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九審·白夜(三)
引:
“鄉巴佬,髒又臭,不洗澡,哭貓瞎,哈哈。”
有男孩圍在他身邊,又喊又叫,拿起地上的泥巴往他身上丢。
“徐明宇,愛哭寶,渾身髒兮兮,整年不洗澡。”小孩子們編着朗朗上口的小調,紛紛取笑着他。
“我不髒!我不是鄉巴佬!”被圍在中間的小男孩抽泣着。“我不髒……嗚嗚。”
圍着他的孩子們可沒有同情的心思,繼續指着他的眼淚哈哈大笑。
“徐明宇,又哭,女孩都沒你會哭。”
“徐明宇,娘娘腔,愛哭貓貓。”
小男孩眼淚斷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傷心得很,然而周圍卻沒有誰願意上前為他說一句話。
在孩子們剛剛萌芽的社會意識中,不清楚什麽才是對與錯,他們只知道與旁人不同的即為異類,便是他們可以嘲笑取樂的對象。他們不在乎那個倒黴鬼究竟是誰,只知道得有這麽個人來孤立孤立,顯出他們的團結和強大。
這便是孩子們天真的殘酷,而在這種年齡被這種殘酷欺負的,往往都是一些不融于群體的個類。比如,安靜不愛說話的小孩,長得特別高的女孩,還有像徐明宇這樣,到城裏來上學的打工族子女。
他們被周圍的大人貼上不同的标簽,即使那些成人不是故意的,但是依舊下意識地将這類孩子與自己的小孩區分開,告誡小孩們不要與“那些孩子”過多接觸。久而久之,在其他孩子們幼小的心中,便産生了他們和我們不一樣,欺負他們也沒什麽的想法。
徐明宇的小學、初中生活都是如此,直到上高中前,他都是在這種被排擠被孤立的氣氛下過來的。他回去對父母哭訴,忙于打工過日子的父母無法理解他這種還屬于孩子的痛苦。
久而久之,徐明宇心裏漸漸産生了自己是被抛棄的念頭。
仿佛這世界上所有的快樂與喜悅,都不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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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先生。”
老于剛剛從地上爬起來,便聽到一個冷冷的聲音。
“剛才小王先生說你是記者,是不是真的?”
問話的是陳秋菊,此刻她看向老于的眼神中滿是懷疑與戒備。
其他幾個人也紛紛看過來,眼神不善。老于心裏叫糟,今天這懷疑要是不解除,他能不能安全地離開這裏都還是把一個問題呢。
不過,姜還是老的辣。面對幾人的眼神威懾,老于硬是裝作一臉糊塗。
“是,我老于的确是記者,不過這又怎麽了?”
他這一反問,倒把陳秋菊幾人問愣住了。
“我現在是記者和我曾經是鐘老的鄰居,并沒有什麽關系吧。我當了記者,難道我就不能使鐘老的老鄰居了?”老于義憤填膺,“我明白了,你們是懷疑我是抱着其他目的來看鐘老,以為我是要拿鐘老做新聞。我老于雖然缺錢,但是可不缺良心。”
他說的這麽振振有詞,令陳秋菊幾人反倒是面上有愧,誰都不能懷疑這麽義正言辭的人的居心吧。不,應該說是誰都想不到,還有人能像老于一樣,把謊話都說得像掏心掏肺似的。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尴尬起來,不過倒是沒有人再懷疑老于的目的了。
“對不住,實在是對不住了,于先生。”陳秋菊致歉道:“實在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我們有些人心惶惶,再加上你的職業有比較敏感。”
“我當記者是混口飯吃,職業有錯嗎?”
“沒錯,沒錯,是我們想多了,真的很抱歉。”
安撫了半天,陳秋菊才把因為被“冤枉”而火冒三丈的老于撫慰下來。老于倒是很不計前嫌,直爽地問道:“我也不怪你們,只是不明白白究竟是什麽事,把你們給逼成這樣了?”
