金礦圖,才有幾分中興指望,若為一個女兒誤了大事,我如何對得起秋家列祖列宗?”他想到這裏,頓時冷靜下來,再不看秋沁好一眼,沉聲道:“天刀主人,你且說,今日之事如何交待?”

江聽潮靜靜看了他一眼,目中泛過一絲刀鋒般的譏诮之色,秋老城主忍不住讪讪低下雙目。江聽潮嘴角泛出一絲笑意,緩緩道:“不錯,今日之事,我虧欠令嫒甚多。既然如此,日後令嫒可要求天刀流為她效勞一件事,以為報答。”秋老城主聞言愣了一下,他知道天刀主人一言九鼎,女兒雖做不成天刀流主母,得他一句承諾,也是獲益良多。他想了一下,微哼一聲道:“天刀主人,念你也是當世豪傑,秋某不願與你計較,就此別過!山高水遠,後會有期。”說着,橫抱起女兒的身子,帶着秋氏子弟匆匆而去。他疾行之中,額角滴下一行冷汗。秋老城主這才知道,剛才鼓起勇氣與江聽潮談判之際,早已汗透重衣。

江聽潮一言不發傲然直立,看着秋氏衆人消失在遠方,忽然長長籲出一口氣,身子一歪,倒了下去。他低頭一看,胸前長袍敞開,秋沁好為他裹傷的粉色衣裙已被血浸成一片鮮紅。他蒼白的嘴角微微勾起一個笑容,輕嘆道:“小丫頭,這個人情,我可欠得大了。”随即一咬牙,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喃喃道:“明日約戰左清風,絕對不能不去。”骈指點了自己身上幾處大穴,勉強提起精力,就這麽跌跌撞撞掠向遠方。

三、頻駐玉人車

黃金城中,秋氏後園。

秋老城主狠狠一掌打在秋沁好臉上!她被打得口角滴血,站立不定,跌倒地上,身子沾滿青苔,手上也破了皮,熱辣辣的生痛。秋沁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爹,你為什麽打我?”她本以為事過境遷之餘,只要對父親說清楚為江聽潮治傷之事,自然可化解老父的猜疑,想不到一番解釋之下,換來的卻是老城主鐵青的臉色和狠狠的一巴掌。她實不明白,爹向來是最疼愛她的人,怎為這事憤怒至此?日前黑龍嶺山谷中,老城主為了維護女兒,冒着漫天滾石,把她牢牢護在身前的情景,秋沁好還記在心中。想不到,一向慈愛的老父,此刻眼中竟是一片憤怒和兇狠。

老城主怒氣未息,瞪着她,沉聲道:“你既然有機會殺他,為何放過他性命?還幫着他欺瞞你爹?”秋沁好愣了一下,吶吶道:“爹,他不是壞人——”老城主陡然打斷女兒的話,狠狠道:“不是壞人,要不是為了這小子約鬥韋天王,引得六大神刀設伏黑龍嶺,你家四哥哥、五哥哥又怎麽會一個廢了肩膀,一個折了半條腿!姓江的為了一已野心,擾得天下武林動蕩不安,他不是壞人,誰是壞人?”

秋沁好微微一怔,吃驚道:“爹,你不是說天刀主人光風霁月,你佩服得很嗎?我還以為——”她猶豫一下,眼看父親神色不善,還是鼓足勇氣說下去,“趙風虎他們要圍攻他,這也不是他的錯。四哥哥、五哥哥的傷怎能怪到他頭上,何況天刀主人還送了咱們一幅金礦圖賠償……”話未說完,秋老城主濃眉豎起,又是狠狠一掌打在她臉上,口中冷笑道:“什麽賠償?那小子奸得很,他不過要靠咱們黃金城煉金而已,否則何必受我那七成金産之禮。哼,他要死了,那幾處礦産咱們也就不必抽成給天刀流了!”他說到這裏,自知失言,頓了一下。

秋沁好原本身子嬌弱,被父親打得如斷線風筝般側飛出去,一下子撞在園中假山上,軟軟滑倒在地,額角在山石上拖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痕。秋老城主吃了一驚,自悔失态,趕緊奔了過去,一把拉起女兒。卻見她雙目緊閉,暈了過去,雙頰高高腫起,額頭上尚自汩汩滴血。老城主也自悔手重,遲疑一下,趕緊吩咐下人過來幫忙施救。

秋沁好悠悠醒轉,看到侍女紐兒正在為她敷傷口。紐兒見她醒了,驚喜道:“二小姐,你沒事了?你都睡了好些天了,我真是擔心!”神情甚是歡喜。她恍惚了一下,慢慢記起發生的事,茫然道:“爹呢?”紐兒猶豫一下,吶吶道:“城主在和族中長老一起研究什麽圖,聽說這段時間很忙呢。等他稍微有空,自然會來探望二小姐的。”說到這裏,紐兒自己都有點舌頭打結,覺得以城主對二小姐的疼愛之情,這次如此淡漠,實在有點反常。

