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子,自當忠于朝廷為先。你明白麽?”說着想了一回,又道:“嗯,你出閣之後,秋老先生膝下二女都不在身邊,想必也寂寞得很。朕這就下令,把秋老請到京中居住,也好與靜妃見幾面。”
秋沁好點頭謝恩,心頭有數,皇帝是想以老父為人質,要她嫁入天刀流卧底。心下暗道:“這皇帝好陰毒。卧底就卧底,還扯上爹爹。”她無法明白江聽潮的雄心大志,看着皇帝的忌刻之意,隐隐猜到,天刀流的勢力只怕已經威脅龍庭了。不過,天刀越強,皇帝越是顧忌,只怕秋老城主反而越安全。只怕不到大舉刀兵之時,皇帝斷不會對老城主如何。秋沁好想明此節,心頭反無畏懼。
秋沁好眼中閃過明亮的光,心想:“江聽潮,你是否想到,我還會出宮找你!”——江聽潮雖傲視南北,畢竟崛起時日尚短,還沒到舉兵的程度。皇帝賜婚,和江聽潮做了連襟,表面上是刻意示好之舉,江聽潮自然不可能絲毫不顧天子的體面,一口回絕。秋沁好說出這一切時,已做好打算,嫁入天刀流。至于等待她的是什麽,她也無法猜到了。但她願意賭一賭命運,也許,這一次她可以得到江聽潮的心,還可以靠天刀流之助,把握一些權利,避免黃金谷不由自主的命運。
秋沁好再次來到天刀流總壇,身份是禦賜成婚的秋皇姨。不出所料,江聽潮接受了賜婚,卻提出一個接近羞辱的附加條件:他早已定親,所以這次只能以妾禮迎娶。皇帝原本不在乎秋沁好死活,卻覺得這個條件大有羞辱皇家之嫌,不免惱怒。還是金碧妃子出了個幫他下臺的主意,同時封賞江聽潮兩位夫人。負責送嫁的禮官自是說不出的為難,江聽潮根本不受南朝封賞,自然也不肯讓妻子接受南朝花诰。禮官無奈之下,含含糊糊把秋沁好送入天刀流,禦賜的鳳冠花诰卻被他悄悄丢入江水中。秋沁好的終身大事,就這麽在衆人的驚愕和羨慕中塵埃落定。
秋沁好靜靜坐在洞房中,等待她的命運。
一陣腳步傳來,她心頭狂跳,知道來的是江聽潮。天刀主人素來威嚴,就算他新婚之日,也沒人敢來鬧洞房的。透過喜帕,她朦胧看到那人已靜靜站在在面前,遲疑一下,挑去她的紅巾。滿屋紅光之中,江聽潮向來蒼白冷峻的臉也變得柔和了一些。他靜靜看着她,笑了起來:“丫頭,這次你做得厲害,知道讓皇帝賜婚。”秋沁好大窘,聽不出他言下喜怒之意,卻清楚天刀主人的性情,斷難容忍有人違逆他的安排,更何況強作他妻子。她勉強忍住羞澀不安,施禮道:“請夫君恕我不敬之罪。”
江聽潮看了她一會,緩緩道:“你怕我和你計較?錯了。”他冷酷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眼神無意間掃過牆壁。秋沁好順着他視線看去,原來牆上挂的是一幅巨大的畫,上面山川地理,栩栩生動,似乎并非普通的山水圖。她心頭一動,脫口道:“夫君心頭計較的,只有萬裏山河。”心頭不知道是松一口氣還是失望——所以他不介意按照皇帝的意思娶她,對江聽潮而言,她根本無足輕重。