“哎,說來話長。”陳秋菊一嘆,好好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瞬間像是老了二十歲。“我們還是先去垃圾堆那裏看看,那包裹裏可還有什麽東西丢下來。”
“恩,對!先去先去。”
一行人到了垃圾堆裏,翻了又翻,除了一個還帶着雞血的破箱子,始終沒有找出其他有價值的東西。老于見衆人有些失望又有點松了口氣的模樣,暗道有戲,變出聲問。“大侄女,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有人在鐘老下葬的這天鬧事,能給我說個明白嗎?”
“這件事我們也不是很清楚。”陳秋菊與其他幾人對視幾眼,“想弄明白也沒有頭緒,只是今天的這葬禮,必須得延期了。”
“那當然。”叢嵘冷哼道,“怎麽能讓爺爺在這種情況下火化?那躲在背後鬼鬼祟祟的家夥不知什麽時候還會動手腳,我可不放心。”
“我、我也不放心,那就延期好了,要不要對殡儀館說一聲?”徐明宇建議道。
“爺爺他辛苦了一輩子,為什麽死後都不能安息。”陳秋菊眼眶泛紅,“究竟是誰要做這些事?他是為了什麽?”
老于張了張口,很想問她究竟是什麽事,還有那份威脅信上寫着什麽?
“不要再多想了。”一直沒出聲,默默跟在幾人身後的另一個年輕男子終于說話了。“我們只需要耐心等待,答案總會出來的。”
看着這個打斷自己說話的年輕人,老于心裏不滿,出聲問:“這一位也是鐘老贊助的學生?”
“我不是。”還沒等陳秋菊回答,這年輕人自己開口了。“我和你一樣,只是鐘餘義曾經幫過的人中的一個。”
“哦……哦,原來這樣。”老于讪讪笑着,他明顯能夠感覺到這個人對自己的敵意,這年輕人不像陳秋菊他們那麽好糊弄,想必也是個在社會上歷練過的。
“今天就到這裏,我去對殡儀館的工作人員說一聲,你們先回去。”這位不知姓名的年輕人轉身離開,沒有再待在這裏和其他人一起多愁善感的意思。相比起陳秋菊他們,他在人群中更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老于一直盯着他離開的背影看,若有所思。
拐過轉角,提前離場的不知名年輕人,看見了還站在後院的王晨,皺眉問。
“你怎麽還在這?”
王晨笑答,“我為什麽不能在這?我是光明正大地在這裏工作。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他盯着這個年輕人,感受着他身上若有變動的氣息。“上次一別,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面,姬玄。”
原來混在陳秋菊他們中間一直很少開口的年輕人,竟然就是姬玄。
不知道這位魔王候選人這次又是使了什麽手段,竟然摻和到這種事情來。姬玄一向擅長隐藏氣息,只要他不想,便是威廉也不能輕易發現他。要不是剛才推門進去看見了,王晨都不知道這個魔物竟然會混在為鐘餘義送葬的隊伍中。
這年頭,魔物們都喜歡玩潛伏?
“我只是想來看一看鐘餘義這個人,沒想到他已經死了。”出乎意料的,姬玄竟然回答了。“而且也是被人奪魂而死。”
王晨愣住。“奪魂?是和上次張素芬的事情一樣?”
姬玄面色不虞的點點頭。“有魔物,在特意收集這種特殊的人類靈魂。不過我不清楚他為什麽要收集鐘餘義的靈魂,鐘餘義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說,是一個普通的好人。
王晨皺眉,他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的一件事情。在周子慕的那件事中他弟弟李明儀的靈魂,也是不知去向。同樣的情況,反複出現,難道李明儀的靈魂也是被那個魔物奪走了?他奪走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麽?
姬玄道:“我本來只是想來查一查究竟是誰奪走鐘餘義的靈魂,沒想,還牽扯出了另一件事。”他對王晨伸出手,“信。”
“什麽信?”王晨不明所以的模樣。
“随着威脅的包裹寄來的應該還有一封信。”姬玄眯眼看他,“你糊弄他們可以,別想瞞過我。發生這種事情,說明鐘餘義背後一定還藏着些什麽。對方特地在葬禮火化的這天再寄過來,可不會只是送一只血淋淋的雞,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王晨盯着他看了半晌,無奈嘆了口氣。
“難道現在的魔物,都應該轉業去當偵探嗎?”
