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六審·劬勞二
周子慕,男,二十三,生而有殘。
家中與其說是貧寒,不如說是窘迫。
父親年輕時入伍,後來瞎了一只眼回來不能做什麽體面的工作,便只有開了個破爛行。而他母親則是三十歲才嫁過來,一直未能生育。
既然如此,為什麽又會有周子慕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答案很簡單,因為他是養子。
被這雙撿破爛為生的父母從冬日街頭撿回來。因為殘疾,所以他被親生父母扔在街頭,也因此他現在成了一對撿破爛的夫妻的兒子。
不能生育的貧窮夫婦,發現撿回來的孩子竟然還是個有殘缺的,自然失望,但是這二十三年來,他們也好歹把周子慕給拉扯大了。
對于這個兒子,他們盡到了養育的職責,從貧困的家境中提供給他力所能及的生長環境。
這家人之間流轉的情感,不好不壞,不冷不淡。不過如此。
但是周子慕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親生父母竟然還會回來找自己。
在丢棄了他二十三年後!
這個站在門前,穿着高雅,保養得體的中年女人,竟然流着淚喚他為兒子。
身旁還有一個同樣穿着華貴的男人,殷切地看着他。
這對夫妻只是望了他一眼,便說他是他們的兒子。不要有證據,只看周子慕和那男人八分相似的容貌,就沒有人再去懷疑。
然而最初的驚訝、錯愕過後,想起這對富裕的夫婦,如今竟是在一間破爛的舊屋門口,對着一個撿破爛的兒子擺出這副期盼的表情。
周子慕心裏便生出無盡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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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個默默流淚的女人,正想說些什麽。
“什麽事?”
一個粗犷的男聲從他們背後傳來。
所有人回頭看去,便看見一個穿着破舊衣衫的糙漢子,還有緊跟在他身後的一個臉色枯黃的女人。
那個漢子看着聚在門前的一夥人,眼中有不解,有警惕。最終,他目光投向自己的兒子,問:“這些人來幹什麽的?”
周子慕微微笑了,他說:
“爸,他們來找我。”
“找你做什麽?”漢子眼中疑惑更甚。
“因為,他們說是我的親生父母。”
他看着那漢子的表情,像是想要看出他的一分動搖。然而那個漢子沒有說什麽,只是沉默着從身後的小車上背下兩個大麻袋。
“進屋再說吧。”
一行人便在這種有些奇妙的氣氛下全進了這間不足五十平米的小破屋。
周子慕的母親好不容易找出了幾個杯子,洗幹淨了倒了些開水,放在衆人圍坐的桌前。那對夫婦道了謝,卻是并沒有去碰那杯子。
許久,還是周子慕的父親,或者說是養父,先開的口。
“你們說是我兒子的親生父母,我信了。”他道:“而你們現在又來找他,我不明白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他看着周子慕道:“我這兒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挑,回去又能幫上你們做什麽呢?”
周子慕不說話,倒是那個先前在哭的女人開口了。
“我們不是想把寶寶接回去做什麽,只是想彌補以前虧欠他的。這麽多年,寶寶過的這麽苦,我心裏也不好受。”說到這裏,她眼中似乎又要濕潤起來。
她旁邊的男人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接口道:“我們來接回兒子,是讓他回去享福的。”
一句話。接回,享福,似乎接回兒子并不需要別人的同意,也間接彰顯了他們如今的財富。
這個男人雖然寡言,但是說話卻隐隐帶着股氣勢,似乎是居于高位已久。難以想象這樣的人物,當年竟然也會把自己的兒子給丢在街頭。
不需要別人問,他自己便解釋起來。
“我和他母親當年結婚,并沒有得到她家裏人認可。我們逃了出來,馨瑜懷第一胎的時候身子不好,生下來的孩子天生便有殘疾。我們當時自顧不暇,實在是沒有能力照顧他。”
仔細說來,似乎是個很狗血的窮小子看上富家女的故事。只不過如今這個窮小子有利地位有了財力,便來尋回當年被他們放棄的兒子。
男人看向周子慕。“但是我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你,現在終于找到你,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把欠你的都償還給你。”
“我知道一時之間讓你接受這件事很困難,你和養父母也有了感情。”
“我不會逼你們斷絕關系,你可以經常回來看望他們。”
“周先生蘀我養了你這麽多年,我也不會忘記他們的恩情,定有回報。”
“我已經在第一醫院找好了醫生,讓他們蘀你再做診療。”
“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回去,願不願意認我們?”
四雙眼睛都看了過來,在這種無形的逼迫下,周子慕輕輕搖了搖頭。
“讓我再想一個晚上。”
男人對他說明天等他的回複,便扶着自己的妻子離開了。
而他們身前,那兩個洗幹淨的杯子裏的水,終究是動也都沒有動一下。
周凱看着自己的兒子,養子。“你要和他們回去嗎?”
