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以慰憂?
淩軒将毛筆扔回那一方九龍戲珠澄湖硯臺裏,坐正了身子,道:“讓皇後進來 。”
還未待王公公出門通傳,鹿采薇已帶了一幹宮人進來行禮。
淩軒心裏稍有急躁,讓諸人都下去了,只留了幾人。這兩三個月他因為南方水災忙得腳不沾地,吃住具在前殿,連後宮都很少踏進,更是沒見過鹿采薇,此時打量着她,發覺她與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樣子有了很大區別。
鹿采薇深夜來到禦書房,自然沒有盛裝打扮,只是穿了一套湖藍廣袖銅錢紋綴絡宮裝,清瘦的手腕上套了一個烏木包翠的镯子,挽一個尋常的流仙髻,上面斜斜插了三兩只翡翠和石榴紅寶石簪頭的銀簪,襯着簡單的耳墜,整個人顯得婉約動人,站在那裏一雙眉眼溫柔,就仿佛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妻子。
淩軒眼前一亮,平時見慣了鹿采薇大紅大紫,莊嚴威儀的裝扮,今天的鹿采薇給了他;另一種不一般的感覺。
“臣妾聽傳話的公公說陛下還未睡下,正在熬夜處理政事,于是來看看陛下。臣妾特意命人熬了碗羹湯,讓陛下補補元氣。望陛下保重身體為要。”鹿采薇說完,秋杏将羹湯端上,等待淩軒的動作。
淩軒攢起的眉頭稍微放松了一點,端了溫度正合适的湯喝着,道:“你随意找個地方坐了。”
鹿采薇并未坐下,而是在走到書架前翻看着書籍。
淩軒見了,心裏感覺有趣,問道:“皇後也喜看書麽?”
鹿采薇回答:“處理的事情多了,有時應對不來,感覺到自己的愚笨,便向聖賢的著論中尋找方法。”
淩軒聽她如此說,便讓她看看面前正在查看的折子,鹿采薇上前拿起一看,看出來這是華将軍的奏折,上奏了好幾個方面,鹿采薇看到他要求增加自己所掌握的的鎮邊軍的軍費支出,還有擴大軍隊規模等等事項。想要将自己的勢力進一步擴大的野心在白紙黑字間彰顯的清清楚楚,臉色不由得也變得難看起來。
淩軒此時問道:“你對華将軍的奏章有什麽看法?”
鹿采薇拿不準她的意思,只是保守地說了:“臣妾不敢妄言。”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猶疑轉移話題,便與淩軒說了乞巧節那天華妃用金錢打賞諸位家眷的事情。
淩軒聽了冷笑:“區區一個将軍府,那來的這麽多錢,她哥哥的俸祿不過一月八十兩,她自己俸祿的更是不過六十兩,憑将軍府賬面上的那點土地店鋪,遠遠填不上這個窟窿!華貴妃的錢大半都是從華府裏出的,華府的錢又是哪裏來的,還不是那一幫蛀蟲眼巴巴地送上去的!那些錢,全都是朕的子民的血肉,他們倒好,中飽私囊!前一陣南方三郡經濟動蕩,朝廷撥了兩百萬的銀子下去,結果呢?一層層官吏刮下來,最後拿來用的,不過就十分之一!”
淩軒生氣,對于華将軍如此明目張膽地擴大勢力,不把他放在眼裏的行為十分憤怒,更痛恨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讨好華将軍,從百姓身上搜刮民脂民膏雙手奉到華将軍面前,而他最痛恨的,還是自己對于現在的局面無法掌控的無奈。
鹿采薇體會到淩軒的無奈與痛苦,看着他那無可奈何的樣子,心底一痛。她知道淩軒想做一個好皇帝,将天下治理好,讓百姓過上安定美好的生活。這次的水災,他事事親為,每每一件相關的事情都過問,水災持續了三個月,他就忙了三個月,那段段時間裏,禦書房的燈常常到淩晨才熄滅。他不僅要與天災作鬥争,想出完善的解決辦法,更要提防人禍,防止那些赈災的大臣以各種名目各種手段吞下赈災的銀兩和物資。在朝堂裏,以前她的父親,後現在有華将軍把控了話語權。他的勢力着實弱小,有時說些什麽意見,華将軍那一派的大臣都會跳出來反駁。現在,華将軍氣焰如此嚣張,手中兵權越滾越大,已經威脅到了他,心裏自然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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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慰道:“陛下不必為了這些人動怒,無論怎樣,臣妾永遠站在陛下身後,以陛下的目标為目标。”
淩軒心裏一暖,卻又更糾結,他看着鹿采薇的眼睛,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問道:“你說,朕是不是無用,連一個武臣都管不住?”他的眉頭展開,臉上顯出一些頹然之色。
鹿采薇覺得心酸,想起他平日信心十足的模樣現下卻是這樣地不自信,也不去計較這時候為什麽會有這種情緒,只是急忙說着:“陛下的能力是極強的,只是形勢如此,并不代表陛下就無用了啊。時勢所迫,陛下的賢君之心誰都能感受得到。”
她想起淩軒平時對宮人們的寬厚,還有那天晚上他喝醉酒之後痛苦的喝問,放開淩軒的衣袍,轉道淩軒面前,鄭重地說:“陛下在采薇心中,一直是一個明君,只是金子尚且還被砂礫掩埋,明珠還要經過一番磨砺才能綻放光輝。眼下的情形,令陛下暫時無處施展抱負,但臣妾相信,華将軍終究不會嚣張太久,陛下心裏一定有了對付他的主意,而對于陛下的主意,臣妾定會全力配合。”
“臣妾知道,之前臣妾的父親在陛下未及冠時輔助朝政多年,陛下心裏覺得憋屈。但臣妾想說,臣妾的父親謹遵先帝遺旨輔佐陛下,是為着百姓和陛下着想的。如今父親再将權力交了出來,也正說明了這一點。而臣妾對陛下更是絕無二心!”