“信。”姬玄不耐煩他的廢話。“給還是不給?”
“哦。”王晨笑眯眯,“不給。”
見姬玄周身的溫度立馬降下數度,他又繼續道:“不過,倒是可以讓你和我一起去。”
姬玄挑眉,“一起去?”
王晨慢慢地從懷裏抽出一張信封,“這是一張寫着地址,要求見面談判的信,時間就在今晚。我本來想獨自一個去看看,現在,你要不要一起來?”
姬玄沉默。
倒是一直被他們忽視的劉濤可憐巴巴地插嘴道:“不要啊,老大!要是被管家知道你有和這個魔物待在一塊的話,我回去後會被褪一層皮下來的。”
姬玄很不滿,竟然有人視他為害蟲,躲之不及?
“我去。”
王晨滿意了,于是對劉濤道:“害怕的話你也跟着我們一起去,對了,也喊個其他魔陪你做伴,解解悶。”他轉身對姬玄道:“你那位鳥人部下在附近麽?能不能對他說一聲,我養的小寵物想念他了。”
“不要啊——老大,我一點都不想那個鳥人,真的!”
聽着劉濤的哀嚎,姬玄心情愉快地點點頭。
“好,我把他喊來,晚上一同去。”
小院內,響起劉濤的哀鳴聲,兩位魔物的愉快地相視而笑。
末引:
又是被人追打着趕回家,徐明宇忍着滿眼的淚水,低着頭往家趕。身上的衣服滿是泥濘,路上遇見的人對這個髒小孩都是避之不及。
徐明宇抽泣着,小小的心靈滿是悲傷。他來到這個世界上還不足十年,但在這十年內,卻沒有過過幾天快樂的日子。他想着,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沒人喜歡他,沒人親近他,爸爸媽媽又總是忙着不陪在他身邊。好難過,好難受,他不想再過這種日子了!
出氣般地将眼前一個易拉罐踢翻,徐明宇只能沖這些無生命的玩意兒撒撒脾氣了。瓶子被他踢得老遠,在地上打了好幾個轉。
一雙粗糙幹癟的手,在不遠處撿起那瓶子。徐明宇一愣,有些害怕地望過去。他看見一個滿臉是皺紋,像個幹屍一樣的老人。
“我!我不是故意——”
“謝謝你啊,小仔。”老人吃力地擡起背來,“謝謝你幫忙把罐子踢過來,幫我好大的忙呦,年紀大了,彎不下腰了。”
徐明宇愣住了,“我、我不是幫忙……”他看着老人眼中溫暖的笑意,頓時改口。“我幫您把其他瓶子也撿過來吧!”
看着徐明宇到處忙活,幫忙撿拾瓶瓶罐罐,老人笑得合不攏嘴。“小娃兒好心,小娃娃真乖,爺爺一會請你吃糖,你不用忙活了,爺爺自己來撿。”
第一次被人表揚,徐明宇興奮得小臉通紅。他把瓶子罐子塞進老人的破麻袋裏面,仰起臉問。“我真的很乖嗎,我不是髒髒的,臭臭的嗎?”
老人哈哈大笑,“我比你髒,比你還要臭,你當然是乖乖的,香香的小娃娃啊。”
徐明宇很開心,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還是有人喜歡的。
“爺爺,以後我天天來幫你撿瓶子。”
“不用了,娃娃你去讀書,爺爺不要你幫忙。”
“那我讀好書,再過來幫爺爺撿瓶子!”
一老一小,簡單稚嫩的對話,在冬日裏漾出一份溫暖。大手牽小手,蒼老與稚幼,兩代人的心卻緊緊聚在一起。
這聲爺爺,喊了十多年,直到歲月衰老,人已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