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作者有話要說:

八、蓮花

秋沁好一輪發落已畢,記着天刀流關鍵文件都在江聽潮的住處,必須盡快清理出來,當下帶了心腹使女一起去收拾。二人到了江聽潮舊日居室,秋沁好看着眼前簡樸清雅的青竹院落,心裏忽然一陣裂痛。她慢慢收着江聽潮遺物,一件又一件,隐約的傷心卻已漸漸麻木。

天刀主人心頭所愛只是這個天下,到了最後,他甚至連天下也可以不要。他的放棄,是否意味着最終承認南朝才是他家國歸宿?或者,他畢竟厭倦了這風光無限、血腥無限的權力之路,不願繼續功成萬骨枯的霸業?可江聽潮已去,他的心事只怕永遠成謎了。

她出神一會,悄悄嘆息:“聽潮,你放手了,可我……不能放!我只有天刀流啦。這是你留給我的唯一東西……不,是我在你身後搶得的唯一東西。我用這個來紀念你,你說好不好?”

小珍一直在幫她收拾東西,忽然驚奇的低呼一聲:“這是什麽?”秋沁好一眼看去,心下劇震!——小珍手中拿的是一個精致的木盒,已被她打開,裏面居然整整齊齊疊着一塊粉紅的布料,細看之下,上面還有一點殘餘的血漬,想是浸染太深,無法徹底洗滌。這塊布料,秋沁好再是眼熟不過!正是她初見江聽潮時,撕下來為他包紮傷口的一角衣裙。這麽多年,想不到他一直小心收藏着。

秋沁好從小珍手中接過木盒,小心地從盒子裏取出了一枝枯萎的花,從輪廓依稀看出,那是一朵蓮花。秋沁好忽然記起,那是江聽潮大醉之日,随手插在她鬓發上的白蓮花。後來不知被放到了什麽地方,原來卻一直被他收在這個小木盒中。她隐隐約約,明白了那個永遠深沉莫測的江聽潮。天刀流給了丁珂平,卻不給她,為的也是不讓她接觸權力,不被污染吧?他一直要她做一枝蓮花,不染紅塵世俗的。可惜,她早已做不到了。她早已成了一朵帶毒的黑色花朵。

據說,丁珂平豪情高邁,江聽潮雖送出天刀流,他也未必肯收。而且,對這位南朝大将,天刀流更象一個可怕的對手組織。江聽潮故意洩露消息,讓朱震天狼狽不堪投奔丁珂平,他看了江聽潮的遺言和朱震天的狼狽處境,很難不動俠義之心,勢必答應接任天刀之主!江聽潮算絕了一切,不過要斬斷她的權力之路,将天刀托庇給更強悍的新主人。這算不算一種殘酷的體貼?那塊陳年衣裙,那朵枯萎的花……為什麽?為什麽在她已可以平心做氣做好新任天刀主人的時候,讓她看到這不該看到的東西?她雖是孤弱女子,卻早已陷身江湖不得自拔,任何柔弱纖細的感情,只會要了她的命。江聽潮的安排,要她如何接受?秋沁好忍耐一會,勉強穩住聲音,沉聲吩咐小珍先行退下,自己靜靜坐在江聽潮的房中,抱着木盒,将臉埋了進去。淚水撲簌簌滴在衣料之上,浸出一片鮮豔的桃花顏色。

不久傳來消息,北國再次啓用第一英雄雷澤,官拜平南元帥,領軍十萬征讨南朝。過得幾日探子又報:北天關激戰更盛,雷澤斷了南朝糧草,城中爆發饑荒。南朝将士無兵無糧,眼看已将破關。左清風一直擔心丁珂平之患,聞言甚喜。不料秋沁好聽了回報,反而沉吟起來。左清風見她神色不豫,知道她另有考慮,忙問:“不知主母為何憂心?”——秋沁好雖已接任天刀流,她平時在人前都是一身黑紗,形容肅穆,以江聽潮的寡婦自居。天刀流徒衆見了,更多幾分敬意。是以衆人還是習慣叫她主母。秋沁好也不糾正,覺得這個叫法反而有利于她拉攏人心。

