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寶馬香車萬裏路。
這是秋沁好五年來第一次離開秋家堡。黃金城小佳人所到之處,轟動四方。人們為她的美麗交口贊嘆不已。這也為她引出了難測的風險。皇帝寵妃之妹,黃金城主愛女,這兩個身份已足夠惑亂人心。江湖上紛紛傳說,劫到秋二小姐,就算不能做黃金城的女婿,起碼可以撈上大筆贖金。
第七次趕走來劫持秋沁好的盜匪,負責護送秋沁好的幾個精壯子弟,都累得氣喘籲籲。他們胡亂清理了一下戰場,抹幹淨臉上的血水和汗水,心裏都有些疲于奔命之感。
忽然,一個少年驚奇地瞪大了眼,叫道:“又有人來了!”聲音被曠野的狂風迅速卷走,留下一個抖顫的餘音。——曠野的盡頭,黃沙大起,卷起半天高的沙雲,分明有人數不小的馬幫疾馳而來。馬幫越來越接近,為首馬匪大刀如雪,吆喝聲響亮震撼了曠野:“交出秋二小姐!饒你們不死!”衆人相顧失色!幾番血戰之後,他們已失去再戰之力。難道,真要眼睜睜看着匪徒搶走二小姐,黃金城怎能丢得起這個臉?天風咆哮,大地上風煙滾滾,隐約的血腥氣息在空氣中流動!就算是此戰必敗,他們已不得不戰。秋家為首弟子見勢不好,喝令留下數人斷後截擊,其餘人驅車疾馳奔逃。
天際烏雲沉沉壓低,整個天幕也染上一層血紅顏色。戰馬奔騰,塵土飛揚,後面已是短兵交接。刺耳的兵器撞擊聲中,馬幫縱隊和秋氏家族的人手殺成一團!鮮血飛濺,伴随着一聲聲吆喝和慘叫,整個戰局陷入一片血腥之中。為首馬匪大刀過處,如一道明銳的電芒,在一片日色昏沉中帶起片片雪色、片片血花。
秋沁好在馬車奔跑之中,看着馬幫群匪屠殺秋家人手的猖狂之狀,眉頭一皺,就想回車阻止。五年前的事,已讓她對整個家族含愧于心,就算她血濺人前,她再也不想用族人的生命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她再不能忍受欠下更多的債。護送她的乳母趕緊死死拉住她,低聲叫道:“小姐,不可以!你不能出去!”秋沁好凄然一笑:“不行!他們在殺我們的兄弟呀!我要出去,死在他們面前,斷了這幫人的念頭!我再不能連累族人。”她奮力掙紮之下,乳母拉不住,失聲道:“小姐!不行!你是堡主獻給皇上的人呀!你死了,秋家要被降罪的!”她一句話沖口而出,随即自知失言,神情惶然!
如中雷擊!秋沁好呆住了!愣了一下,顫聲道:“奶娘,你說什麽?獻給皇帝?爹把我獻給皇帝了……那不是……不是姐夫嗎?”乳母猶豫一下,一橫心道:“是!姐妹共事一夫,古來就多得很。小姐,你可別做糊塗事!”秋沁好頭腦中亂成一團,叫道:“為什麽?”那個皇帝,應該不年輕了吧?父親為什麽要把自己獻給那個人?那是——姐夫。為什麽?
二人的争執驚動了秋家大弟子,他聞言大喝道:“小姐!你怎麽還在糊塗?皇上早就看過你的畫像了,他很滿意!要不是獻上你,皇上怎麽會答應秋家作為唯一經營金礦的皇商?大小姐……已經不年輕了。她的力量,幫不到秋家……現在要靠你啦!”秋沁好心頭一陣混亂,腦海中大弟子的聲音一陣陣刺耳轟響,她不禁雪白了面色,就想狂叫起來!天!原來她姐妹二人,都是黃金城的工具!身為金城女兒,難道,嫁入龍庭換取家族榮耀,就是她們的宿命?!她的家族,為何不聲不響就這麽把她送入幽深不可測的宮廷?她的姐姐,那個絕世美麗的女郎,不過十年光景,就在宮中消退了花樣顏色。為什麽父親明知如此,還要送她進宮?
