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理案情誤吐真言

第二日,魏元齊一早便在紫宸殿面見群臣,行大朝議。

諸臣按所領本職,面奏各項需聖上裁奪的國事,事項繁雜,并無什麽特別之請,元齊或當面就定奪了,或先收了折子再批。

“衆卿還有什麽要奏的麽?”行将散朝,元齊照例發問,提示衆臣。

每日視朝,一個開始、一個結束、皆是最重要的時刻。開始之時,往往奏議軍情急報等最為緊要的大事,到了最後結束之時,卻也時時會奏來些要而不緊的事情。

今日,便是這般情景,只見禦史中丞蔡绛,走出班列,舉笏躬身奏道:“臣有事奏請!”

“蔡卿有何事?” 元齊一看,這最後上奏之人乃禦史中丞,想來是又要參劾什麽人,遂掃了一眼列班群臣:爾等個別行為有失的、心中有鬼的,必是惴惴不安了吧。

“臣今日,領禦史臺參劾之職,欲向聖上,面參朝中臣子二人。” 蔡绛大聲道。

“且奏來。”元齊微微一笑,一次要彈劾兩個人,看來禦史臺近日倒沒閑着。

“第一件,參知政事沈朝中,身居宰執高位,卻私行不檢,德行有虧。” 蔡绛立刻承着陛下的話,把沈朝中祭了出去。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立刻私語議論了起來,不知情的自然驚訝,有那知道大概是何緣由的,卻忍不住竊笑。沈朝中自己聽得,亦是一臉尴尬,面色漸漸漲紅。

崔濤聞聽,卻甩了頭直視蔡绛,面露不悅之色:這般丢人現眼的事情,不是讓壓下的嗎,怎麽又拿到朝堂上來公開說。

魏元齊聞聽,則更是大驚,未曾料想竟然是副相沈朝中:“沈相?他怎麽了?”

“回陛下,故左領軍衛大将軍薛世康之孀婦薛梁氏,日前于谏院擊登聞鼓,控告沈相逼娶于她,薛梁氏不允,又與其庶子私相交易,以謀奪其家財。”

“薛世康?不是高祖朝薛司空的獨子麽?”魏元齊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自己的宰相把前朝宰相的兒媳逼得上禦史臺鳴冤,竟然還有這等事情。

“正是。”蔡绛确認。

“沈朝中,可有此事!” 魏元齊面有愠色,看了一眼年已半百的沈朝中,逼娶寡婦……,朕都還沒有皇後,你一把年紀也真是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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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中見天子有怒,忙出班上前跪倒在地:“陛下明鑒,臣确是初喪妻室,但臣心中悲戚,根本未曾有續弦之意,更何來逼娶之說;至于謀奪家財,那是薛将軍二子售賣田宅,臣聞之,以行價正經所購,錢契兩清的公平交易啊。蔡中丞所參的事情,分明皆系那薛梁氏于禦史臺誣告于臣啊!”

魏元齊心中詫異,你倒是一口否認,将自己撇的一清二楚,只是那薛梁氏又為何不管不顧,抛頭露面,獨獨要告你,實是太不合常理。

“陛下,蔡中丞所參之事,另有隐情,還有案外之案。”未及元齊再細問,又有臣子出班上奏,卻是刑部尚書黃文淵:“薛氏二庶子,曾于京兆府,告薛梁氏欲席卷家財,另嫁他人,京兆尹因案涉朝廷大員,不敢妄斷,将查實的卷宗俱已上遞本部。”

“另嫁他人?案涉朝廷大員?還有誰?” 魏元齊聽聞,更為驚訝。

“右仆射李平德。”黃文淵據實上奏。

李平德!!!魏元齊倒抽了一口冷氣,從一品右仆射,官階倒真是比沈朝中這個二品參知政事還大!!

“李仆射,黃尚書所言可屬實?” 魏元齊望向肥頭大耳、已過花甲的李平德,這涉案之人皆在朝上,問起來倒也方便。

“回陛下,确有此事,臣喪妻多年,有意與薛梁氏結親。” 李平德倒是承認的十分爽氣。

兩個白發蒼蒼的朝廷重臣競娶一個寡婦!

“呵呵……好啊,好!”魏元齊不禁氣急而笑:“這薛梁氏是個什麽人?前梁的宗室麽?為何爾等要這般争搶?!”