她聽得左清風詢問,皺眉輕嘆:“丁珂平到此山窮水盡之時,定會打上天刀流的主意,尋求和我結盟。若我估計無差,只怕他會親自來見我。畢竟,我已坐鎮天刀流,他武功雖然好,也不能不顧忌形勢。”左清風聞言,雙眉一揚,低聲道:“那主母意下如何?”秋沁好沉聲冷笑:“我辛苦打下的江山,豈由他人側目。丁珂平若來,我定要取他性命。”聲音雖不大,口氣也不甚嚴厲,卻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陰沉狠辣之氣。左清風雖久慣江湖,聽着也覺驚心。秋沁好低頭伏案疾書,寫下幾道令牌,交給左清風,卻是要他依令調動各路人手,在緊要關口設立埋伏,截擊南朝來使。左清風見她發號施令之際,言語沉穩、心思狠辣,确是經略之才。他佩服之餘,也暗生懼意,只覺這纖弱美人,其實可怕之極。秋沁好一輪布置已畢,左清風領命退下,劈面遇到趙風虎,左清風連忙搶先施禮,以示恭敬。趙風虎笑得一笑,到前還禮,态度倒比向來客氣不少。左清風見了,心下暗暗得意,知道他見秋沁好重用自己,是以另眼相看。

趙風虎在幫中武功之高僅下于江聽潮,威望極隆,平時為人甚是高傲,今日他肯對左清風笑顏相向,實是難得之極。別說左清風為此自得不已,秋沁好看了,也是心下驚詫,卻也暗暗松一口氣,覺得能讓趙風虎軟下态度,總算解決一件心頭大患。

趙風虎淡淡掃了一眼左清風手中一把令牌,微笑道:“左老弟是要調動六大神刀座下子弟麽?”左清風聽不出他言下之意,想了一下,客氣着小心應答道:“不錯。在下奉主母之命,正要去調動六壇子弟。”趙風虎還是微笑一下,道:“哦,知道了。左老弟慢走。”不再和他寒暄,和秋沁好閑話一會,施施然告辭而去。

秋沁好心下納悶,不知道這老狐貍專程過來給自己問安,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正在出神,卻見左清風大步遠遠走來,神情生硬,看來心頭甚是惱怒。她正待詢問,左清風跪了下來,沉聲道:“屬下無能,六大神刀座下諸壇主都不肯接令,請主母降罪!”秋沁好長眉微揚,緩緩道:“哦,這是怎麽回事?”忽然想起了趙風虎那句淡淡問話,知道和他定有幹系!

左清風道:“他們說,以前主公在生之日立過令約,六大神刀,以上管下,一級只對一級,任何情況不可越級行令。所以他們不能接主母令牌!” 秋沁好一愣,知道這次确實是自己粗心。今日六大神刀合夥抗令,分明是抓住她的疏忽,要她好看。她原本見事明白,清楚這時候強行下令,只會弄得更加難看,當下忍了氣,微笑道:“左大哥,這可慚愧了,是我疏忽。這些令牌該讓趙大哥傳下去才對。我一時忘記,倒害得左大哥白白辛苦一回,實在對不住。”吩咐重傳令牌。

過得一會,趙風虎悠然而來,倒是一臉慚愧,拱手拜道:“啊呀,都怪屬下一時疏忽,看到左兄弟傳令,也忘了提醒他。害他白白多跑一趟。還請主母降罪。屬下已經傳令六大神刀,按主母布置行事。”秋沁好心下暗恨一聲:“好老賊,這些話是尋我立威了。今日之辱,我總要找補回來的。”卻只是淺淺一笑:“趙大哥說哪裏話來,這都是我大意之過。六大神刀嚴遵聽潮遺令,我心甚慰。”