淩軒耳中回蕩着鹿采薇的話語,最後的話語更是字字铿锵,在他心底掀起狂瀾。鹿采薇眉目間都是堅毅的意味,眼睛一錯不錯地直視着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也說不出什麽,平日裏的清冷神色在臉上完全找不到,緊緊抿着唇,好似要把人吃了一般,但是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下來。
他走前幾步,靠近鹿采薇,喉頭上下滾動,忽然伸出手,将她扯到自己懷中,嘴唇蠕動了幾下,說出的話卻因為聲音太小沒被鹿采薇聽到。他緊緊抱住鹿采薇,環住她纖細的腰肢,将她的臉龐按到自己胸前,仿佛要以此平息心裏紛亂的心緒。鹿采薇耳朵正抵着淩軒厚實的胸膛,感受到那極富彈力的肌肉,耳中更隐約聽到淩軒略微急促地心跳,覺得一陣心安,擡起眼睛看着淩軒,淩軒也低下頭看着她,骨節分明的手捉住她的下巴,向她靠近。
鹿采薇覺得心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她從他幽深的眼瞳中看到了看到自己的倒影,呼吸間全然是他身上那股醇厚的香氣,鉗在自己下颚上的手指火熱非常,眼睛眨了幾下,而後阖上,覺得要溺死在這纏綿的氛圍中。
雙唇貼到了一起,淩軒吸吮着鹿采薇花瓣般嬌嫩的唇瓣,舌頭探入她小巧的口腔內,勾引撩撥着她的。不可阻擋地緩緩掃遍她口腔裏的每一寸地方,又引導着她渡到自己口腔內,呼吸交纏,鹿采薇顫巍巍回應着,跟随着淩軒的動作,一顆心也沉沉浮浮。輾轉纏綿許久,淩軒才放開。卻只離了分毫距離,呼吸噴灑在她的耳朵上,燒得她整個耳垂都紅起來。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今晚留下。”
鹿采薇渾渾噩噩,哪裏聽得清他在說些什麽,只是迷茫地點頭。
……
華貴妃宮殿裏不像禦書房那般明光大盛,它的主人心情也正如這座幽暗的宮殿一樣,幽微難明。
華貴妃一連摔了好幾個瓶子,才将心中的怒氣微發洩出來一絲。地上碎片交錯,鋒利的邊緣反射着亮光,失去盛放器皿的花露流淌得到處都是,層層花香交疊在一起,混雜成一股奇妙的味道,濃的仿佛液體一般将人包圍,吸一口都覺得要被這濃烈的花香嗆到。
華貴妃額頭上青筋爆出,哪裏有什麽美豔的氣質,只讓人覺得她是來索命的女鬼。
“又是你,鹿采薇啊鹿采薇,你可真是好手段,竟然讓皇上把你留宿在他的宮裏!”又揮袖拂倒一個玉白小瓶。小瓶遠遠地飛出去,砸在門檻上,“乒——”地一聲在門檻上撞個粉碎,本應抹在美人柔軟小腹上的淺紅色桃花蜜露,此刻暴露在空氣中,抹在堅硬的門檻上。香味混雜到空氣裏,更讓人窒息。
“自我入宮以來,就從沒見過出了進宮的第一次後還能在正華殿裏過夜的!你究竟給皇上灌了什麽迷魂湯!”華貴妃惡狠狠盯着門檻,就好像那時鹿采薇,而她可以活生生用目光将其刺死一般。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華美的蘇繡錦服跟着擺動,好像套在一個皮球上,顯得可笑。華貴妃心裏沒有什麽心思,自從聽到皇上準許鹿采薇在正華殿裏留宿後,她想的,就是怎麽講鹿采薇弄死!
看着門檻還有上面滴滴答答滴落的蜜露,華貴妃眼珠一轉,腦海裏一道閃電劈過,湧出一個注意來,她在在心裏快速編排着,确認此計可行,陰陰一笑:“本來也不想那麽快出手的,可誰讓你在皇上心裏的位置有些許變動了呢,就讓那個愚蠢的女人,來滅滅你的威風吧。”
她轉頭對着角落裏安靜立着的翠星道:“去,偷偷買四斤的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