秋沁好厲聲叫了起來:“不——”大弟子忙碌中聞言火起,喝道:“秋家子弟,都是要給家族作貢獻的!你什麽都不會,不嫁進宮去,還說廢話!”秋沁好身子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原來,這才是族人要求她的奉獻方式。當年老城主就想把她獻給天刀流,可惜江聽潮不肯收。所以他耐心等待五年,總算把她送到了更有利的地方。可她是活的人,要她如何甘心只作一個振興家族的工具?乳母見她神色有異,趕緊牢牢拽住她,大弟子勉強放緩神情,叫道:“別管那幾個子弟了,我們必須逃掉!再過十裏地,我們到了威武郡,就可以得到官兵保護!”邊說邊狠命打馬,再不看身後屠殺場面!
秋沁好激烈顫抖,看着越來越遠的血戰子弟,淚水狂湧,嘶聲道:“那是我們的兄弟——”大弟子正忙于驅策群馬奔跑,聞言大怒道:“婆婆媽媽的!再不跑大家都沒命!”秋沁好狠狠咬住嘴唇,再不言語,殷紅的血水順着嘴角流下雪白的臉兒,心頭一片迷茫。
馬幫群匪彪悍異常,不多時已解決了斷後的秋家子弟,縱馬追擊而來!為首馬匪的長刀映日,泛着血紅的銳光!馬幫越迫越近!匪首的狂笑在風中咆哮激揚!前方進入蜿蜒緊窄的山道,前行緩了下來!後面追兵已到!
秋家大弟子面色微變,知道跑不過去了,大喝道:“列隊!迎戰!”心頭清楚,今日之事再無幸理!倉促中,他把貼身短匕交給秋沁好:“小姐,如果我們都擋不住!你立即自盡保全清白!否則失了皇家體面,朝廷定會怪罪秋家!”秋沁好匆匆接過匕首,一陣寒氣刺進手中!她的心也凍入冰雪!
忽然,遠處又有馬蹄聲雷鳴般傳來!秋沁好心頭一震,凝目望去,但見遠方一群騎士策馬奔騰而至,一個個玄衣白刃,如大片烏雲迅速掠過原野。追擊秋家的馬幫土匪震驚得變了臉色,有人失聲道:“天刀流,是天刀流的人!”說話之人臉上神情扭曲,竟恐懼異常,就如談論一個禁忌的存在。
秋沁好見了,心下一動,暗忖:“天刀流?難道……是江聽潮來救我了?”她一想到五年前見過的那人,心頭一陣激蕩,只覺連指尖也簌簌發抖了。滿目都是血腥和戰鬥,她的心卻悄悄飛了起來,沉浮不定。
馬蹄之聲越來越近,只聽為首黑衣騎士提氣大喝道:“天刀流朱震天在此,黑虎十三寨的人還不停手!”聲音竟是中氣十足,他每說一字,便近得一分,看來座騎腳力大是驚人。馬幫土匪聞言,紛紛變色,一起看向馬幫老大。那為首馬匪也是神情震動,遲疑一下,長刀一提,喝道:“大夥停手。”當下撇開秋家子弟,徑自一拍馬,迎向黑衣騎士,拱手恭敬道:“原來是天刀流朱大爺來此,恕在下有失遠迎。”秋沁好看到來人,輕輕緩一口氣:“嗯,不是他。”不知是喜是愁,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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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朱震天彈指間已奔到面前,那匪首對他畢恭畢敬。秋沁好但見此人身形彪悍,黑面長身,雙目顧盼間大有威勢。朱震天笑道:“鐵飛虎,咱家主人有令,這位秋二小姐是天刀流要保護的人,你就收攤了吧。”鐵飛虎聞言,神情微動,吶吶道:“天刀主人有令,照說咱們怎敢不聽?只是這點子紮手得很,咱們已為此折了三條兄弟的性命,就此罷手,委實……”朱震天冷笑一聲,喝道:“鐵飛虎,如此說來,你是要違抗天刀之令了?”手中大刀陡然亮出,大喝道:“兄弟們——”
天刀流武士聞言,齊唰唰響應!就如霹靂暴響,大刀一起亮出!明光如水,陡然刺痛了衆人的眼目!這番動作,竟是說不出的迅速整齊,當真是軍令如山,應者如雷!