二人客氣一番,趙風虎告辭而去。左清風神情憤然,看他走了,低聲道:“主母,此人猖狂之極——”秋沁好搖搖頭,悠然道:“幫中如今內憂外患,不宜再生枝節。而且,六大神刀如此同氣連枝,也是好事。我很高興。”左清風眉頭一挑,若有所悟,低聲道:“他們确實交情太好了一點。”知道秋沁好已動了殺氣,只是這幫人武功絕倫,卻不是說殺就能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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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沁好看了他一眼,道:“我們天刀門下,都要如此心志如一才好。前些日子,我聽說戰六刀為了些許瑣事,和其餘幾個有些疙瘩,我還擔心。現在看來,那是流言,不足為信。”左清風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一禮而去。

天刀流中風波又起。戰刀老六向來愛喝酒,這次又喝多了,為麗香園一個新進的粉頭小陽春,和狂刀老五打了起來,兩壇人手火并之下,幾乎要拆了麗香園。兩邊勢均力敵,打了一陣,本也沒什麽事了。卻不料那粉頭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嬌笑道:“哎,奴家還以為是什麽英雄呢,原來兩個都沒用。”說着掩了小口,花枝亂顫着,甩甩手巾子就要走。

戰刀老六性烈,聽了這句勃然大怒,劈手一巴掌将那粉頭扇倒在地,喝道:“好!就讓你這婆娘看看什麽是英雄好漢。老五,別以為就你手頭有人!”喝令速傳戰刀壇人手增援。狂刀老五自然不肯吃虧,索性也調動親衛人手一起開打,場面弄得很是血腥。幸好趙風虎及時聞訊趕到,二人懼怕趙風虎之威,這才停手。

這時,正好秋沁好得到消息,和左清風等人也匆匆趕來。見了這等慘烈情形,不禁面色蒼白,忽然落下兩行淚水。趙風虎等人見她落淚,都是不安。趙風虎漲紅了老臉,躬身道:“是屬下沒管好弟兄,請主母降罪!”

戰刀老六看到趙風虎神情嚴峻,又見秋沁好憂憤之色,心下慚愧,搶着大聲道:“主母、趙大哥,怪我不好,酒色誤事。”重重一個頭磕了下來。狂刀老五見狀,酒醒了大半,也連忙一個頭磕下請罪。

秋沁好容色清冷如雪,眼中淚光盈盈,顫聲道:“老六,你好酒好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男人大丈夫,如此作為也不稀奇。我不怪別的,只恨你為一個粉頭,居然折損兄弟情分!戰刀壇、狂刀壇的弟兄,都是天刀流中百裏挑一的好手,哪一個不是主公昔日愛将?就為這事莫名其妙自相殘殺,你們……你們……如何對得起主公?”她說到後來,激動之下,身子微微發抖,忽然低聲咳了兩下,嘴角滑落一絲血水,想是傷心至極。

戰刀老六原本剛烈,見自己一時酒後胡為,居然激得主母吐血,心下大是不安,忽然狠狠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厲聲道:“今日之事,全是老六胡鬧,害得幫中有弟兄自相殘殺而死,老六也沒臉見主公啦!”反手就是一刀,割斷自己咽喉!血花飛濺,長刀落地!那小陽春正好站在一邊,被血水濺得粉色衣裙一片血濕,忍不住低呼一聲。

趙風虎武功奇高,卻也沒料到他如此性烈,說死就死,竟然搶救不及!他心下裂痛,大叫道:“老六!”搶上去一把攬住,卻見戰刀老六已就此斃命。六大神刀共事多年,情意深厚,他眼見兄弟橫死當場,不禁心痛如狂!