江聽潮長眉一揚,似乎有些激賞之意:“你說對了,我喜歡挂山河地理圖,書房那一張還要大很多。”随即沉聲道:“丫頭,你在宮中的事,我也聽說了。你能想出辦法,嫁入天刀流,這份心計應變總算不錯。”秋沁好聞言,出一身冷汗,這次想到:“只怕天刀流在宮中也有卧底,我要真對天刀流不利,恐怕早就死了。”當下忙道:“夫君,我在宮中那些話,都是胡說的。”江聽潮微微一笑:“雖然胡說,倒也合情合理。難怪皇帝要派你來做小奸細,呵呵,宣揚王化,這倒是不錯的差事。”
秋沁好大驚,自己和皇帝的對話,江聽潮知道得這麽清楚,他會如何發落?明知道鬥心計只會讓他更加不快,索性苦笑道:“我也無言自辯,唯癡心而已。夫君如何待我,我也就是個聽天由命的意思。”一陣心酸委屈,想着五年來因他受的白眼,淚水緩緩流下。秋沁好畢竟倔強,悄悄側過頭,不肯讓他看到落淚。
江聽潮嘆息一聲,把她攬入懷中,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低聲道:“罷了,你還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卻要玩大人的勾心鬥角游戲,以後你會後悔。”口氣溫和中帶着一絲憐惜之意。秋沁好不言不動,靜靜伏在他懷中,心想,也許他是有些顧念她的?江聽潮卻忽然放開了她的身子,悠悠道:“你心思靈活,也是難得人才。既然加入天刀,就和別人一樣,叫我主公。夫君之稱,卻不必提起了。”
秋沁好心下一寒,顫聲道:“夫君——”随即看到江聽潮冷淡的目光,忍下激動,低低改口:“主公……我不明白,我待你之心,難道還不夠麽?”說到這裏,忍不住哭倒在地!江聽潮輕輕扶起她,用手掌抹幹她的淚水,柔聲道:“其實,就算我不是早就訂親,也不可能對你如何。”他悠悠說着,嘆了口氣:“昔日我為求權位,強連武功,早已注定要短命的。我五年前就欠了你一個人情,你執意嫁我,我願意滿足你的願望。不過,我卻不能害了你。等我死後,你改嫁吧。”他看着秋沁好驚愕的臉,忽然淡淡微笑:“其實——也耽誤不了幾年。”
秋沁好又驚又悲,看着江聽潮,淚水不斷滑落。原來,他經常面色蒼白,是一直抱病。這幾年天刀流勢力急速擴張,天下側目。誰又想到,這一切輝煌之後,代價是天刀主人的性命?天下原本沒有天才和神話這回事情的。她愣了一下,喃喃道:“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你不怕手下人知道你的身子不好,起了二心?”
江聽潮溫和地嘆息一聲:“丫頭,無論如何江聽潮不會對自己的恩人不利,所以我一定要告訴你實情。何況,我總是相信你的。”秋沁好心頭熱血上湧,想着這句“我總是相信你的”,一時間百感交集。就算江聽潮是順口說的,她也願意相信了。當下忍不住嗚咽道:“為什麽?為什麽?難道權勢、江山值得你連性命也不要?”
江聽潮眼中閃過寒焰,悠悠道:“天下本該是先父的,他不想要,別人卻還是怕他,竟把先父圍殲而死。那也算痛快了,可憐我母親被逼下高崖,雖有人相救,她卻從此癱瘓,呻吟痛苦數年才過世……世人為了權勢江山,原是不擇手段的。我就算不要這天下,卻不能不要一個理字。何況,我也說過,權力之酒會醉人。我已經沉醉不問歸路了。”他慢慢勾起秋沁好的臉兒,柔聲道:“我是魔教餘孽,你怕不怕?”