“爸你要我回去嗎?”周子慕反問。
周凱回道:“他們說要帶你去看醫生,幫你治好病。”
周子慕明白他這句話裏的意思,然而他更加明白這個漢子在這層意思背後的意思。
他看着家徒四壁的屋子,看着周凱的臉。
“我明白了,明天會跟他們走。”
周凱動了動唇,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麽。
他們費勁心思養了一個殘疾兒子,現在這個殘疾兒子的親生父母回來找他了。
親生父母很富裕,養子看起來會過的很好,而他們也會得到回報。
還需要什麽別的理由嗎?
明天周子慕就會離開這個家。
那天晚上,周子慕坐在桌前整整一個晚上,他想要說些什麽,心裏塞着許多東西,但是卻沒有人聽他說。
最終,他發了個消息給白天聊的那個家夥。
十缺九損:你媽還好嗎?
劉濤第二天早上上線時,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消息,有些氣有些惱。
他想回複,我媽好不好幹你屁事!
然而他剛剛打下第一個字,便聽見身後一聲輕咦。
轉身看去,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正從三樓走下來,眼中帶着些好奇看着他的屏幕。
這個鳥人!劉濤氣呼呼道:“你下來幹嘛?誰準你下來的?”
鳥人回他:“少爺和長老只是不準我離開,并沒有說我不能到二樓來。”
他稱呼王晨為少爺,并不是殿下。
劉濤不屑:“老大和那管家不在家,這裏就是我說了算!我說你不準下來,你就是不能下來!”
鳥人看着這個狐假虎威的家夥,有些好笑。
“你打得過我?你說的算?”
“我怎麽打不——”劉濤話還沒說完,便看見自己像只小雞一樣被這鳥人拎在手中,頓時驚恐:“你個鳥蛋!快把爺爺我放下來!不不不對,你怎麽有力氣了?你不是被那管家困住了嗎?”
“那是因為我想逃,他自然能困住我。而現在我不想逃,他便困不住我。”
劉濤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怎麽聽不懂這鳥人在說些什麽呢?
鳥人嘆氣,發現和這個白癡較勁實在是沒趣,便放開他坐了下來。
“喂喂,你擺弄我的電腦幹什麽,你個鳥人別弄壞了!”
鳥人沒有回答他,只是翻看着懶豬和十缺九損的聊天記錄,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笑意。
“真可惜啊,要不是被關在這裏……”
他又看了眼劉濤,喃喃自語。“怎麽跟在那小少爺身邊的都是些奇怪的人,而這些奇怪的人類身邊也竟都是些不正常的。是巧合嗎?”
“你磨磨唧唧的在說什麽呢!”劉濤怒了。
而鳥人只是淡淡看着他,淡淡地指了指屏幕,淡淡地說了句。
“這人要死了。”
“誰?”
“和你聊天的這個。”
“哦。”
鳥人奇怪地看他,“你不難過,不傷心,不好奇?”
劉濤道:“人總是要死的,他又不是我媽,我為什麽要難過,要傷心,要好奇?”
“他不是你朋友?”鳥人疑問。
“算是吧。不過這又怎樣,難道他是我朋友,他就不會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麽不一樣?”
“……我總算明白,那個少爺為什麽要把你帶在身邊。”鳥人眯起眼,“你的性子和我們倒是有些像。”
“誰要和你像!對了,說起老大,老大和那管家出去一晚上都沒有回來了,他們去哪了?”
劉濤有些擔心。
“不用擔心。有那一位跟在他身邊,你老大不會出事。”鳥人頓了頓,臉上擺出一副憋屈的表情。
“會出事的是遇到他們的人。”
這句話說得真夠準。
最起碼現在坐在王晨身前的jean,心中的苦澀可是一點不比某魔少。
昨晚這個小殿下無聲無息地闖了進來,便在這裏一座就是一晚上。不說話,不喝酒,他真弄不明白這個小殿下是要來幹嗎?
尤其是這位殿下背後還站着一個特別難搞的魔,讓jean不敢怒也不敢言。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王晨才說了第一句話。
“聽說你是魔将?”
“是啊。”
“聽說你是西方統領的魔将。”王晨又道。
jean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誰告訴他這一點的,只能承認。
“是。”
“聽說我們這一屆候選人中,有一位是西方統領的弟弟。”
“……是。”
“聽說他的名字叫伯爾曼,就是上一次被我和威廉吓走的那個。”
“……小殿下,你究竟想要問什麽?”
“我想問的是。”王晨擡眸,“那個膽小鬼在不在你這?”
末引:
周子慕坐了一個晚上。
這個晚上他想了很多,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然而最終出現在他腦海的,是一對杯子。
一對洗的幹幹淨淨,卻沒有被客人觸碰一下的杯子。
那幅畫面清晰地重現在他眼前,似乎連杯中的水紋都可以回憶的一清二楚。
許久,他笑了。
他回去,一是為了養父母。另一個,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想知道,這對夫妻來找他究竟是為了什麽?
愛?鬼才信。
不,變成鬼他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有親愛的說,不明白這一審名字的意思。
這裏解釋一下,劬勞(qulao)兩個第二聲,意思是指父母養育兒子的艱苦。
所以這一審主旨,就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