鐵飛虎面色一變,趕緊跳下馬來,拱手賠笑道:“朱大爺說笑,在下怎敢……”。朱震天雙目一轉,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打什麽歪主意。”随手解下腰間錢袋,擲向鐵飛虎,喝道:“你們黑虎十三寨白跑一趟,這是主人給你們的辛苦錢,還不快走!”鐵飛虎要的就是這句話,接過錢袋,觸手沉重異常,知道袋中竟是一袋黃金,不禁一陣狂喜。他目的達到,再不敢羅嗦,一聲唿哨之下,馬幫群匪紛紛策馬而去,不多時已走得幹幹淨淨,地上只留下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
朱震天趕走群匪,對秋沁好的馬車一禮道:“秋二小姐,請恕在下來遲,讓二小姐受了驚吓。”秋沁好見了,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忍不住從馬車中伸出頭來,微笑道:“朱大哥太客氣了,多謝你救命之恩。”衆人陡然看到她美麗絕倫的臉兒,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目瞪口呆。朱震天一愣,随即恭恭敬敬搖頭道:“不,小人不過執行家主吩咐,暗裏好生護送二小姐進宮。實不敢當二小姐如此稱呼,就請叫我朱老三吧。”他是為秋沁好絕世容光所迫,說話之時,神情頗不自在。
秋沁好一震之下,心頭微覺失望,随即苦笑安慰自己:“是了,那人心頭,只有英雄意氣、江山豪情,怎麽會為了我做什麽?他記得要人保護我進宮,已算人情。難道,我還指望他和皇帝搶親不成?”一切歡樂與屈辱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呆在當場,也不知是何滋味,一陣狂喜與凄涼翻滾上下。不知不覺,顫抖如風中秋葉。
這時,秋家大弟子已回過神來,策馬上前客氣道:“多謝兄臺仗義出手,在下感激不盡。”朱震天淡淡應付,對此人卻沒有了面對秋沁好之際的恭敬客氣。秋家大弟子幹笑一聲,也不以為怪,心頭卻是暗暗嘀咕:“都說小妹和天刀主人大有不妥,只怕是真的。否則威震天下的天刀流,怎麽獨獨對小妹如此客氣?這幫人厲害得緊,還是趕緊走了的好,免得又生枝節。”當下道:“既然如此,小妹,咱們就趕緊趕路吧。”
朱震天道:“且慢。”從懷中掏出一面令旗,上面繡着一把大刀,口中道:“這是天刀流信物,将此物插在馬車上,諒無人再敢動你們主意。”秋家大弟子心下一喜,趕緊謝過。就在這時,秋沁好忽然掙脫奶娘的手,奮力跳下馬車,急呼道:“朱大哥,等一等,我要你帶我去天刀流。”她雖溫文嬌弱,也知道這是重要時刻。若當真入宮,只怕一輩子見不到江聽潮了。緊急關頭,竟是立下決斷。“爹爹,并非只有皇帝才能中興黃金城,天刀之主就有這個力量。他欠了我一件事,他就要還我。”秋沁好心中無聲自語,知道自己的命運,從此将截然不同。