秋沁好聽金碧妃子說過這段往事,看到江聽潮眼中一片迷霧,反是憐惜,搖頭道:“不怕。我……總是跟着你。”江聽潮大笑起來:“得此一言,當浮一大白!”當真自斟一大杯酒,一飲而盡。擲杯笑道:“丫頭,你果然有趣得很。”笑聲朗朗中,他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秋沁好看着尚未燃盡的紅燭,再看看牆上地圖,一時癡了。畫裏山河峥嵘,似有無限豪情迫人而來,想是江聽潮親筆。她慢慢湊近地圖,輕輕摩挲,想接近畫中那個呼嘯天下的靈魂。不知不覺中,淚水濕潤了畫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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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深淺不成花
自此之後,秋沁好在天刀流中住下,她擔心皇帝對老父不利,着人打聽。江聽潮只是淡淡一笑,也不阻止。京中傳來消息,秋老城主已在京住下,黃金城另立大弟子秋深寒為城主。老城主已成無關緊要之人,倒也放開胸。秋沁好聽了稍微放心。她雖入天刀流,幫中要事卻都不要她參與。她知道衆人未必信得過她,越發刻意委婉,對普通徒衆都是籲寒問暖,見了六大神刀、朱震天、左清風之流更是禮數周全。衆人得了江聽潮吩咐,對她以主母之禮相待,見她如此客氣,倒有些驚奇,覺得這位千金小姐溫文爾雅,通情達理,實是難得之極。
如此過得數月,秋沁好與幫中人物逐漸熟悉起來。江聽潮看在眼中,只是微笑,卻不置可否。倒是刑堂堂主左清風,一日有意無意道:“主母仁厚可親,雅望非常,這段時間天刀流中低階徒衆見到主母的時候,怕是比見到主公還多。如此辛勤操持,不愧為天刀流當家主母。”
秋沁好聽得此言,惕然心驚,當下微笑道:“多謝左堂主貴言,左堂主如此提點于我,沁好心中甚是感激。左堂主智慧圓融,沁好佩服無地。”天刀流本是江聽潮一人天下,可如今江聽潮經常養病,倒是她刻意讨好人心,經常出出入入。她奉旨嫁入天刀流,又如此招搖,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殺身之禍。就算江聽潮嘴上不說,他心裏到底如何想,又有誰知道?
她緊了一下身上披風,勉強忍耐隐約的恐懼,忽然想到:左清風肯對她做出這個至關重要的暗示,自然也冒了些風險,刻意結納于她。左清風是北方武林大豪,當初江聽潮為了收攬他也花了不少心思,此人肯主動出手相助,就算是為了利用她,起碼也說明她有被利用的價值。
左清風卻苦笑了一下:“在下卻更佩服主母。主公精明強幹、為人謹慎,獨對主母信任異常,在下望塵莫及。”秋沁好聞言,心頭一動,緊盯着左清風,緩緩道:“話雖如此,左堂主助我良多,沁好自當銘記在心。”左清風聞言正色一揖,沉聲道:“得主母此言,清風感激不盡,也自當銘記在心。”二人對視一眼,秋沁好又喜又怕,知道自己總算在天刀流中找到第一個盟友。從此秋沁好刻意收斂不少,她怕變得太快讓江聽潮起疑,越發小心。
這日江聽潮行宴水榭,秋沁好正在侍奉,他忽然淡淡道:“丫頭,我不能經常外巡各地,有你相代也是好的,不必顧忌人言。”秋沁好聽得此言,心下劇震,手中一顫,捧在手裏的金樽掉了下去,頓時滿地酒水淋漓。她遍體冷汗,趕緊跪下,沉聲道:“沁好對主公之心,一如當日洞房之誓,絕無改變。主公要我代巡各地,我定當盡心盡力。”她這才知道,自己但有什麽心思,也瞞不過江聽潮去。
江聽潮淡淡道:“無妨,你若笨得毫無二心,我反嫌你不夠心思靈活,難當重任。不過身為女子,蠢笨一些或可免掉不少苦楚。”口中說着,身形一掠而起,飛過荷花池,随手采得一朵睡蓮,足尖在荷葉上輕輕一點,如大鳥般縱回水閣中。他勢力日大,早不必親自動手。衆弟子甚少看過他武功,此時見他忽然露了這手高明之極的輕身功夫,一愣之下,震天價叫好。
