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浪子回頭

(十八)

令方天羽意外的是,柳思孝住得并不寬敞,雖然他應該并不缺錢,可是與方天羽住過的豪宅比,這處鬧市中簡單精致的公館簡直算得上寒酸了。

公館裏伺候的人也不多。看來柳思孝平日裏竟都是自己動手打理私人事務的。

柳思孝先把他帶到了公館,又安頓好了他,說好了要去銀行一趟,臨出門卻被方天羽硬是抱在懷裏。

熟悉的懷抱令兩人都有些迷醉,剎那間似乎有什麽打開了閥門。

“天羽……”柳思孝覺得被他撫摸過的地方如同着了火,忍不住嬌吟一聲。

方天羽則熟練地把柳思孝的眼鏡拿下,這才吻了下去。

以前他從未發現,這麽做的時候,柳思孝身體會輕微僵硬一下。

今天聽到的“你怎麽篤定方天羽喜歡的不是你”令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難道在柳思孝心中,自己只是把他當作某人的替身?!

然而太多的念頭來不及理清,感覺已經迫不及待取代理智。

兩人在一起時,柳思孝本就不會拒絕,而方天羽則歷來慣于索取,兩人如同粘在了一起,從脫衣到急匆匆地相互撫慰,片刻都舍不得離開對方。

喘息着擁吻,被他按在床上瘋狂地沖刺馳騁,柳思孝用手背遮住眼睛,卻被方天羽拿開。

“讓我看着你。”他命令道。

柳思孝雙頰嫣紅,嘟哝道:“有什麽好看的?”卻在對方一個大力沖刺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如同溺水之人抓緊浮木,在方天羽的後背留下道道抓痕,對方毫不客氣地橫沖直撞,令他在欲望的海洋中時而攀上峰頂,時而跌落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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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兩人都覺得滿足,窗外已經夕陽西下。

柳思孝覺得後腰酸痛,身上也髒兮兮的,掙紮着爬起來卻被方天羽摟住了腰:“去哪?”

“洗澡。”柳思孝拉開他的手臂,走進裏間的浴室。

剛有些困難地彎下腰去打開浴缸的水龍頭,方天羽走了進來,将他整個人抱了。

“髒死了,你不會還有興趣吧?”

“我來幫你洗。”

柳思孝以為他只是玩笑,進了浴缸後,方天羽竟真的拿起沐浴球在他身後輕擦起來。

柳思孝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回頭道:“你……這是做什麽?”

方天羽道:“擦澡?”

柳思孝上下打量他,見他一臉正經。笑道:“勞煩了,今天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方天羽道:“我這麽被你诓來上海,如今手上無槍無人,連個正經住處都沒有,将來如何全仰仗着柳公子,當然要好好伺候巴結才行。”

柳思孝細細看他神色,斟酌語詞:“這是怎麽了?好好的說這個。方天羽,說來說去,你還是怪我引你入了洪門?”

氣氛突然凝固了一刻。

方天羽用手撫摸柳思孝的臉頰:“怎麽?事情你都做了,我還不能怪你?”

柳思孝把他惡意抹在自己臉上的泡沫擦掉,有些薄怒:“既然還在怪我,今天又過來招惹我做什麽?”

方天羽笑道:“蹭吃蹭喝蹭住,順便,蹭你。”

柳思孝覺得臉上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氣羞交加。

轉念一想,兩人雖說在一起有些年頭了,可是說句難聽的,都是如同嫖客同那什麽的關系一般。不過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方天羽但凡有那些要求時,柳思孝無不滿足。而他對方天羽也是如此,又有什麽好抱怨的。

想到這裏,柳思孝的那股不平便被消了些。

他匆忙擦幹身子,又躲過方天羽的“幫忙”,道:“蹭吃蹭住都沒問題,客房還有富裕。方大少爺想住多久只要言語一聲就好。想吃什麽,吩咐老孟去做去買,周圍店家那裏都可以記賬,報我的名字就是。”

說着,他已經穿好衣服,找到了剛才被方天羽亂扔在地上的眼鏡,這才感覺鎮定許多。對着鏡子戴上眼鏡,自我感覺又是那個斯文得體的柳思孝了。

“我去銀行看看,晚飯你自己吃吧。”

“等一下。”

方天羽見他要開門出去,上前一步,替他把袖扣扣上,又上下端詳了一下。柳思孝這才注意到他上半身還是□□的,又被浴室裏水珠打濕了頭發。被這麽“伺候”,視覺沖擊太大。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退後一步,開門走了。

他到了銀行,會晤幾個約好了的下屬準備回家。在樓上聽大門口的門鈴響了,幾名大漢簇擁一人進來。為首那人一身黑色皮衣外套,利落幹練,面容俊美,卻冷若冰霜。

柳思孝心頭一跳。

“霆琛?”

