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五審·劬勞五
引:
他從小就擁有的不多,或者說,很少。
正因為擁有的少,所以他格外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向來不準別人動分毫。
若是有人想搶,那先要問問他肯不肯!
而答案,向來是不!
即使身體殘疾,他心裏的那頭野獸也絲毫不弱小,能夠把一切妄圖搶奪的人啃噬地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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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擔之力,便挑一擔的重活。
十夫之力,便要承受遠勝常人的責任。
千鈞之力,便要承擔更多的職責與義務。
也就是俗話說的,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
在尋常人眼中,一個下肢不能行走、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能做些什麽呢?恐怕十個人中九個會認為他什麽都不能做,剩下的一個估摸着他可以做些不費力氣的腦力活。
但是誰能想到,就是這麽一個看似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竟然還可以自己把自己搞沒了呢?
沒有人這麽認為。所以在發現周子慕不見後,所有人認為他是被人綁走了。
李華盛站到病房裏,臉當下就黑了,而張馨瑜則是索性自己也暈倒住院。
一大幫人急匆匆地望了一眼空無一人的病房後,也沒再待多久,便四處奔波開了。聯絡人事的去聯絡,找人的找人,各忙各的,真是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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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着一大幫人都走了之後,原本一下子鬧騰起來的病房又寂靜下去。
人去樓空,透着一股森森的味道。
差不多半小時後,連巡防的護士都不會再從這間特等病房走過,就怕觸了黴頭。周子慕失蹤,李華盛沒有把罪名怪到醫院看護不力上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只有鐘上不停走動的秒針,時時地發出咔嚓聲。
一聲,一聲,又一聲,好似要敲進人心裏。
床下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這聲音極不引人注意,輕微地幾不可見。直到過了好一會,聲音才稍大起來,一直慘白的手從病床地下伸出,看起來就好像是索命的幽魂。
接着便是一整只胳膊,然後是半個肩膀,等到這個人用雙手匍匐在地,将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拖出來後,才發現這竟是已經失蹤的周子慕!
他竟然是躲藏在床下?他一個半身不遂的人,是怎麽把自己塞到這窄窄的床隙下的?
只見周子慕原本就白的臉色,此時更加是慘白得透青。他緊咬着唇,額間青筋暴露,可見在隐忍着極大的痛苦。
然而在這等劇痛之下,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竟然還帶着一絲笑意,一絲真真暢快的笑意!
只有周子慕自己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有多麽雀躍!
他掰着自己的雙腿,把自己挂在床下的橫杠上數個小時,幾乎痛的就要昏厥過去,為的就是瞞過所有人的眼睛。
折磨自己,驚吓別人,只為調查一下自己親生父母,有耐心有心性做這些事情的周子慕,心理怕是早就不似常人。
而現在,确認不會再有人進房後,他才像僵屍一樣從床下爬出來,舀起旁邊的筆記本電腦。
要想知道一個人對自己的兒子究竟是懷的什麽心态,便去看他在事發後第一時間做了些什麽。
周子慕在鍵盤上敲擊了一會,調出醫院的監控視頻。看他手法,顯然已經不是第一回幹這種入侵系統的事。這一手不為人知的黑客本事,便是他隐藏的最大秘密。
監控視頻內,只看到李華盛臉色不虞地離開病房,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醫院,而是向院長室走去。監控上顯示,他是足足在院長室待了半個多小時才離開,接着便去張馨瑜休息的房間,沒有再離開醫院。
看到這裏,周子慕嘴上挂起一抹冷笑。
連自己親生兒子失蹤這樣的事,這人都如此沉着冷靜的處理,有心思去和院長密聊,看望妻子,卻偏偏沒有時間去關注一下兒子的失蹤情況。
或許他是全權交給部下去處理,可這也看出李華盛其實,是不怎麽挂心周子慕的。
但是這幾天他偏偏裝出一副憂心關心的模樣來,究竟是為何?
周子慕十指翻飛,在網上搜尋李家的消息。李華盛不是什麽大名人,網絡上也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但是周子慕還是搜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李明儀,李華盛之子,半年前病重入院,住的也正是n市第一醫院。
看見這一行信息的瞬間,周子慕先是心涼了半截,接着便松了一口氣。他眼中閃過鬼魅的光芒,繼續調查這李明儀的信息。直到情況一點一滴在他眼前顯現,他嘴角的笑紋越擴越大。
有趣,真是有趣!
這李明儀是他親弟,而且是從小錦衣玉食天之驕子!兩個親兄弟,生長環境卻如此天差地別,猶如雲泥,豈不有趣?
無趣,又實在無趣!
李明儀心髒不好重病在床,除非能生生地換了一顆心髒,否則藥石惘然。若李華盛真是抱着這種心思把他找來,這劇情未免也太無聊。
他周子慕的心是那麽好奪的?你李明儀想要,也要問我肯不肯給!
正在周子慕精神奕奕地想要探索進一步的消息時,黑暗中悄無聲息地伸出一雙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全神貫注的周子慕,膽子再大也差點被這“神來之手”給吓出魂來!