朱震天神情一震,被她搞得大出意外,吶吶道:“這個……二小姐……這個……”秋沁好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家主人要你對我恭敬一點,不是嗎?所以,你得聽我的。”她樣貌雖斯文,口氣卻甚是咄咄逼人,把朱震天逼得無言以對,撓了撓頭,只好說:“二小姐有令,在下怎敢不從。既然如此,就請各位一起去天刀流做客吧。”他沒有主人吩咐,自然不敢秋沁好單獨一人帶到天刀流,索性将秋氏子弟一塊叫上。
秋家大弟子聞言大吃一驚,失聲道:“小妹,你!”秋沁好只是微微一笑,卻不肯理會他,自顧上了馬車,悠悠道:“既然如此,就請朱大哥帶路。”秋家大弟子雖精明,卻也不敢惹翻了權高勢大的天刀流,心下雖是又急又愁,也只好垂頭喪氣吆喝衆人一起跟上。一群人馬一起随朱震天而去。
馬車之中,秋沁好輕若無聲的嘆息了,悄悄擦去手心冷汗。剛才她雖詞鋒淩利、神情淡定,心裏卻是惶恐之極。她從未試過如此逼人,但命運已沒有給她留下選擇的餘地。她不甘一輩子忍受那個神秘幽冷的宮廷,所以,這是必然的決定。
天刀流總壇。
江聽潮的模樣比起五年之前,更多了一番深沉冷峻的儒雅氣息,昔日隐約的冷酷已被他掩飾得很好,清華尊貴之氣迫人眼目。但秋沁好不知如何,還是能在他眼中感覺到一絲血腥之意。江聽潮遠遠看到秋沁好,微笑着迎了上來,神情甚是溫和,悠悠道:“丫頭,怎麽你來了?”秋沁好瞪着這張俊美無匹的臉,心頭一陣激蕩,卻沒開口。江聽潮微笑着揮手示意衆人退下,他一舉一動都是說不出的優雅。
秋沁好深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我才知道,爹爹要我進宮,其實不是去看姐姐,他根本把我獻給了皇帝。”江聽潮淡淡一笑:“這是意料中事,否則皇帝憑什麽忽然對黃金城如此之好,你們自然要付出一點代價的。”秋沁好心下微寒,失聲道:“但我不願意,我要你幫我。”她看着江聽潮溫和而又無情的臉,勉強忍下激動,一字一頓道:“五年之前,你送給我秋家那張金礦圖,就是要我們為你煉金,補充天刀流龐大開支,不是麽?你說得雖好聽,卻是不許任何人違抗的,不是麽?”
江聽潮靜靜看着她,神情毫無變化。秋沁好猜不出他心意,只好咬牙繼續說下去:“如今皇帝封秋家為禦商,有了天子的庇護,秋家自然不再需要向天刀流獻金。所以,我嫁入宮,最後還是要影響你們天刀流的。你要不幫我,自己也大大吃虧。”江聽潮點點頭,溫和地贊美了一句:“丫頭,你現在已經很會講價了。”他沉思一會,又笑了笑:“那幾個金礦,皇帝想插手,讓他樂一樂也行。黃金雖可貴,我倒更看重猛士。”
秋沁好一愣,這才知道江聽潮是故意放棄黃金城。其實那張圖上大量黃金都開采過了,皇帝這次只怕拿不到太多好處。皇帝這次加封秋家,又派軍隊駐守又單獨開府,頗為擾民,可謂代價不小,對南朝時政大有影響。江聽潮早有奪國之志,自然巴不得南朝越亂越好。她忽然有些懷疑,這次的加封,會不會根本是他促成的?