元齊本意,是想問薛梁氏的底細,以及二大臣争娶的原因,這兩個本不相幹的問題,不想一時連着說了出來,個中意味卻變了。

殿上諸臣,上了些年紀的,多少都知道當初梁公主連聘二位太子之事,皇帝這話一說出口,便難免有人想到,這争娶前梁宗室女的分明是天家做派,難怪上行下效,如此所言,實大為不妥。

崔濤聽得,更是面色凝重,急刻奏道:“回陛下,薛梁氏算不上前梁宗親,只是遠支,也不在八議之內。她是何人,實與本案并不幹系。此事……皆是由薛司空的家財而起。”

“是,陛下,薛梁氏訴薛家二子,私賣的田宅,乃先帝禦賜薛司空的宅邸。” 蔡绛附和道。

“還有,薛家二子告發,薛梁氏向禦史臺所遞訴狀,乃李仆射之子所書。” 黃文淵也補充道。

“夠了!”魏元齊越聽越離譜,打斷了二人,庶子告嫡母,私賣禦賜宅邸,都是不赦之罪,如此醜事,實不便在大朝之上,公開議論:“此事為何不早奏于朕?”

“前些日子邊事吃緊,臣等不敢奏聞。” 蔡绛慌忙解釋。

“是,陛下,臣等已将案情查實,卷宗俱備,只等陛下裁決。” 黃文淵也趕緊表示。

“此案情複雜,待朕翻查卷宗後再做定奪,今日不要再議論了。”元齊皺着眉頭發了話,又趕緊岔開了話題:“蔡中丞,你方才說還要參第二個人,是何人?所犯何事?”

“回陛下,第二件,翰林學士院權值于鑄,居其位而不稱其職,各部文書需其所代者,多有差錯……”蔡绛趕緊将施慶松交代之事奏上。

“凡渎職之過,先拘系,着本部長官查問後再論。”比起搶寡婦的醜聞來,上班不用心,多寫錯幾個字,在元齊看來,便是不值一提了。

不過,他還是借機将施慶松敲打了一番,以做他人之警:“施太尉如今兼領了翰林院承旨,居其位、謀其事,部屬之過,卿亦有失,也要時時多用點心才是,此事,卿親自去查實罷。”

“此皆臣之過,敢不用命!”施慶松忙跪拜謝罪。

魏元齊坐正了身子,又向群臣肅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卿等還當勉之。今日,先散了吧。”

心中,到底是意難平,滿朝臣子,無論居位高下,懶政渎職的有之,争娶孀寡的有之,謀人家財的有之,心思倒不在本職上,難怪狄戎大軍壓境之時,議論了半天也沒個頭緒。

朝後,谏院和刑部二司将薛梁氏所涉二案,已查實的所有卷宗全都整理分類了,一并呈于禦前,元齊便在延和殿中仔細地翻閱起來。

梁如意照例在殿中伺候,點了茶奉與元齊,卻見他面色不善,似是窩了一肚子火。

“陛下這是怎麽了?雙喜臨門的好事,才高興了一日不到,就又愁眉苦臉了?”如意止不住好奇的問道。

“還不是你梁家的人,惹朕置氣,你自己看吧。”魏元齊将手上的卷宗拍在案上,沒好氣的說,心裏對那個薛梁氏煞是反感,喪夫另嫁倒也罷了,還這麽能折騰:京兆府、刑部、禦史臺,登聞鼓都敲了幾回了,若不是朕今日得了奏報,下一步必是要告禦狀了罷?”

聽元齊說梁家之人,如意不禁好奇,我梁家還有什麽人麽難道?便掃了一眼那宗卷:“陛下莫要說笑,這個薛梁氏是何人,奴婢從未聽人說起過,這天下同姓之人多了,怕不是搞錯了吧。”

“并未弄錯,就是你家遠支,不然也嫁不進司空府。”元齊解釋給她聽。

如意只“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到底和自己也沒什麽關系。

“一女嫁三夫,真是好手段。”元齊卻并未停止,繼續說了下去。

“陛下是在說奴婢麽?”如意并沒有細看那案情,直覺得元齊是在借機嘲諷自己。

“朕說的是薛梁氏,不是你,你才聘過二夫,等你嫁給了朕,才算是嫁三夫。”元齊朝後一直不悅,未及多想,便把心中所思,脫口而出了。

梁如意聽得此言,差點把茶盤掉在了地下,臉上也沒了好臉色,半天說不出話,良久,方才冷着臉回了一句:“陛下請自重!”

“朕就打一比方,你還當真了!” 元齊已然察覺自己一時失了言,趕緊随口掩了過去:“憑你以後嫁給誰,難道不都是嫁三夫!”

“奴婢……”如意一時語塞,分明是元齊輕薄在先,倒變成自己想多了,只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燙,趕忙一邊接過元齊喝完的茶盞,一邊嘟囔道:“陛下如今管的事可真多,別人家的姑娘嫁幾個男人,也要陛下做主麽?”

