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暗潮
這一年,重慶幾乎是陰雨綿綿,老天似乎遺忘了河南那一塊地方了,從38年花園口大決堤之後,又到了42年大饑荒,持續的大旱加上蝗害,一夜之間,河南似乎成了地獄,人吃人那個藏在歷史塵封裏的字眼撲面而來。
這一夜,何少卿只是緊緊的抱着黃寧,房間的地龍燒的暖暖的,可是無論黃寧還是何少卿都知道就在離他們幾千裏的地方有無數的人露宿街頭,他們也許等不到天亮就會成為路邊凍死骨。
“寧寧,你說,我們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麽?”
黃寧想起2月1日和2日《大公報》上的報道:“今日的河南已有成千成萬的人正以樹皮(樹葉吃光了)與野草維持着那可憐的生命……災旱的河南,吃樹皮的人民,直到今天還忙着納糧!” “河南災情之重,人民遭遇之慘,大家差不多都已知道……而尤其令人不解的……荒災如此,糧課依然,縣衙門捉人逼拶,餓着肚納糧,賣了田納糧。憶童時讀杜甫所詠嘆的《石壕吏》,辄為之掩卷嘆息,乃不意竟依稀見之于今日的事實。”
“你看了報道?”
何少卿苦笑了下:“沒看之前也知道了些,好多難民逃過來,我們從浙江回來的路上補充了一些河南的壯丁,副官和我報備過。只是”何少卿頓了頓,“只是沒有想到,那邊還在大肆的征軍糧。”
“寧寧,你說,我們打仗是為了什麽?政府從這些難民手裏征走軍糧,無異于讓更多的人死去,我們當兵的拿着這些軍糧走上戰場,無數的兄弟死去,可我們到底在保衛什麽,我們要保衛的人早就因為我們而死了。寧寧,你告訴我,打仗到底是為了什麽?”
黃寧想擡頭卻被何少卿死死壓住,黃寧的臉緊緊的貼着何少卿的胸膛,聽着從何少卿胸膛裏傳來的嗚咽聲,黃寧嘆了口氣,緊緊的抱住了何少卿。
第二天,何少卿一如往常的醒來,卻看見黃寧正睜眼看着他,微笑道:“我沒事,寧寧,只是”
黃寧心裏舒了口氣,笑着說:“我知道,少卿,我都知道。只是你相信我,置之死地而後生,大中華終有一日會君臨天下的。”
何少卿看着那雙認真的雙眼,笑着捏了捏黃寧的腰:“好。只是你什麽時候會算命了?”
黃寧拍了下何少卿的手:“穎穎和言言昨晚睡前都還在叨念你,我們趕緊起床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何少卿湊到黃寧耳朵邊輕聲道:“你就這麽怕為夫?小心我晚上連本帶利一起算。”還沒等黃寧反應過來就趕緊跳出床将黃寧的衣服找了出來,又在暖爐上烘了一下,才拿過來讓黃寧穿。
今年何少卿在家好好過了個年,寧香和周知白也趁空閑請他們吃頓飯算慶祝結婚了,寧倩卻是不肯,奈何周知白假期不多,也只能接受,卻仍然去租了件婚紗要他兩去拍些照片,黃寧和何少卿也去過,寧香攥着黃寧和寧倩的手不停的落淚,把個寧倩笑得趕緊叫她不要哭了,免得別人還以為周知白怎麽欺負了寧香呢
黃寧很替寧香高興,轉頭想起淑惠,又嘆了口氣,不知道淑惠現在怎麽樣了,是不是還活在這世上.
何少卿聽到她嘆氣,想起自己以前那個匆匆忙忙的婚禮,便輕聲在黃寧耳邊說:”寧寧,莫悲傷,等仗打完了,我們帶着穎穎和言言一起去拍照片,嗯,再不然我托人買個照相機找人專門跟着我們拍.”黃寧沒想到何少卿想到這裏,大喜日子又不願提這事添堵,便只笑着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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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少卿又住了兩三天才回了部隊。元宵節卻又回到家裏,黃寧想着何少卿不喜歡吃甜食,就給他特意包了餃子,托人到處去問才買到點新鮮的辣椒,細細的剁成碎末,用香油炒過,拌在肉餡裏,煮了一大海碗。何少卿一口咬下去,擡起頭古怪的看了眼黃寧,然後細細的嘗了嘗才吞下去:“寧寧,我還第一次吃到辣的餃子。”
黃寧心道以後還有冰淇淋餃子呢,臉上卻笑着說:“你只管好吃不好吃,管我裏面餡是什麽?”
“好吃,寧寧做的都好吃。”一邊說一邊又吞吃了幾個,黃寧瞪了他一眼:“吃慢點,餃子還熱着。”
何少卿看了看對面的兒女,湊到黃寧身邊道:“好吃的總要快下手,寧寧,你身上好吃的晚上也給我吃好不好?”
黃寧鬧了個大紅臉,不理何少卿,專心喂言言吃飯。
晚上,何少卿将黃寧吃幹抹淨後,細細的摸着黃寧的身子,問道:“寧寧,你背上的傷下雨天還會不會癢?”
“嗯,有時會,忍忍就好了,怎麽了?”
“重慶雨多,那時都是我不好,這幾年你雖說跟着我,我卻一直都沒好好照顧你,寧寧,你會不會怨我?”
黃寧心裏疑惑,便笑道:“怪啊,所以我還等着以後要賬。”
何少卿沉默了會:“寧寧,無論如何,我總會還你,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還,你說好不好?”
黃寧擰着眉擡頭問道:“你怎麽了,說的都什麽跟什麽?”