她想到這人心思莫測,暗暗害怕,只好另想辦法說服他。當下鼓足餘勇,又道:“總之,我不肯嫁皇帝。就算不說這個,五年前我是你恩人,你正該報恩。你不是欠我一件事情要做麽?我要你娶我,充當黃金城的庇護。你……就算有妻子,我也願……也願……”她說到這裏,聲音細若蚊鳴,臉紅得不能再紅,只好低下頭,心跳如鼓。
江聽潮微微一怔,清淡如水的目光凝視她一會,眼中波光變幻,秋沁好幾乎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只能勉強咬牙忍耐。江聽潮忽然朗然大笑起來,嘆道:“這個報恩的條件可厲害得很呢。”秋沁好被他笑得心頭一陣亂,不知不覺中紅了眼圈,顫聲道:“你——到底答不答應?”江聽潮沉默一會,終于搖了搖頭,口氣溫和得近乎嘆息:“對不起。”
秋沁好身子一晃,臉上再無血色,凄然道:“就算我這樣說,也是不成麽?”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江聽潮緩緩道:“你在皇宮之中,也未必全無樂趣。”他明亮銳利的眼中,陡然泛過一絲異彩:“你還沒有嘗過權力游戲的滋味,以你容貌,想必皇帝會很寵愛你。說不定,以後你會很喜歡呆在那裏。”秋沁好一陣茫然,喃喃道:“權力?”她是深山中長大的孩子,童年時面對滿山金碧輝煌也當做平常。權力對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模糊而遙不可及的概念。江聽潮點頭道:“不錯,權力是最美的毒酒,一旦你浸入其中,只怕再也不想離開。”
他輕輕拍拍秋沁好嬌嫩的面孔,微笑道:“丫頭,你去試一試。試過了,你才知道。”秋沁好沉默一會,忽然道:“你不肯幫我,那也罷了,我願意去皇宮,但我要求你一件事——”她美麗的眼中泛過一絲深沉,悠悠道:“你勢力極大,定能找到最厲害的毒藥,我要你給我一瓶。這樣,就算我在宮中不快活,至少我有選擇死亡的權力。”江聽潮看着她蒼白而堅定的臉,忽然愣住了,過了一會,慢慢展開一個溫和悲憫的笑容:“小丫頭,想不到你學會的第一步,居然是對自己狠心。”
四、凝為雪錯為霞
馬鳴風蕭蕭,車隊駛向遠方。馬車中的秋沁好,悄悄握緊了大袖之中的玉瓶。江聽潮畢竟答應了她,送給她一瓶毒藥,也留下一句接近叮囑的言語:“這個東西,若不是到了最絕望的時候,你一定不要用。”那個溫雅可怕的男子,連唯一的關心,也是殘酷無情的。
秋沁好慘然微笑起來,心頭無聲自語:“最絕望的時候,那該是什麽樣子呢?”她悄悄咬緊牙關,挺直了脊梁。不管前面如何艱險,她想,她絕不讓自己真正的絕望,總有一條路走的,不是嗎?
金碧宮中。秋沁好見到了她的姐姐,那個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美人。妃子正在和祁皇後、林貴妃一起賭棋說笑,奇怪的是,祁皇後的神情頗為客氣,妃子反而有些淡淡的提不起精神,皇後也不以為怪。秋沁好看得暗暗納罕,不免為姐姐的無禮擔心。
妃子看到妹妹,微笑起來。皇後眼看這美麗少女,不易覺察地眉尖微颦,随即滿面堆歡,對林妃道:“林卿,秋卿的妹妹遠道而來,想必要訴一番離情,我們先回去吧。”後妃二人離去,秋靜好竟不遠送,當真無禮之極。
秋靜好摒退宮娥,姐妹二人共坐錦榻之上。秋沁好忍不住道:“姐姐,你這樣對皇後,只怕後果不妙。”金碧妃子淡淡一笑:“是麽?”臉上現出一絲譏诮:“妹妹,你剛進宮,對這裏的玩法自然不明白。她雖是皇後,我比她更美,勢力自然比她大。就算更驕傲一些,她也只有忍了。”