周霆琛擡頭,見柳思孝一臉驚喜地從樓梯上下來:“稀客,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裏見到老同學!”

周霆琛雖也笑了,卻帶着一點掩飾不住的失望:“原來這銀行是你開的。”

“是我大哥的生意,我只是幫忙打理而已。有事請裏面談吧。”

幾名大漢守在經理室門外,兩人坐下。

周霆琛突然道:“大哥的生意?原來思孝你大哥姓沈?”

柳思孝面色變了一變。

周霆琛又道:“沈之沛沈将軍,如今身在前線,前陣子苦于彈藥糧草不足,雖與袁氏一線之隔,卻無法向前一步,甚至險些陣前喪命。好在洪門兄弟産業遍布全國,各個踴躍慷慨解囊,沈将軍這才轉危為安。”

柳思孝點頭道:“此事我也聽報紙上說了,洪門幫衆對北伐确實是居功至偉……”

“可是,洪門上下恐怕絕不會有人知道,有傳言說,沈将軍自己的産業亦遍布全國,又以軍火生意為其中大宗。若是真的,怎麽會落得軍火糧草不足的境地呢?此事實在蹊跷。”

柳思孝有些坐不住,取下眼鏡擦了擦:“哦?”

周霆琛道:“沈将軍對我有栽培之恩,你和我又有同窗之誼,但願此事只是傳言罷了。”

柳思孝道:“沈将軍的傳言真假,我也不清楚。只是這銀行确實是我柳家財産,霆琛你萬不要誤會。若是你不信,盡管查賬便是。”

周霆琛嘆道:“查賬倒不必了,我也只是好意提醒罷了。”

周霆琛走後,柳思孝沒回公館,連夜查了銀行賬目,又知會了剛走的幾名下屬,細細查問這才發現雖然重要部門都在自己掌控之下,但他去了北平的幾日卻有不少人事變動,招聘來的這批人手,自己各個都不熟悉。

淩晨他回了公館睡了,好在方天羽外出厮混,沒人擾他清淨,這才閉了會眼,可是不到三個小時便突然醒了。

他不是急性子的人,卻直覺這件事情十分蹊跷。加上此事又與周霆琛有關,更是令他如芒在背。于是醒來後他便發電報給大哥詢問此事,又将新來的人手一一排查,發現這些人多與洪門中人沾親帶故,除此以外,卻也看不出其他毛病。

一日後,大哥發回電報,說是已經與沈将軍商榷傳言之事,待戰事一停,沈将軍将到滬自證清白。又安撫他不必太過焦慮,清者自清雲雲。

然而柳思孝為人精明,他也知道周霆琛在青幫中地位特殊,前次來“提醒”之後,銀行門口便多了幫派的眼線。連柳思孝自己都常常在回家路上被人盯梢。這些全都是沈又沛受到高層懷疑的不祥之兆。

沈又沛與他柳家是世交,他能與洪門搭上線也全仰賴沈又沛,原本他和柳家将來都是準備從沈又沛這裏撈些政治資本的,若是這位沈将軍被撤職乃至讨伐,柳家豈不是馬屁不成,反倒跟着受到牽累。

每當想到此處,柳思孝便會痛悔不已,在他的焦慮和疑神疑鬼下,一個多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在這一個月裏,除了這件事情令他操心,方天羽也令他越來越捉摸不透。

大概是對上海不熟,方天羽出去厮混幾日便消停下來了。

他現在在洪門裏挂名一個香堂堂主,連手下都多是挂名的,衆人也都知道他并無實權,除了應酬吃喝,正事也無人找他。跟當年在北平前呼後擁相比,他現在清閑得簡直算是形單影只了。

方天羽到底怎麽想的,柳思孝不清楚。他只知道,按照這人的德性,心裏必定是怨氣不小,可是相比剛下船時的抱怨,這些日子以來的方天羽簡直是安靜得過分。

若有人叫他應酬他也去,沾花惹草的事情現在卻極少。 也有些與認識小茶壺的背後叫他“小茶壺”,他也答應。若是只看做派,真仿佛是向劍鋒附身。

柳思孝覺得其中必有緣故,可是他懶得管,也管不了。自己的一攤子事已經焦頭爛額,哪還有閑工夫管他!