秋沁好厲聲道:“老六,你!”搶了過來,也不避他一身血污,查探他傷勢,眼看已經無救,她呆了一下,顫聲道:“天啊!怎會如此?聽潮,你留下天刀流給我,我卻不能令弟兄們友愛相處,是我秋沁好德薄啊!”臉上不禁熱淚縱橫。淚眼模糊中,她看了狂刀老五一眼,幽幽道:“老五,你明知道老六的脾氣,為何不肯讓讓他?唉……”卻再未說下去。

趙風虎聞言,心下一驚!知道這事被秋沁好大大拿了一個把柄,搞得不好,殺了狂刀老五也不為過!他心思疾轉,悶哼一聲,厲聲道:“老五,你和老六手足相殘,這事大違幫規,主母仁厚,不肯重責你,老夫身為天刀長老,正該嚴肅幫規,卻不能就這麽算了!罰你受七刀貫體之刑,在刑堂做三年苦役!”他說得聲色俱厲,不過是搶先堵住秋沁好的嘴,免得她下了殺令,卻也理由十足不好挽回。

狂刀老五這時酒意已去,聞言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這事闖了大禍,一轉念之下,知道趙風虎雖嚴厲,卻是在力保他性命,趕緊伏地叩頭道:“是老五酒後亂性,胡作非為。大哥處罰得很是,老五該當此刑!”

秋沁好見狀長嘆一聲,低聲道:“也罷!趙大哥,你執法嚴謹,我也無甚可說。老五,但願你好生思過,洗心革面,我仍當你是天刀流的好弟兄。”

狂刀老五心氣已喪,謝恩道:“主母教訓得很是,老五定當遵秉。”趙風虎眼看自己兄弟一時糊塗,竟被迫得對秋沁好如此低聲下氣,心頭惱怒至極,卻又不便發作。他忽起疑心,覺得此事蹊跷,正好看到那小陽春在一邊發呆,勃然怒道:“好粉頭!這事情都是你弄出來的,你滾過來說明白!”

小陽春正對着戰刀老六的屍體發呆,聞言慘然一笑,慢慢擡起頭來,幽幽道:“不錯。果然是奴家弄出來的。承蒙這位戰六爺看得起,原本榮幸得很。不料害得他喪命,奴家心頭也沒什麽好的。我小陽春一個風塵女子,有人肯因我而死,奴家也算夠本啦,這就随了他去吧。”忽然拾起戰刀老六掉在地上的刀,狠狠一刀抹了脖子,就此斃命!

衆人不料她如此決絕,都是一驚!趙風虎再是疑心,至此也是無奈。一口悶氣無處發落,喝令把老板娘傳了來,勒問小陽春來歷。那老板娘吓得不住發抖,顫聲道:“這丫頭是自己來的,說是南方作熟了的粉頭。老婆子看她妖裝作态的有點姿色,也沒細問就留下了。果然她很能招攬生意,卻不料今日惹出這等大禍!”一邊說一邊嗑頭求饒。

趙風虎拿不到把柄,心頭惱怒,重重哼了一聲。秋沁好走過來看了看小陽春的屍體,見她雖已死了,還是面若春花,果然姿色過人,低嘆一聲:“趙大哥,老六為這女人弄得丢了性命,她正該随老六于地下。你說是麽?”

趙風虎咬牙不言,秋沁好道:“來人,把老六好生葬了,這女子也陪葬吧。”神情傷感,竟是意興闌珊。趙風虎不好再說,就按秋沁好意思辦了。

一輪發落已畢,左清風遲疑道:“主母,這次戰刀老六死了,狂刀老五又受罰不能掌理狂刀壇,兩壇不可一日無主,還請主母示下。”

秋沁好沉吟道:“狂刀老五暫時不能理事,就請趙大哥臨時代理狂刀壇,不知趙大哥意下如何?”