“姑娘?兒孫都滿堂了,還姑娘呢……”元齊皺着眉頭,接過話茬。

“有這樣的事?”如意聽得這話,終是難免好奇:“到底是怎麽了?又要驚動天子,又要惹得天子如此龍顏不悅?”

“你自己來看罷,天下奇聞,宰執和宰執争娶前朝宰執的兒媳。”元齊用筆杆敲了一下那桌上的卷宗。

“呃?”如意只聽到一大堆宰執,卻沒明白元齊說的到底是何意,只好拿起卷宗自己看了起來。

可只看了幾眼,卻又放下了:“陛下,這到底是什麽案子?怎麽裏面牽扯的人這麽多,還盡是些家長裏短,奴婢不想看了……”

“薛梁氏喪了夫,想另嫁他人,并把家財,當做嫁妝帶走,二個庶子不滿,就鬧上了公堂。明白了麽?”魏元齊言簡意赅,一句話就把這複雜的案情概述了。

“陛下說的是現下的事嗎?奴婢怎麽覺得,這庶子和嫡母争産的案子是幾年前的事了?還是先帝親決的。”梁如意十分确定,自己聽過這個案子。

“你說的那樁,是禁軍侍衛安崇緒,是另外一案,也是争産,庶子告嫡母,按律當絞,大理寺本已判死,先帝依情改決,皆令歸家的案子。”元齊知道必是如意攪混了,特意解釋給她聽。

“那不是和薛梁氏這樁一模一樣的麽?這也要陛下親決?既已有祖制在,三司依先帝例決了便是,何苦要如此煩悶?”如意不解。

“當然不同,你又不細看,自然不知。”元齊對如意不看宗卷便随意下論斷,很是不以為然:“這逼娶薛梁氏不成,串通庶子告發嫡母,又低價收買薛家禦賜宅邸的,是參知政事沈朝中;而那要娶薛梁氏的,串通告發沈朝中和庶子的,是右仆射李平德,連車馬、訴狀都是其子代勞的。”

“真是好大的官哪!”如意聽罷,也很是吃驚“那确是不同,這神仙搶親,非得天子親決才鎮得住。”

“是啊!”元齊也嘆到:“可嘆那薛司空,就薛世康這麽一個獨子,身後卻鬧成這樣,鐘鳴鼎食之家,到頭來身敗名裂,落人笑柄。這薛世康也是,從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司空故後,經先帝教誨,方才有所收斂,但凡禦家有方,也不至于此。”

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老爹死了才有所收斂?那不就是你自己麽?如意不免又浮想聯翩,大約是薛梁氏也姓梁的關系,總覺得這樁案子總能莫名和自己扯上關系,終是十分不喜歡。

于是便不做多想,只是随意感慨道:“只是這大人們都這麽大年紀了,才喪了相伴多年的老妻,就有這樣的心思,可見天下男子皆薄幸!”

“你胡說些什麽?”魏元齊斜了如意一眼:“天下的男子多了,你就聽了這兩個德行有虧的,就廣而推之?旁的不說,你覺得朕會為了一份嫁妝,就随便求娶一個自己不愛慕的女子嗎?”

不會嗎?如意暗自冷笑,天家倒是不缺錢,自是不會為了田宅娶妻。魏元齊說的是冠冕堂皇,可他的後宮裏,居高位者,不皆是權臣名将家的千金?不也是看中了她們的嫁妝——權勢麽?

又可嘆自己雖然不名一文,皆只因有了梁帝的血脈,正是那高祖、世祖兄弟最缺的名正言順,不也是自己曾經最被看重的嫁妝麽?方才會一會兒許了愍太子,一會兒又聘了懷太子。

于是又向元齊道:“陛下說的倒是,只是不知,貴妃娘娘分明是陛下真心愛慕之人,陛下又為何不立她為皇後?”

“你放肆!”元齊聽如意所言,分明是在為陸纖雲謀正宮之位,竟毫無掩飾,如此赤裸裸,不覺怒道:“朕的中宮之位,是你一個宮婢随意指手畫腳的嗎?朕必是平日太縱容于你!竟如此大膽!你,為誰做說客呢?!”

如意生咽了一口唾沫,把所有的話都吞了下去,低了頭不再言語,心裏卻到底是,為陸貴妃一萬個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1、此處默認臺谏已經合流,參臣的禦史中丞都能管;

2、寡婦門真實事件改造而來,純為娛樂,順便刺激一下男主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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