秋沁好聞言愣住。忽然想起江聽潮說的言語。也許,妃子靠着美色,已經在宮廷游戲中樂此不疲了?權力之酒,果然是要醉人的。那麽,自己該怎麽做?像姐姐一樣,在宮廷中華麗地腐爛嗎?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妃子看着妹妹震驚的臉兒,又笑了起來,她不斷打量着久違的妹妹,忽然嘆了口氣:“沁兒,是爹要你進宮吧。”秋沁好聞言,心頭一酸,眼中忽然多了幾絲怨恨之意,幽幽道:“姐姐,爹和皇帝那個交易,你知道,是麽?你為何不阻止?”金碧妃子笑容慘淡,低嘆道:“你以為——我有這個力量?”她的笑聲斷斷續續:“我不過是皇帝眼中一樣解悶的物事,大不了比別的物事好看一點,可那又算什麽。現在,這件物事——要換你做了。”
秋沁好心下一震,聽出了姐姐言下的無奈之意,顫聲道:“姐姐,姐姐,對不起。”金碧妃子溫柔微笑,忽然吩咐衆侍女都退了下去,這才道:“沁兒,聽秋大說,你這次來,遇到很多兇險,多虧有一勢力極大的貴人相救,是麽?你為何不索性求那人收留你?此刻到了宮中,只怕再難挽回了。”秋沁好苦笑:“不是我不願意。那個人,那個人根本看不上我。他說有妻子的。天刀之主……他根本是個無可測度的人。”
金碧妃子愣了一下,皺眉道:“原來是天刀之主救了你。”她神色陡然變得古怪起來,霍然而起,顫聲道:“沁兒,這件事你切莫對人提起!皇宮之中,天刀之主的事絕對是個禁忌!”秋沁好愣住了,失聲道:“怎麽會這樣?皇家和天刀流有仇嗎?”金碧妃子苦笑道:“那人是皇上的堂弟!”然後,她看着妹子吃驚的樣子,嘆了口氣,小心地說出了一段可怕的秘密。她說話的時候,有種不顧一切的堅決神情。秋沁好忽然明白,姐姐為了維護她,原本不怕冒險。
原來。江聽潮父親江水清,本是先皇的弟弟,也是已故太皇太後唯一的兒子,先皇反而是庶出。這天下本該是江水清的,此人在戰亂中流落民間,不得繼承帝位,一直耿耿于懷。他和妻子武功都可怕之極,又勾結魔教勢力,和魔教公主交情深厚,時人把他們號為天殺三絕。十五年前,天殺三絕縱橫天下,魔教猖狂一時,竟至于威脅龍庭。幸而有武英親王連番用計,撲滅魔教,逼死三絕。想不到江家兒子卻沒死。十多年來,朝廷一直追殺他,卻一直能沒殺死。江聽潮的勢力反而越來越大,近幾年組建天刀流,威焰橫跨南北,皇帝對他雖忌憚之極,也難以下手。
妃子說罷,靜靜添上一句:“沁兒,你和這人扯上幹系,皇上要是知道了,就算他喜愛你的容色,也斷不會手下留情。說不定,他會以為你是天刀流派出來的卧底,到時候整個秋家都會被連累。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秋沁好心頭劇震,想起五年前江聽潮那句“我不和人為難,別人也要和我為難的”,不禁惘然。江聽潮說,權利是一杯毒酒。想必,他心頭是有些無奈的。他從小就在權利游戲中逃避生死威脅,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她不知不覺中,心頭泛起一絲溫柔,對江聽潮的幽怨,居然莫名其妙淡了許多。她猶豫一下,忽然對金碧妃子跪了下來,哀求道:“姐姐,你能不能幫我勸說皇帝,我不要做什麽沁妃。我……我……”金碧妃子失聲道:“妹妹,難道你……”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秋沁好慘笑:“是,我喜歡的是皇帝的大對頭,那個江聽潮!就算他不理會我,我心頭總是不肯變的。姐姐呀,求求你幫我!你和皇帝,畢竟有十年情分呀!或者,他會顧念的!”哭倒在地,對着妃子不住磕頭。
金碧妃子臉色蒼白,定定看了妹妹一會,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忽然溫柔一笑:“好,妹妹,我幫你。”笑了笑,盈盈離去。秋沁好看着她遠去,忽然有些隐隐不安:那個皇帝,似乎厲害得很,不知道姐姐能不能說服他?