趙風虎原本擔心此事,聽她如此說,當然應承:“這事是屬下管教兄弟不嚴之過,屬下原本慚愧無地,自當遵主母吩咐,好生掌理狂刀壇。”

秋沁好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心甚慰。嗯,戰刀老六不幸過世,趙大哥又要管理風刀、狂刀兩大分壇,我斷不敢再讓趙大哥過分辛苦,戰刀壇需得另擇壇主。”

趙風虎聽了這話,心頭一急,正要開口,秋沁好美目流盼,注視左清風:“左大哥,你向來做事嚴謹,武功高強,可兼戰刀之職。以後你就是刑堂堂主,兼任戰刀壇壇主,需好生用事,無負我意。”

左清風連忙謝恩,跪拜道:“蒙主母賞識,清風敢不性命以報!”然後又拜趙風虎。趙風虎吃了癟,卻又自知理虧,發作不得,悶哼一聲,皮笑肉不笑扶起左清風:“左兄弟客氣了。”硬生生按下心頭悶氣。

秋沁好一口氣快刀斬亂麻處理了戰刀喪命之事,回到住處,這才覺得頗為困頓,舌尖也火辣辣做痛。她嘆一口氣,心想:“剛才為求逼真,咬破舌尖吐血,用力狠了一些,果然很痛。”

歇了一陣,侍兒說左清風求見,秋沁好屏退左右,把他傳入。左清風面帶喜色,施禮道:“主母英明,果然算計準确。屬下佩服無地。”這話卻是真心實意。秋沁好微哼一聲,搖了搖頭,她想起趙風虎臨別時陰沉的目光,知道雙方算是磕上了,贏一次也未必就真算贏,誰笑到最後還難說得很。她心頭暗暗起栗,低嘆道:“這也未必就好。麻煩事還在後頭。”又問:“左大哥,那寡婦家裏安頓得如何?”

左清風道:“主母放心,屬下已幫陽寡婦家買了田地屋宅,她的兒子也有她小叔子幫忙養着。這家人歡喜得很。嫂嫂走了,他們也未必如何傷心。她小叔子反而說,哥哥死了,家事不如當年。嫂子這麽好姿色,早該出去掙錢養家,何必一家人窮死。反正她也是妓女從良,再沒什麽三貞九烈的。哼,屬下聽了,生氣得很,若非對陽寡婦承諾在先,但憑這句,姓陽的小子死一百次也夠了。”

秋沁好悶哼一聲,悠悠道:“左大哥,你已處置得很好,如此我也放心了。聽潮去後,我雖接掌天刀,畢竟人微德薄,多賴你相助,我很感激。”左清風聞言很是受用,道:“主母看得起姓左的,我自當盡力輔助。”秋沁好又道:“趙大哥處,你需得恭敬以對。若有甚為難事,你可直接禀報于我。”左清風點頭稱是,知道這次算是惹上了趙風虎,也是心下惕然。但他想着跟定秋沁好,總勝過以前不得重用,也不怕這些了,當下告退而去。

秋沁好靜靜坐了一會,無意間看見那日放到房中的木盒,就想起江聽潮來。她遲疑一下,過去抱住木盒,低低道:“聽潮,我現在已經很壞了,是嗎?我想回去,可又回去不了啦。我怕趙風虎要殺我呢……可誰來救我?左清風,那是不成的。他不過一個追名逐利的小人。誰來救我啊?”

她忽然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房中寂靜無聲,想是使女不得她號令,不敢進來。秋沁好這才放心,蜷曲着身子,無聲哽咽。

九、一局

秋沁好睡到中夜,忽然被急促的叩門聲驚醒,外面侍女小梅不住輕聲叫道:“夫人快起來,有急事!”她一驚而起,出門一問,卻是左清風的手下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丁珂平不知如何,在雷澤重重大軍圍困中突圍而出,星夜北上,朱震天也随行在側。看二人架勢,目标該是天刀流總舵。

天刀流飛鴿傳書之能本是天下一絕,這二人策馬速度雖快,卻比不過信鴿一站一站地直線飛行,是以左清風搶先得到了消息。秋沁好聞言一震,匆匆布置一番,正要吩咐左清風來見,小梅卻道:“左堂主早已候在廳外,未得夫人宣召,不敢擅入。”秋沁好皺眉道:“此事事關重大,再顧不了許多,你叫他先進來。”心裏也佩服左清風知機。