何少卿看了會黃寧,說道:“我現在在遠征軍第八軍裏。”
黃寧心頭大震,手伸出去抓着何少卿的胳膊:“遠征軍?你怎麽會去遠征軍?你不是一直在武漢那邊嗎?”
何少卿感覺到黃寧的指甲嵌進自己的胳膊裏,他沒想到黃寧反應這麽大,只得安慰她:“前幾天調過去的,你別擔心,只是調過去,不是要立刻出征。”
黃寧松開手,只緊緊的抱着何少卿,渾身戰栗。
遠征軍,那是前世對這場戰役最深的記憶了,那被遺忘了幾十年的歷史,那群被遺忘了幾十年的人,在黃寧成年後才開始慢慢為人們所提及,前世看到的每一篇報道基本都有那麽一句話: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她不知道那場戰争到底死了多少人,她是理科生,她對歷史的了解基本來源于平時的影視或者媒體資料,但正是這種未知的恐懼卻讓她更不敢去想。
何少卿輕輕的拍着黃寧:“寧寧,你莫怕,我也只是做最壞的打算,并不是真的會那樣,你莫怕。”
“少卿,一定要去嗎?”
“軍令如山。你莫怕,好不好,你這樣,我怎麽放心的下?你好好在家等我,我肯定會回來的。”
黃寧擡起頭将自己的唇湊上去,“少卿,我要你。”
何少卿回了部隊,黃寧幾乎是魂不守舍,她竭盡所能,在舊往的報紙上找着第一次遠征軍征戰滇緬的報道。
十萬大軍,傷亡了五萬餘人,還有那近乎鬼地的野人山。黃寧還記得前世去雲南游玩時從飛機上望下去的那綿延不絕的大山,那湍流急湧的大江,黃寧不敢去想象這個時代的何少卿進入十萬大山是否還能回來,黃寧不知道何少卿萬一真的率部開征,她是否真的還能像以前那樣在家裏等他回來,又或者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等到他回來。
她呆坐在沙發上,周圍堆着亂七八糟的報紙,這時大伯母正帶着孩子走進來,一看客廳的樣子,笑着問:“寧心在查什麽,怎麽這麽亂?”又趕緊叫人來整理,過了一會,客廳才收拾整齊,黃寧和孩子說笑了會也恢複了正常。
大伯母叫人帶着孩子去院子玩,細細的看了眼黃寧,只見黃寧雖然笑着,眼睛卻有點紅紅的,便問道:“怎麽了,不會是和少卿吵架了吧?別難過了,等下次來大伯母說說他,一個粗人何必和他計較?”
黃寧笑起來,搖搖頭:“沒吵架,他什麽都讓着我呢。只是我擔心他罷了。”黃寧頓了下,輕聲說,“他之前回來時同我說現在在遠征軍這,我擔心罷了。”
大伯母也知道這事,其實她今天來也和這事有關。
她對黃寧招招手,黃寧笑着坐到大伯母身邊。
“寧心,我今兒來也是要和你說這事。少卿去遠征軍是他大伯的安排。“大伯母看黃寧詫異的表情,便拍着黃寧的手道,“其實大伯和委員長有時候并不很對付的來,早年西安事變時又有了分歧,這些年若不是抗日這座大山壓着,你大伯說不定---”大伯母頓了一下,“現在抗日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軍部現在對滇緬十分關注,你大伯同我說過,滇緬能否打開局面關乎整個中華安危,所以他才安排少卿去了遠征軍,一将功成萬骨枯,少卿若能打開滇緬局面,日後在黨國就有了一席之地。”大伯母拍着黃寧的手道:“我知道你擔心少卿,可你要知道少卿不僅僅是你丈夫,也是我們何家中流砥柱,是下一代何家裏的佼佼者,他的成敗關乎整個何家。你放心,少卿雖然不是我和你大伯的兒子,但在我們心裏那是一樣的,若沒有把握你大伯又豈會如此安排。”
黃寧低着頭沉默,她自然知道何少卿的背後是何家和大伯,他能走到今日何家和大伯給予幫助良多,可出身這種家庭,既意味着權利也意味着義務。至于大伯到底是有多少把握才做此安排,那又有誰知道呢。
大伯母看黃寧輕輕點點頭,才舒了口氣,又對黃寧說道:“只如今少卿有點麻煩。”大伯母看到黃寧擡起頭驚慌的看着她,心想大概只要是少卿的事便能說動她的侄媳婦,“除了委員長和你大伯有分歧,目前我們何家最大的問題是來自陳大司令。陳家素來和何家不和,陳大司令和你大伯又有諸多分歧,所以這次人事調動,陳大司令卻阻了一把少卿。少卿率第八軍加入遠征軍是直屬司令部的,陳大司令倒是有辦法,讓少卿過去了,卻将少卿的指揮權給架空了,借着直屬的名義直接指揮第八軍。”
黃寧有點明白,卻只是笑了笑:“大伯母,我和陳大司令的夫人毫無交情,只怕什麽都幫不了。”
大伯母卻笑了:“傻丫頭,陳家現在和我們何家是死對頭,哪裏還能靠夫人交情來處理,要是這樣能幫少卿,我早就去找陳夫人了。”
黃寧心裏知道,卻裝着疑惑的看着大伯母。
大伯母笑了下,卻說起別的事情來:“聽說前段時間蔣夫人還特意任命你為救濟會榮譽成員?”
黃寧笑着點點頭,說道:“是,只是幫蔣夫人起草下辦救濟學院的事宜罷了。”
大伯母點點頭:“蔣夫人對你印象一直很好,以後你若是有機會不妨同蔣夫人說說家裏事。”
黃寧笑着應下,心裏卻明白,這是要她去找蔣夫人,通過蔣夫人來治陳司令,所謂的隔山打牛罷了。
只是少卿知道這事嗎,他是否真的願意去滇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