秋沁好方自愣神,江聽潮已将白蓮花插在她雲鬓之上,微微一笑道:“此花冰清玉潔,甚得我心,你可喜歡嗎?”秋沁好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只好垂目答應一聲:“喜歡。”江聽潮興致甚好,又着人取來西域大賈所送的冰玉琴,撫琴一曲。天刀流中,都是江湖豪客,自然也聽不明白什麽好處,只管不住拍手叫好而已。秋沁好卻是識貨,一聽這又是一曲《陽春白雪》,不禁苦笑起來,忽然懷疑那日和左清風的交談是不是也落入了江聽潮的耳目之中,否則他怎麽會如此反複勸誡自己。
江聽潮一曲既罷,雙目微斜,凝視秋沁好,似笑非笑道:“這一曲陽春白雪意境高潔,也甚得我心,你是不是也喜歡呢?”他向來深沉冷峻,少有這等倜傥不拘的模樣。秋沁好看着他英俊如神人的臉,心裏不知是懼是愛,只好苦笑道:“主公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江聽潮聞言大笑,意興甚豪,又把冰玉琴賞了秋沁好。
二人在水榭之中,縱酒行令。秋沁好心下再是不安,也只好勉強奉陪。灑到酣處,江聽潮看着秋沁好嫣紅的臉兒,曼聲道:“好一幅花樣容顏,誰不喜歡。果然是名花傾國……”長眉一揚,忽然吩咐筆墨侍候,當下在紋錦屏風上大書了“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秋沁好一看之下面紅過耳,這言下之意暧味之極,分明是存心寫給別人看的。她想起和左清風那幾句話,不禁惴惴,那事只怕令他大大不悅了。她卻也不敢妄想他竟是吃醋。
江聽潮卻不理會她的羞澀,低笑一聲,悠悠道:“丫頭,我似乎忘了一些該做的事……”手臂輕舒,一把攬過她的纖腰,将她淩空橫抱起來。秋沁好驚呼聲中,意待掙紮,卻又不敢,又喜又愁。江聽潮也不顧衆人瞠目結舌之狀,帶着她揚長而去。
卧室。天旋地轉的混亂中,秋沁好身子輕輕一震,卻是被江聽潮擲到床榻之上。他動作雖不甚溫柔,用力卻頗巧妙,沒有摔疼她,微笑道:“丫頭,我向來縱容你,你卻似乎尚未滿意。”秋沁好臉一紅,自然明白他言下所指,顫聲道:“主公,我甘冒生死之險嫁給你,你還不明白我心意嗎?”
江聽潮神情一凝,二人目光對視一會,他刀鋒般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絲溫柔,輕嘆道:“丫頭,你可要想好了,若做了我名符其實的妻子,我死之後,你就不能再嫁了。我就算死後,絕不容……絕不容我妻子背叛我。”
秋沁好臉蛋漲得不能再紅,平時雖在萬千刀客之前毫不動容,這時也只是個羞怯的大姑娘了,鼓足勇氣道:“主公,見過你之後,我的心裏哪裏還裝得進別人呢?”江聽潮聞言神情一動,微微低下頭來,秋沁好心跳如鼓,不知道他是否就要吻上自己臉兒。
就在這時,叮的一聲輕響,卻是江聽潮行動之間,懷裏掉下一件黑色物事,在燭光下閃爍晶瑩。秋沁好正自心神如醉,卻見江聽潮緩緩撿起那東西,靜靜凝視着,燭光下,他竟是神情變幻不定,剛才的隐約迷醉之色,也已消失。秋沁好愣了一下,識得那物事正是江聽潮從不離身的通靈犀,茫然道:“怎麽?”江聽潮沉默一會,緩緩起身,收好通靈犀,悠悠道:“時間不早了,你睡吧。”匆匆而去。秋沁好茫然回想着剛才情形,實不知他最後關頭為何忽然态度改變,就想:“他分明不喜歡我插手太多事情,可這件事,我非弄明白不可。”
秋沁好果然弄明白了,但現在她更希望從未知道這一切。原來,通靈犀是江聽潮自幼定親的信物。那女子據說叫做孟衣雪,當年就是她的母親救了江聽潮母子,是以二人之間不光有婚約,更有一份恩義,雖素未謀面、生死成迷,江聽潮卻堅持要娶她為妻。她不禁傷心起來,向來清楚江聽潮豪情重義、言出必行,可沒料到他在婚姻大事上頭,也如此食古不化。為報恩竟不惜屈她做挂名妾室。秋沁好想,她現在最恨的人就是孟衣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