左清風匆匆而入,額角冒汗道:“主母,今日事急,得趕緊派人截擊,或可堵住丁珂平。”秋沁好道:“我看過丁珂平昔日和主公比武,二人不相上下,就算我天刀流精英齊出,只怕也攔他不住。”左清風雙眉一揚,湊近一步,低聲道:“何不派趙大哥前往截擊,他是我天刀流第一高手——”

秋沁好沉吟道:“我已派人通知五大神刀,怕只怕……”左清風知道她言下之意:昔日二人用計對付六大神刀,若趙風虎記恨,只怕大事不妙。想到這裏,冷汗冒出。

秋沁好沉默一會,淡淡一笑:“也無妨,就算趙風虎不肯應令,我自有三寸不爛之舌,怕了誰去。”左清風不敢開口,看着她從容之色,心下迷惑。秋沁好負手在庭中徘徊不已,卻一直沒有再說話。天刀流外堂的飛鴿傳書流水價不斷傳來,報警金鈴響個不停,倒如追魂攝魄一般,丁珂平竟是越逼越近。她把傳書一一接了看過,随手放下,神情卻平靜如恒。

左清風心頭打鼓,但不便詢問。秋沁好忽然一擡頭,見他神情着急,微微笑道:“丁珂平就要來了,左大哥你且到大門迎接,請他來見我。”左清風遵命而去,秋沁好梳妝一番,靜候秋水閣,等待丁珂平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遙聽兵刃交擊之聲不絕于耳,想是天刀手下忍不住和丁珂平交手。秋沁好心頭急跳,臉上卻毫不動容。忽聽一聲巨響,遠遠看到塵土彌漫,有人驚叫:“啊!天刀堂的大柱要打塌了!”秋沁好苦笑:“這丁珂平力氣也太大了些,打壞天刀堂,他北天關的軍響只怕不夠賠的。”衆人心神不定,看她言笑自若,微覺安心:“主母用計神妙,定有辦法。”卻不知秋沁好此時也是一手冷汗、并無計較,不過是故意穩定人心。

忽然又是砰地一聲巨響,磚土飛揚四射,一團黑乎乎的物事猛地破壁而入!還好秋沁好站的位置不錯,總算未受傷!那團物事狼狽無比地爬了起來,卻是左清風被人硬生生擲入,幸而他也非弱者,半空中自行調整姿勢,總算未被格斃當場!左清風叫一聲:“對不住!”吐出一口血,提起刀從破洞中跳出,鼓勇又待迎戰!

秋沁好忙喝道:“左清風,傳令大家停手,請丁将軍進來!”左清風一愣,随即依言傳令。沒一會,兵刃之聲平息下去,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秋沁好心頭一緊,知道丁珂平來了!

左清風在外禀報丁珂平已到,秋沁好吩咐,請他進來。不知如何,她雖久經殺伐之局,此時也心頭狂跳!關于丁珂平的傳說,她聽得太多,對于這個神秘而血腥的傳奇英雄,也不知是敬是畏。但不管怎麽說,命運又把她丢到一個奇怪的選擇關頭,她只有面對。

門緩緩開了,暗沉的水閣中陡然洩入大片陽光,刺目的光線讓秋沁好微微眯起了眼睛。伴着一陣血腥氣息,她看到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陽光下,他背光而立,看上去只是一個有着金色輪廓的剪影,卻氣勢凜烈奪目,似乎是天生令人追随的人間英雄。

秋沁好心頭一震,知道在這等絕倫人物面前,一味低聲下氣絕無好處,當下不動聲色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她的一生早已卷入迷亂的漩渦不能自拔,丁珂平的到來,也許反而是她的一個機會。

丁珂平走了進來,微一遲疑之下,徐徐道:“江夫人,在下丁珂平求見。”這次他沒有戴青銅面具,秋沁好回過頭,看到他燃燒如火的明亮眼神,心頭一寒。這人一身血污泥濘,就如血池裏殺出的一個修羅,面色蒼白如死,分明已近燈盡油枯,卻不改英雄意氣,竟是說不出的英姿耀世。