被人發現了?他瞬息間定下心神,準備回頭看去。
“終于找到你了!怎麽,還沒越獄?”
聽見這個聲音,周子慕詫異地望向黑暗中的那人。
中等個子,普通的樣貌,笑起來就是個開朗的年輕人,而他這一句話,卻讓周子慕驀地心沉下來。他敏感地從對話的話語裏,發現其身份。
“懶豬?”
“是我!”劉濤笑眯眯道。
“你來幹什麽?”
周子慕眯着眼,他沒有問對方是怎麽找到他,怎麽知道他是誰這種問題。
這世界上奇異詭詐之事甚多,被人家從網名查出真實身份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劉濤不理解他此時複雜的心思,只是笑:“來找你玩啊。你說你無聊很閑,我便來陪你作伴,看看你究竟是怎麽越獄?哪想到竟然會遇到這麽好玩的事情。我剛才從外面來,他們火燒火燎地在找人,是不是在找你?”
周子慕沉默不語。
劉濤卻繼續道:“那些人好像大有來頭,你為什麽要躲着他們?”
周子慕不答。
“你和他們有仇?”
“還是他們要對你不利?”
劉濤接連問了許多問題,但是周子慕一句話都再未和他說。
在不知道敵人的真面目和手段前,他不想暴露自己的任何信息。這個突然出現的“懶豬”,現在已經不是他網絡上的朋友,而是一個可以威脅到他的人。
問了許久,劉濤有些失望道:“你怎麽和網上聊天時那麽不一樣,一點都不有趣。”
周子慕終于出聲:“你也不一樣。”
“哦,怎麽不一樣?”
“在網上的時候,你簡單易怒,十分好懂。而現在的你,我看不透。”周子慕目光灼灼地看着劉濤,“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有什麽目的。”
“我只是你的一個朋友,來幫你的啊。”劉濤笑呵呵道。
“接受你這種危險的幫助,還不如當做不認識你。”
“真是讓我傷心,雖然你總是在聊天的時候惹我生氣,我這次倒是想真正幫你一把。”劉濤問:“喂,我就直接問你,你躲起來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快死了?”
心底兀地停跳,周子慕被他這句話驚呆。那一瞬,腦海中閃過諸如李明儀,換心這些字眼。然而最後,停留在他眼中的卻是深深的黑色。
他輕輕擡眸看向劉濤,幾乎是逼迫着自己的聲音從嗓子裏飄出來。
“為什麽這麽說?”
“不為什麽,因為這是事實,你本來就是快死了。別問我是怎麽知道的,這可不能告訴你。”
周子慕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這句話。但是不可否認,這個神秘的“懶豬”的出現,讓他心底泛起了一道不一樣的漣漪。這次原本只準備持續數個小時的“失蹤”,現在有了另一個發展方向。
他擡頭看向劉濤,“你剛才說,你會幫我?”
劉濤連連點頭。
“那就帶我離開這裏,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劉濤眼中閃現出亮光,“綁架?越獄?私奔?”
“……随便你怎麽想。你敢不敢做?”
“做!這麽有趣的事情,為什麽不做?”
劉濤背起周子慕,準備帶他離開。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正緊緊握着拳,指尖刺入掌心。墜落,一滴紅色。
這是因為緊張,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興奮……無人知曉。只看見周子慕的一雙黑眸,緊緊地盯着未知的前方,眼中是濃稠似墨的暗色。
如果有人想要奪走他僅剩的東西,他一定會要對方百倍的加以償還!
在他兩人離開後的病房,這一次真的是再無人煙。只有床頭一把破舊的玩具手槍,孤零零地,塵封在歲月的舊痕裏。
而今晚回到別墅的王晨,毫無意外地會發現屋內又多了一名住客,還是會給他帶來無限麻煩的住客。
末引:
李明儀,明事,知儀。
也許是名字取得好,長到十八歲,哪怕平日裏父母親都不怎麽照管他,李明儀都沒有長成一個纨绔子弟。
他驕傲,但不跋扈;他沉靜,但不冷漠。在所有人眼裏,他無疑都是一個大有前途的年輕人。
然而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無所不有,令人豔羨的公子哥心底,卻還藏着一個最深的秘密。
那個小秘密,像那把塵封在箱底的玩具槍一樣,從來沒有讓人看去一眼。
在被父母丢給保姆的時候,在被人恭維谄媚的時候,在被冷嘲是靠父母親蔭蔽的時候。
他心底都還記得年幼時看到的那幅畫面。微煦的春光下,哥哥牽着弟弟的手,一步一步遠離的背影。
在他心中保留着一個幻想。自從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時,便有的幻想。
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兄弟相見,那個未曾謀面的大哥,會不會也那樣輕輕握住他的手,對他笑一下?
一想起這些,他便覺得多了些許的力量,可以直面那些冰冷和殘酷。這個秘密,許多年來一直在孤獨中悄悄溫暖着他的心。
在看似無所不有,卻是一無所有的李明儀心中。
深深藏着,那把小小的玩具手槍。
作者有話要說:上引是周子慕,末引是弟弟。
王晨家的住客又要多添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