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板、雙手抓踏板前空翻抓板,下面都是女人的尖叫,和男人們的掌聲。素花都是兩手汗的看着楓林在地上站穩,才離開。她迷戀戲臺上的花花綠綠的戲服,還有聲情并茂的唱,跟着搖頭晃腦,楓林就在老遠的地方看她。
梁鐵忠請來的戲班子,費用當然要由他張羅,兩麻袋小麥,要挨家挨戶的收,晚飯後,他咯吱窩夾着布袋子朝劉新奇家走。這條街走到盡頭,是小學,附近三個村子的孩子來上學。教室的東牆上,被打了幾個洞,插上幾根不成材的樹身子,用石頭砌起來一個棚子,鐵匠胡新奇一家就住了進來。經過幾次的改造,新奇家幾間房子,前面是打鐵的店鋪,後面是一家的住處。
店鋪的門板縫透出一縷縷黃色的燈光,新奇老婆壓低了聲音狠狠的教訓兒子衛國:“你和你爹一個熊樣,就不敢上那秋千,多少人晃悠過,摔死了幾個,看那小子浪的。就那寡婦娘,能養出正經的仔來,圓眼卷毛,肯定串種了,她和鐵忠能清楚了?能供學生的全村子有幾家”?劉新奇罵道:“你就是攪屎棍子,你這破嘴安生一天能死呀”!
鐵忠聽了幾句,折回身朝做花炮的丁家走。鐵忠和楓林寡婦娘的風言風語,素花娘整整罵了一年的糊塗街,不是雞把蛋下到別人家了,就是鐵鍬不知道那個手欠的給扔到了溝裏,只是不敢碰到寡婦這兩個字,她沒有真憑實據,更忌憚楓林他娘那雙鐵一樣硬的大手。
五
鹿楓林家的這房子,在這條街幾乎中間的位置,門口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青磚門樓、臺階,磚已經被侵蝕,但能看出鞋底磨出的凹陷。
兩邊連門檻的漢白玉石墩,木門還能看到斑斑點點沒有掉幹淨的黑漆,橫插鐵門栓,帶着一把大號黑鐵鎖鏽在了一起。
挑出的挂瓦雨搭,掉了瓦的露出帶麥稭的泥,掉了泥的裸出木椽子,像是沒有肉的骨架子。
這個院子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時候,給大洋馬留下的,是他大兒子當兵以前讀書的地方,三間正房,窗都是方格子帶玻璃的,門是厚實的木板子雕花,梁楓林他爹“嫁”到梁家那年,已經碎了幾塊的玻璃換成了白色的糊窗紙。門上窗上都貼了大紅的喜字。
站在斜坡的街上,越過自家屋頂,楓林用目光撫摸養活了自己院子每一個角落。
牆——圍起來,加上頂,有笑、有愁、有喜、有怒,就是家!楓林鼻子酸酸的,淚眼模糊。
家的局促并沒有減少濃烈的鄉愁。他和自己的茂鑫相比,只剩下搖頭,那裏的豪華布置,每一寸都滲透了狡黠和欺詐。
更甚者,大廈啓動之日,劉衛國的出現,讓大廈蒙上了陰影,多年揮之不去。
也就是那天他見到了田琳琳,一個酷似素花的節目主持人。五年以來,從田琳琳手握話筒面對攝像機,介紹茂鑫大廈董事長楓林的時候開始,田琳琳填補了素花在楓林心裏的空位。
那年的啓動儀式還歷歷在目:全體茂鑫集團中層以上人員,統一着裝,男深藍色西裝,暗紅領帶,女西裝套裙,同一牌子皮鞋。儀式現場請省電視臺策劃,組織三天大型文藝晚會,前兩天觀衆由茂鑫集團邀請,第三天,為全體鑫茂大廈的參建人員。
儀式當天,茂鑫大廈大廳迎賓曲,祝酒歌,激烈的悠揚的背景音樂,巨大的吊燈在衆星捧月的小筒燈配合下,發出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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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地毯上人們互相點頭、握手打着招呼。臨時舞臺燈光聚集,圍城圓弧狀鋪了紅臺布的桌子後面是請來的嘉賓和公司高管,中間是發言臺,擺了鮮豔的百合花。主持人致歡迎詞,宣布有請鑫茂集團董事長梁鳳林先生,主席臺就坐。
他們從遙遠的門口走來,和公司員工一樣一身西裝,楓林在左,淡青色旗袍,銀白色半高跟方口鞋,一臉幹練大方的微笑的鐘白萍在右,攙扶的老人一頭銀發,暗紅旗袍高挑的個子清瘦的臉。
場內雷鳴般的掌聲,一大半是給老人的,因為這是所有人包括楊坤在內都不知道楓林要請老娘來這個場合。