她得到過探子的密報,知道北天關糧荒,丁珂平和普通士兵一樣,很多天只能吃草根樹皮,早已拼到了極限。但他還是那樣冷靜剛強的樣子,令她不禁疑心,是什麽力量,讓一個渾身是傷的疲弱之人,還能氣度沉穩地來到這殺氣沉沉之地。

二人對視着,似乎都在測度着對方的意圖,房中空氣緊張得有些令人窒息,丁珂平戰甲上的血腥氣和秋沁好的香氣混在一起,情形奇詭。沉默中,秋沁好聽到幾聲嘀嗒,低頭一看,卻是丁珂平劍上流下的幾滴血水。

——這位南朝神将,來自戰火紛飛的北天關,想必劍下游魂無數吧?但沒關系,丁珂平雖然可怕,她總不能示弱,沒的辱了天刀之威。天刀流就算沒了江聽潮,只要她秋沁好在,一樣是天下第一大幫。秋沁好淡淡微笑起來,直視丁珂平明亮如刀鋒的目光。她慢慢走向丁珂平。他皺了一下眉頭,卻既沒有舉起劍,也沒遲疑的意思。

忽然,門砰的一聲大響,卻是朱震天終于擺脫糾纏,沖了進來!他看到秋沁好,臉色扭曲了一下,咆哮道:“我殺了你!”長刀方舉,但見白光一閃,卻是左清風架住刀,冷笑道:“姓朱的,我豈容你傷害主母?”秋沁好淡淡一笑:“朱大哥,你莫急。”朱震天還想再說,丁珂平低聲阻止,朱震天居然聽話得很,立即住口。秋沁好看得奇怪起來,朱震天性情剛烈,向來只服江聽潮一人,想不到丁珂平這麽容易就收服了他。她笑了笑,要左清風退下回避。左清風遲疑着不肯,秋沁好泰然道:“左清風,這裏沒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左清風猶豫一下,不敢違令,帶着衆刀客慢慢退下。

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秋沁好心頭劇跳一下,随即鎮定心神,告訴自己:“不要慌!能否穩住天刀流,就在今日!”沉思一會,低聲道:“我知道聽潮把天刀信令交給了你。你要我交出天刀流,是麽?”朱震天憤然道:“秋沁好,你明知如此,為何還妄圖霸占天刀流?”秋沁好看着朱震天,并不回答,只是冷笑道:“你的莽撞一直不改,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了。”

朱震天大怒,就想沖上去,被丁珂平低聲喝阻:“朱兄,聽完了再說。”秋沁好眼看丁珂平沉靜端嚴,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逼人氣勢,心頭暗自戒備,輕笑道:“還是丁将軍有涵養。”正說着,發現左清風從牆洞中悄悄掩來,似乎想背後偷襲!秋沁好一愣,咬唇不言!

朱震天濃眉一皺,還要發怒,卻被丁珂平阻住。他看着秋沁好,笑了起來,忽然看也不看地反手一揮,劍光如天河暴漲,正好擊退左清風!只聽左清風一聲大叫,大刀被丁珂平寸寸斬斷,滿頭頭發一起削去!秋沁好面色微變,手心冒汗,只好道:“左清風,要你退下,你為何不遵令!”左清風鐵青着臉慢慢挪出去,啪地一聲輕響,卻是他一滴冷汗落地。丁珂平看也不看左清風一眼,微微一笑:“江夫人,天刀流我志在必得。若有失禮之處,抱歉得很。今日你不肯從命,就是一個血流五步之局。”

秋沁好額角微汗,正要開口,忽然外面一人冷冷道:“那你得先問過我趙風虎手頭的刀。”卻是五大神刀聞訊趕來!她一喜,想是趙風虎再和她有心病,畢竟忠于江聽潮,大敵當前之際,絕不肯讓他遺孀受人欺辱!