這天他從銀行回來,進了客廳,見方天羽如同主人一般,正在客廳裏抽煙看報。見他回來,滅了煙,放下手裏的報紙,迎上去熟練地幫他挂了外套,又對着樓下喊道:“老孟!準備開飯了!”

柳思孝從剛開始的倍覺怪異到已經對這一幕司空見慣,只是還是忍不住問道:“開什麽飯?你今天又在家吃?”

方天羽也沒回答,替他盛了飯,便坐下吃了起來。

柳思孝也只是随便一問。他熟悉的方天羽是個放蕩不羁的浪蕩子,而現在的這個,除了動不動把自己按倒就做的脾氣沒變外,真是變得太……乖了!

方天羽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半碗飯也沒有吃完便放了碗,忍不住道:“生意又不是做得多大,怎麽整日愁眉苦臉的?”

柳思孝白他一眼,想接着吃,卻實在沒胃口。推了碗,進了浴室,剛要脫衣服,方天羽推門進來:“我幫你。”不由分說上前抱住了柳思孝。

柳思孝知道他哪裏是要幫忙,想起前幾次被他幫忙幫到腰酸背痛的慘痛經歷,忙退後道:“方大少,我今天累了,你就放過我吧!”

他疲憊的樣子十分有說服力,方天羽想了想,不舍地松開手:“可別在浴缸裏泡太久,會感冒。”

柳思孝點頭:“知道知道,方大少爺你現在比老孟還啰嗦。讓我一個人靜會兒行麽?”

方天羽的臉頓時黑了。

他何時對一個人如此上心過。

也是那日柳思孝的一句自憐之語令他恍然大悟:柳思孝,才是那個陪了自己小半輩子的人。

從年少相識,他便陪在身邊。自己得意之時,落魄之際,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尋他同歡或安慰。自己從前對周霆琛的一點所謂執念,在這些年來的陪伴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而他從來都是直截了當慣了,無論是感情,還是別的,只要喜歡,便直接搶來占了便是。喜歡他,所以擁吻親熱,所以如膠似漆,當然,有朝一日,厭了倦了,也可以痛快地棄如敝履。

可是,現在自己還沒有倦。

不,應該說是不但沒有倦,自從有了要和他做個伴的想法,還每日都覺得比前一日更離不開他!

方天羽想起之前教向劍鋒“逢場作戲”時,對方令自己捧腹的回答: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我不能對不起他。

現在想想,有了喜歡的人便不能逢場作戲了麽?

他現在才明白,心中若真的有了一個人時,眼中哪裏還能看到其他人?

方天羽的這點心思,若是平日,柳思孝怎麽也能猜出一二的,可是一來最近确實太累太煩。二來柳思孝也是個極為現實的人,這就是他這麽多年來能與方天羽和諧共處的真正原因,各取所需是對兩人關系最好的寫照。

即使兩人之間的平衡現在活生生被方天羽打破,柳思孝也半點沒想到原因是自己。 因為潛意識裏他從沒對兩人的關系或是方天羽抱有任何幻想。

柳思孝洗完澡,倒在床上睡了一覺才想起方天羽沒有進來騷擾,他有些心虛地等了會兒,實在抵不過溫暖被窩的誘惑,漸漸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本以為那人沒有過來的柳思孝卻從方天羽的懷抱裏醒來。

方天羽大概早就醒了,正用柳思孝無法形容的溫柔眼神看着他。

這一夜他竟然什麽也沒做?就這麽抱着自己睡了一夜?想到這一點,不知怎的,柳思孝心中一驚,有些慌張地掙脫開他的懷抱,默默起身穿衣穿鞋。

因為這事,柳思孝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

還未到銀行,有輛轎車停在身邊,兩名他見過的洪門弟子抱拳招呼,說是有人相請。

柳思孝見那兩人一身肌肉又帶着槍,也不敢說不好,轉頭見四下無人,叫救命怕是也不頂用,咬牙上了轎車。

車子停在一處偏僻的民宅,柳思孝強作鎮定地跟着兩人進屋。卻見到一個絕對不應出現在此地的人。

沈又沛乃是北伐軍的幹将,一度被廣州國民政府授勳嘉獎,正是風頭無兩的人物。按照報紙上的說法,此人正在前線與袁世凱對峙,怎麽就出現在滬郊的一所民房內了呢?

沈又沛與柳思孝是舊識,見他吃驚模樣,笑道:“在這裏請你來也是不得已,如今各類傳言甚嚣塵上,我若是再在戰場外公開露面,恐怕真要被人說死了。”

柳思孝聽他這樣自我調侃,松了口氣:“清者自清,将軍也不必太過介意,其實這所謂傳言我之前也并未耳聞,只是近日才有。将軍何必為了這種小事抛下軍國大事特地來滬?”