作為采訪記者的田琳琳雖然有些慌亂,但還是按程序,在梁鳳林登臺以前對他進行采訪,楓林揮手點頭致意,當他從側面看到正在對攝像機說話的田琳琳的時候,他的笑容和擡起來的手,都僵在那裏,場內一片寂靜,因為聚光燈下楓林的表情大家看的明明白白,田琳琳站在楓林一家人和攝像機中間。接下來他進行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流利,抑揚頓挫。
楓林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鐘白萍看在眼裏,她對已經和自己名存實亡的丈夫很是了解:對漂亮女人敏感。
六
雖然是前後鄰居,梁鐵忠被迫第一次走進這道門,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有事,會讓卷生他娘去說,事急了站在房頂上喊,那年,素花說楓林要退學,家裏沒錢供他了。梁鐵忠站在街門口,對裏間屋裏的楓林他娘說:“不能造孽,你不能糟蹋了咱村的出頭人。”鐵忠是小學的校長,兼大隊會計。他有村裏人不具備的洞察能力。屋裏沒有回應,他進到院子裏,站在窗外說:“學費我出,楓林出息了,讓他加倍孝順我,将來沒有出息,就當我多養一個兒子。”
鐵鐘每年專程到縣城把學費替楓林交上。楓林問娘錢哪來的,娘說借來的。楓林沒有說話,他知道娘不會借錢的。她對楓林說過,做人最傷面子的是借錢。娘在人前的面子千斤重。
楓林的娘,生在十裏八鄉有名的大地主大洋馬家,三個哥哥,七大姑八大姨,舅舅叔叔,從軍的,逃亡的鳥散。剩下她一個老幺,父母要留下她,招上門女婿養老,可惜成份高,海外關系複雜,沒有敢入贅的。但這鹿梁氏高挑的個子,白皙的鴨蛋臉,寬大粗布衣裳擋不住活力四射的凸凹有致。讓十裏八鄉的小夥子們口水回咽不止。少不了房前屋後的蹲守,和公狼一樣遠距離的嚎叫。
梁楓林他爹,一個悶葫蘆一樣的人,常年一條羊肚毛巾包在頭上,夏天,擋太陽、擦汗。冬天,保暖、拍打身上的塵土。在田裏,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氣,在家裏,豬圈和院子一樣的整齊幹爽。在街坊和梁楓林他娘的眼裏,能看到他的只有緊皺的眉頭,他走在街上和田裏,他整個人就融了進去,他和這幾十年不變的黃土,還有被侵蝕的掉粉磨的青磚牆是沒有生命的同類。
鹿楓林的名字是外公起的,這大洋馬高大的個子,方臉闊口,一雙放光的眼睛單眼皮,下齒兩顆明顯的虎牙,外孫子的到來,讓他愛不釋手,小楓林三四歲,白淨的面皮一頭卷發,眼睛像外公,冷靜準确的動作,簡直就是小號的大洋馬,不同的是他上牙長了兩顆虎牙。
大洋馬對小楓林愛不釋手,在家要摟在懷裏,出門要扛在肩上,滿是硬繭的大手輕輕攏着嬌嫩的小手。唠叨最多的是:大孫子,長大了要像你爹一樣勤勞善良,像你娘一樣聰明堅強。你就是梁家的根,梁家的種。
楓林十三歲那年,第二次跟爹去“長征”——為過冬天去山西拉煤,這是他最高興的時候,爹買了豬頭肉和燒餅,比過年的肉香。大部分時間露營山野,整天除了吃飯就是走,不考慮住店——要省錢!
夜晚漫天的星星眨眼,看着爹的煙袋鍋一明一暗,滋滋的響,一天的跋涉把他的眼皮捏到了一起,有時候,在車下的被窩裏還做一個長長的美夢。
這一趟,要到幾百裏,大家結夥,用小拉車人力拉回來,來回要二十多天,秋末田間沒有事做的時候行動,省錢就是掙錢。幾百裏路兩條腿一下一下的量。
回家的路上,宿營在山路一塊突出的岩石下面,後半夜,風把蓋在小拉車上的塑料布吹的鼓鼓的,雪粒打在上面刷刷的響,塑料布被吹的噗啦噗啦張開了口,他爹用身體擋住了兇猛的風,趁風停的間歇,要去綁一下車上的塑料布,猛地,一陣風把塑料布和他爹卷了起來,朝黑黢黢的山澗飄了下去。
風停了,只剩下雪粒子還在落,路上已經附了一層白。那以後楓林只記得姥爺深夜地嘆氣,和母親壓抑的抽噎聲。
七
那個年代的山裏人的日子,就是能穿暖、能吃飽。他們只能計劃下一個季節能不能夠吃。更何況他們孤兒寡母。
上初中的楓林嘴唇上長出細細地胡子,細脖子上的“雞嗉子”更是明顯。白菜,玉米面子都是自己從家背來的,學校食堂只管做飯,一個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