秋沁好一直等了兩個時辰,妃子沒有回來。她心頭越來越不安,忍不住起身,要宮娥帶着她急急趕向皇帝所在宮闕。苑外寂靜無聲,守門太監看到她,冷冷喝道:“大膽女子,竟敢擅闖皇上寝殿!”秋沁好無奈,向他說明身份。那太監神情一下子客氣不少,滿臉陪笑。秋沁好愣了一下,這才知道,宮中果然慣于跟紅頂白,她入宮才一天,皇帝要立新妃子的消息就傳遍了宮廷,趨炎附勢一至于此。被人如此恭敬的感覺,的确很特別。
秋沁好忽然懂得,為何江聽潮會說,她或者會喜歡這裏。她搖搖頭,心裏自語:“不,我永遠不喜歡。”當下道:“既然知道我名號,就引我進去。”幾個太監眼珠骨碌碌亂轉,神情為難。秋沁好心頭越發覺得不妙,一拂袖,繞開守門的幾個太監,直接闖了進去。幾個太監想攔又不敢攔,為首太監期期艾艾道:“秋二小姐留步……”只好硬着頭皮跟了進去,準備請罪。
她一路闖入,到得皇帝所在綠柳閣中。她一眼看到面前情形,不禁發出一聲悲呼:“姐姐!”沖了上去!——金碧妃子直挺挺跪在地上,額角鮮血汩汩而下,染得宮衣一片血濕,眼神恍惚,似在昏沉痛楚中竭力保持神智。一個黃袍男子卻坐在紫檀椅上,想是皇帝了。他頭也不擡,自顧批閱奏章。眼前玉美人搖搖欲墜、長跪不起的模樣,竟一點也沒讓他動容。
秋沁好淚水滾滾而下,撲下去狠狠抱住她,嘶聲道:“姐姐,姐姐!你怎麽了?”金碧妃子勉強淺笑道:“呵,是沁兒……沒什麽……我只是磕頭用力了一點兒,沒事。你走呀……”秋沁好知道是自己累了姐姐,慘叫一聲,哭倒在地!一路跟進來的大太監見狀,心下駭然,哪裏還敢再說,蹑手蹑腳溜了出去。拼着事後被皇帝重責,也不敢撞到這個刀口上!皇帝擡起頭,淡淡掃了秋沁好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之色,随即微哼一聲:“秋二小姐,你們姐妹果然情深,靜妃居然拼死為你求情。”口氣冷漠。秋沁好這才看清皇帝的樣子,卻見他目光銳利、隐約有種看淡人命的殘酷之感。
金碧妃子聞言,竭力道:“皇帝,是臣妾自己不願意和妹妹共事一夫。我……妒忌她……不幹她的事。”秋沁好心下一慘,知道姐姐自身難保,還拼死想保護她。難道,秋家就注定是弱者,要被這樣羞辱麽?十年前全族蒙羞的黃金之戰,被迫嫁入宮中終被嫌棄的姐姐、自己不由自主的命運……也許,她需要用一些東西,換取權力來洗清這一切!她一咬牙,忽然小心放下姐姐,站了起來。
皇帝看着她清麗的容色,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秋沁好對他凄然一笑,幽幽道:“陛下,并非臣妾固執,不肯侍奉天顏,實有苦衷。”皇帝哼了一聲:“哦?”秋沁好道:“臣妾幼年時,曾遇到天刀主人,雖未辱身,卻……畢竟在他面前露出肌膚。天刀主人為了補償,送了我一張金礦圖。臣妾一直未對家人說出此圖來歷,秋家在其中得錢甚多。可臣妾心頭,難得一日快樂。所以,臣妾早非毫無瑕疵之人,如何配得上侍奉龍顏?此事臣妾向來不敢對人言明,恐惹羞辱,可又怎能對陛下隐瞞?”說到這裏,靜靜流下兩行淚。她把五年前的事颠倒錯亂說了出來,卻正中皇帝心頭大忌!