這話說的得體,試探之意卻半點不露。

沈又沛聽得暗暗贊賞,揮退兩名随從後,緩緩道:“思孝,你我相識多年,雖不能說情同兄弟,卻也差不多了。我這次來滬,一是為件私事。”他走到柳思孝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時間過得太快,你和敏秋轉眼也訂婚三年了。”

柳思孝這才反應過來,若是不提,他還真忘記了柳老爺子訂的這門親事。

他淺笑,推推眼鏡:“生意上的事情一直太忙……”

沈又沛笑道:“所以我這個做大哥的這次來就是替你們操辦此事的。婚姻大事不可兒戲,可是也拖拉不得。你和敏秋都是老大不小的了,柳老爺子又來信說急等着抱孫子,我便奉他老人家的意思過來替你們主持此事。你可有意見?”

柳思孝心道:柳家當年訂親看中的也是沈又沛的勢力和影響,如今他突然提出結婚,便是要把柳家和自己拴在一根繩子上,這樣想來,傳言說他有背叛孫文之意,十有□□竟是真的!

若是以前,他還有遁詞推脫,現在對方親自發話,又在這種環境下,自己怎麽可能推脫?

柳思孝微笑道:“既然将軍有此美意,那自然是好的。”

沈又沛大笑:“好!不瞞你說,我這個妹妹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人物,她這三年對你念念不忘,如今我可算能向她交差了!我在滬時間有限,不如下周便把婚禮辦了吧!”

柳思孝點頭。

說完了私事,沈又沛這才放心說了公事。

“前次奉天運來的軍火,其中的英國造火炮威力巨大。”

柳思孝聽到這裏心裏一沉,那新型火炮正是方天羽囤積的一半軍火的其中之一,他也是被沈氏勸說,才騙了方天羽來上海入洪門的。如今看來,這批軍火果然是落在沈又沛手中。

“我們如今是一家人了,思孝,我也不瞞你,戰事吃緊,這批大炮暫時沒有交割,你柳家的商船要借我用一用。”

柳思孝勉強笑道:“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杜家歷來霸道,見我柳家也在拓展船運業務,于是連連動作,我怕到時萬一有人盯梢什麽的豈不是會有波折?而且我的商船都是備了案的,豈能悄無聲息地走呢?碼頭那裏也要有人打點才過得了關。”

沈又沛大笑道:“你啊,真不是個吃虧的主。放心,閘北的碼頭都是我洪門的,誰敢阻攔?!至于杜家,他們若敢動你,就是跟我做對,我自然不會放過他們。”

柳思孝點頭:“還是将軍考慮周到。”

沈又沛軍人出身,也沒有過多虛應之語。事情講完,兩人要分手時,柳思孝回頭問道:“将軍可還記得,當年同為北平學子,将軍厭故國暮氣,恨軍閥貪婪,憤而出走日本,求報國之路,後來我才知道是投了孫先生門下。”

沈又沛知道他的意思,面有不豫:“當時真是年少輕狂,報國一事哪裏有想象中那麽簡單,又豈能任由少年心意胡來?”

柳思孝嘆道:“将軍保重,思孝告辭。”

還是那兩個幫衆送他回了銀行,柳思孝也無心工作,看了兩頁賬冊便望着窗外發呆。

不過他并不是個慣于抱怨的人,對他來說,事情已然無法改變時,不如順應,再好好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走才對自己最有利。

今天與沈又沛見面之後,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甚至一路上都不斷在試圖說服自己,也許柳家和沈又沛坐在一條船上了不是壞事?不過前提當然是沈又沛此人真的能夠大權在握。

他想來想去,覺得戰事瞬息萬變,□□勢亦是如此,輸贏還真不是一件可控之事,遠的不說,那袁世凱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前幾日傳聞袁世凱意圖稱帝,報紙也在哄傳此事。此事一出,激發輿論極大反彈,看來,袁氏戰場失利之後,也是昏招疊出了。可是一年前,誰能想到他會落敗?

他想得頭疼,端起咖啡,站在臨街窗口望了下去,剛才下着小雨,現在轉眼成了瓢潑大雨。天地間霧蒙蒙一片,一切都只能看出個輪廓。

那人的身材輪廓,在千萬人中顯得那麽突出鮮明,雖然看不清臉,柳思孝卻能一眼認出

他來!

“方天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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