丁珂平長眉一揚,喝道:“好!就來會會你們!”一掌震碎房門,身形一動,如飛鷹般一縱而出。秋沁好不敢怠慢,趕緊奔了出去,看到趙風虎,心頭百味交集,竟有些感動慚愧之意,顫聲道:“趙大哥!”随即又想:“是了,他不救我,自己也不能在丁珂平那裏讨好。這老兒已學得機靈啦!不過是利害關系罷了,我為何感激他?”

趙風虎對她點點頭,顧不上招呼,一聲虎吼之下,快如流星般殺向丁珂平!丁珂平面色不變,喝道:“好武功!”舉劍迎來!刀劍相擊,砰然一聲巨響,火星四射!丁珂平巍然不動,趙風虎卻虎口流血,手臂微微發麻,長刀龍吟不絕,心下暗驚:“這姓丁的好厲害!”咬牙大喝一聲,鼓勇又戰!

丁珂平見他悍勇,微微一笑,漫不經心似的又是一劍,快如怒雷!趙風虎奮力格檔,頓時被一劍之力砍得身子微微一彎,一口血噴出!他手臂經不住這等大力沖擊,喀嚓一聲,腕骨已斷!趙風虎倒也矯悍,遇變不亂,大吼聲中,刀交左手,趁着丁珂平劍勢空檔,閃電般一刀砍來!丁珂平喝道:“好老兒!”一側身,正待他招已用老,忽然伸出手,手臂貼着刀勢直落而下,一記手刀,飛快地又斬斷他左手腕骨!趙風虎慘嚎一聲,已被制服。刀勢未絕,把丁珂平的戰甲劃出一道缺口!

丁珂平神情一振,一把抓住他,将他身子高舉過頂,厲喝道:“天刀流徒衆聽着,趙風虎也被我擒住,要性命的立刻歸順。”趙風虎又急又怒,大罵不絕,丁珂平一皺眉,一掌打在他嘴上,趙風虎昏了過去,頓時啞了!秋沁好大驚之下,面色一變!趙風虎是如今天刀流中第一高手,卻被丁珂平幾招之下打倒。這人武功之可怕,絕不下于江聽潮!

丁珂平微微一笑:“還有人不服麽?”其餘四大神刀見趙風虎慘敗,相顧失色,躊躇不言。秋沁好忽然一笑道:“丁将軍遠來是客,這樣大動幹戈,實在不像樣子,我們還是進去談吧。”衆人見她危急之中絲毫不改形容,都是佩服,這才覺得秋沁好身為天刀之主,膽氣果然過人。

丁珂平随手扔下趙風虎,灑然一笑道:“如此再好不過。”二人又進了水閣,秋沁好令衆人退下靜候。丁珂平淡淡道:“現下清靜了,江夫人,我們可以好好說啦。”神情雖溫和,眼中淩厲之氣還是令人不寒而栗。

秋沁好心下急速盤算:先前探子報告,丁珂平糧草斷絕、滿城傷兵,整個北天關已筋疲力盡,老百姓甚至易子而食、割肉充饑。他戰到此時,不過仗一股氣勢,實際上并不可怕。她想到這裏,定下心來,冷冷道,“丁将軍,你雖威震北天關,畢竟是廟堂中人,何苦與我争奪這天刀之權,難道你不怕南朝皇帝知道此事,疑心你要造反嗎?”言下微帶威脅之意——他若強行奪取天刀流,她甚至可以派人向南朝皇帝告密。

丁珂平目光一閃,反是微笑:“江夫人,你并無武功,卻要掌握天刀流。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就是扳倒了我也絕無好處,與我合作方有望保得性命。”秋沁好心下越來越驚,吸口寒氣,冷笑道:“丁将軍說得好不怕人,我秋沁好若是尋常女子,怕也只有向你低頭求救了。你在北天關被雷澤打得大敗虧輸,此時到我天刀流,分明是拉救兵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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