秋沁好苦笑起來,點點頭,嗯了一聲,心裏卻慢慢冒起一陣寒意。她看着窗外的空茫,喃喃嘆息了:“我真笨。”不再開口。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黃金城主雖然愛護她,卻更重視金礦。那日老城主打了她,也許為的不是她的欺瞞,而是為了喪失暗殺江聽潮、獨霸金礦的機會。

紐兒見她一改平時天真未鑿的甜蜜神情,蒼白的臉蛋上現出若有所思之色,忍不住道:“二小姐,你沒事吧?”心想:“二小姐莫不是被城主那一掌打得撞壞了頭?”秋沁好看了她一眼,一笑道:“沒事了,紐兒你下去歇一會吧。”心裏忽然有了種片片分崩似的感覺。以前她曾經堅信不移的某些東西,似乎就此坍塌了。

紐兒依言退下,秋沁好躺在床上靜靜沉思,忽然記起父親對江聽潮逼婚的情形,不禁啞然失笑起來:“那個布衣哥哥想是看穿爹爹的意思,拒絕得倒也幹淨利落。”她癡癡笑着,只覺額角隐隐抽痛,勉強按住頭,心裏卻隐約傳來一陣撕裂之感。看來,以後黃金城就成了天刀流的煉金之地,她和江聽潮的交道只怕還尚未完結。秋沁好茫然凝視窗外,心頭知道:從這一天起,她的命運将截然不同。和江聽潮的那個偶遇,雖是驚鴻一現,卻勢必如風暴般将她的未來卷向不可知的地方。

秋沁好撫摸着手臂上的疤痕,淡淡冷笑。皓臂如雪,上面烙印了一朵奇詭豔麗的金色花朵。當年,她不肯按父親意思,要江聽潮遵守為她做一件事的承諾,放棄金礦抽成。結果,她被視作黃金山谷的叛徒,受到懲戒。

太陽初升,金色山谷的一切在淡薄的霧氣中慢慢分明,帶出一片迷眩的光。富含金礦的土地,讓萬事萬物都帶上了一道神秘的金輝。如此美麗清新,如此平靜安詳,這是她生長的美麗家園。

但一切并非想象中那麽美好。早在昔日與天子抗争的黃金之戰後,山谷金礦就已徹底毀滅,族人全靠行商為生。自此黃金城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城,族人的生計越來越艱難。依靠江聽潮的金礦圖,黃金城總算掙紮出了最困難的日子。然而,金城的人傳說,這一切不過是靠二小姐對天刀主人施展狐媚之術獲得。她再也不是族人喜愛的那個孩子,成了一個令人尴尬的存在。人們對她客客氣氣,卻帶着幾分疏離。他們固然享受現在的寬裕,一想到秋沁好與江聽潮的奇怪關系,卻比吞了一只蒼蠅還別扭。再無人親切的笑着,過來和她說話。他們看她的眼光,複雜而隐含暧昧。金色山谷的微笑精靈從此消失,留下的是沉默寡言的秋沁好,早慧而憂郁。

她舉起手,在流瀉穿透小樹林的漠漠天光中,接下一片泛着暗金色澤的樹葉,慢慢撕成粉粹。她喜歡小心地破壞一點東西,心裏總是有着無可宣洩的憤怒,如同火焰,令她的神智在痛苦中郁郁燃燒。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再遇到江聽潮……她要……

腳步隐隐,她轉身看去,來的卻是秋堡主。“沁兒,你姐姐幫我們求得皇帝陛下的恩賞,将把黃金山谷一帶劃出金沙郡,另外設立金城郡,派大軍鎮守。我們秋家,就是禦賜的唯一一家金礦商人。以後,我們不用這麽避世了。”秋堡主的語氣充滿喜悅,黃金之戰十餘年後,他終于可以帶領族人走出低聲下氣的生涯。江聽潮不肯娶秋沁好,那沒關系。還好大女兒是争氣的,這次求得皇帝封賞,那可比天刀流的庇護來得更加可靠。七成金礦抽成,也實在太多了。他們辛辛苦苦練金,卻讓江聽潮這麽容易就坐享其成。老城主一想到這個,就心頭不快。或者,這次他靠着皇帝的幫助,總算可以擺脫天刀流的控制……至于江聽潮那裏,天刀流雖然可怕,畢竟有江聽潮對女兒的那個承諾,可以抵擋天刀主人的雷霆之怒。

他看着嬌嫩沉默的女孩兒,輕嘆口氣——他知道女兒一直在為五年前的事情怨恨他,可他也有太多煩心事,沒有和女兒仔細談過。現在,一切總算好了,他終于可以振興黃金城,還為女兒做了最好的安排。秋堡主遲疑一下,又說:“另外,沁兒,你姐姐非常思念你。她要你進宮,讓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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