金碧妃子聞言大驚,叫道:“沁兒!”再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事,心頭一陣驚恐!皇帝盯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冷笑起來:“怪不得,秋老又找到幾處金礦,原來是江聽潮送的!這麽說,你早就是江聽潮的人了?”說到這個名字,他剛硬無情的臉上泛過一絲陰沉狠辣之色。
秋沁好跪地含淚道:“臣妾對陛下敬若天人。只恨今生無福!”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只玉瓶,顫聲道:“臣妾與天刀主人的瓜葛,一直小心隐瞞,是以家中人也不知道。可那天刀主人,卻并未放過臣妾。他要我進宮之後,用此瓶中藥物,算計陛下!”皇帝一震,眼神陡然鋒利如刀,狠狠笑道:“還有這等事?”緩緩取過秋沁好手上玉瓶,把來把去玩弄一回,嘴角笑意陰沉。想了一下,吩咐速傳禦醫。金碧妃子看着妹妹,忽然發現,這個小妹居然變得可怕起來,無法猜測她的心意。
老禦醫把瓶中藥水查驗一回,白眉抖動,臉上現出驚詫之色,喃喃道:“坐忘散?居然真有這樣的東西?”皇帝道:“什麽坐忘散?”老禦醫居然顧不得禮儀,啧啧稱奇着,還是目不轉睛盯着玉瓶,嘆道:“陛下,這是傳說中的奇藥,據說可以讓人忘記一切。制出此藥的大才子,說做人最苦之事,就是不能遺忘過去。所以制出坐忘散,靠它可以遺忘過去,從頭來過。”
秋沁好這才知道,江聽潮給她的不是毒藥。他騙了她,她該高興還是悲哀?她甚至不能自盡,命運從此不可測。她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是了!江聽潮給我迷藥,是要我在最痛苦的時候,喝下去失去記憶,安心嫁給皇帝!”她不禁恨起江聽潮來。他這樣對她,卻要她比死還難受。
皇帝聽得微微皺眉,沉吟道:“哦?”似笑非笑看了秋沁好一眼,緩緩道:“你且說,江聽潮交給你這個瓶子做什麽?”秋沁好自然想不出合理的解釋,知道說錯了反而不妥,只好叩頭道:“江聽潮的心思深沉,臣妾也不明白。他只是派人對臣妾傳令,要臣妾把此藥下在陛下的食物中。”
皇帝微微冷笑起來:“你自然不明白,朕卻明白得很。江聽潮想讓朕中毒之後,忘了國家大事,成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哼哼,這一手果然厲害。他要真想暗殺朕,只怕天下大亂,他也不得好處。可朕變成一個糊塗天子,他正好從中獲益。”秋沁好心下一震,暗暗慶幸:想必皇帝久處勾心鬥角之地,遇到什麽都能想出一大堆可怕之事。這個毒藥變迷藥的烏龍,倒被遮掩得天衣無縫。皇帝看着秋沁好,口氣微微溫和下來:“你肯說出一切,總算忠于朝廷,朕也就不怪罪于你。”秋沁好叩首道:“多謝聖恩。”皇帝淡淡一笑:“不過,朕倒有個事交辦于你。”
秋沁好心頭怦然一跳:“來了!”她不惜損毀名節,故意誇大其辭說出和江聽潮的舊事,已是存心要皇帝聽了去,看來畢竟有用。果然皇帝沉沉笑道:“江聽潮當世高人,你是朕愛妃之妹,自然也算得我皇家的人了,兩邊可算門當戶對。何況你二人是舊日故交,想必情投意合。朕就做個冰人,為你許了這門親事吧。”侍立一側的金碧妃子擔心了半天,也沒料到是這個結果,心下驚奇迷惑。秋沁好身子一震,眼中現出惶然之色,喃喃道:“陛下……”心裏卻暗暗冷笑:“果然如此,只怕還有下文吧?”
卻聽皇帝道:“你嫁入天刀流後,需得體諒朝廷苦心。天刀流雖橫跨南北,你卻是南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