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松山作證(一)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資料:《1944:松山戰役筆記》餘戈

《松山作證》

《第八軍松山圍攻戰史》

《大國之魂》 鄧賢

《第八軍滇西戰役述略》何紹周

ps:除了許萱兒,下面十章裏的配角名字都是真實出現在那段歷史裏,銘記!

三月春風入戶的夜晚,黃寧看了會睡夢中的穎穎和言言,拿着簡單的行李離開重慶。

她是跟着遠征軍的一個新兵團來的,先到了楚雄,到了才發現不久前衛總司令已經将長官部指揮所移至保山,她又跟着20軍的一個情報連趕到保山報到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因為黃寧持重慶軍部發文,長官部的負責人員将黃寧帶到保山後方野戰醫院,野戰醫院負責人也搞不清楚黃寧的狀況,一開始竟将黃寧安排在了文秘處,專讓黃寧負責和美國方面援華藥物事宜。

黃寧有點悶,便同那負責人解釋自己是個醫生,擅于外科,以前在國立醫學院任職,黃寧一邊解釋一邊從行李裏找出自己以往的證件。

那負責人翻看了會,又給上級打了個電話,才同意黃寧去了急救室。

黃寧松了口氣,謝過又謝,心道國軍辦事繞圈子還真是大。

戰事還未開始,黃寧找人問下,發現也打聽不到何少卿的消息,有的說第八軍在祥雲,也有的說文山,也有的說還在楚雄,甚至昆明。黃寧看也打聽不出來什麽也只能放棄。

雖然沒有大批的傷員,但急救室還是每天要搶救,有很多都是新兵,很多都是誤傷。

這天,黃寧剛搶救完一個新兵,正要回辦公室去拿記錄檔案準備晚間的查房,突然從一堵矮牆後竄出個人,沖着她直磕頭。

黃寧定了定神,才發現這是前幾日從她手下救過來的一個傷員,也是個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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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寧攥了他的胳膊,拉他起來,上下看了下,發現也沒什麽問題,便笑着問道:“我記得你好像叫袁德均,怎麽不在病房休息?”看袁德均又要跪下去,趕緊說:“你若是不好好說話,我現在轉身走。”

袁德均嗫嚅了很久,也不肯說話。黃寧卻在這空擋想起了他的病歷:袁德均,貴州遵義人,18歲,肩部中彈。黃寧下意識的去看肩部,發現包紮完好,看他臉色也正常,應該不至于術後發燒。

黃寧笑着道:“袁德均,你最好是去休息,有什麽困難可以和你長官說,你要是覺得不方便也可以和我說,我到時向你長官反映。”

袁德均卻耷拉着腦袋,說了幾句。黃寧側耳仔細聽了下,才明白過來他是要黃寧開死亡證明。

黃寧吓了一跳,看袁德均也不像是開玩笑,問道:“為什麽,總得有個原因吧?是有什麽委屈嗎?”

袁德均卻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黃寧無法,也只能蹲在地上聽他邊哭邊說。

袁德均講話一股重重的貴州腔,幸好黃寧跟着何少卿久了,有點習慣這帶着貴州腔的普通話,才陸續聽出來,原來這袁德均是抓壯丁抓來的,被槍押着麻繩串着走到這裏,吃不飽睡不好,新兵的那些教導官又兇,動不動就打軍棍,心裏害怕還經常走火誤傷,他想逃回去,又怕被抓回來,所以想讓黃寧給他開個死亡證明,讓他死掉,這樣沒人會再找他了。

黃寧聽得默然很久,嘆了口氣,誰都希望和平,可和平恰好是鮮血鑄就的。

袁德均哭了一會,才平靜下來,對黃寧說道:“黃大夫,來這醫院,就你心腸最好了,大夥都知道。你幫幫我,我實在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我家裏還有老有小。”

黃寧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半饷才說:“袁德均,對不起,我只怕不能這麽做。你走了沒關系,你的位置将可能是你的兄弟抵上,他也有父母兄弟妻兒家小。我們抗戰七年了,東北那邊更久,好多人死了,但若沒有這些人的犧牲,日本人早就占領了中國,我們的親人早就被日本人殺掉了。”

黃寧頓了頓,苦笑道:“你要是恨我就恨吧,其實我也有兒子女兒,他們一個12歲,一個才5歲,我丈夫也駐防在滇西南,可是我連他到底在哪裏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在這裏。”

袁德均聽黃寧講,也忘了哭,愣怔了半天才問道:“黃大夫,敢情你來這裏是學孟姜女千裏尋夫啊?”

黃寧笑了:“也是也不全是,我丈夫臨走前同我說這裏是個很美麗的地方,等他打跑了日本鬼子,他要帶我來這裏住。可我等不了,所以就跟着來了這裏,看看到底這裏有多美麗,竟讓我丈夫扔下我和孩子來這裏打鬼子。”

袁德均也裂開嘴笑起來:“黃大夫你講話真有趣。”笑着笑着,袁德均又垂頭喪氣道:“可我們能打跑鬼子麽?那是一群魔鬼。”

“當然能,小時候你媽媽給你講故事。最後不都是我們殺了魔鬼。“

袁德均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我小時候很調皮,我阿姆恨不得打斷我的腿,哪裏肯給我講故事。”

黃寧笑起來:“那你總知道岳飛的故事吧?”

袁德均想起來:“知道,村口過年時常演。黃大夫,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精忠報國嘛!”

黃寧站起來,笑着伸手摸了摸這個年輕的頭顱:“袁德均,我們打鬼子只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家人。教導團的人對你們很兇,你要盡量去理解,因為真的到了戰場,鬼子會更兇殘,要想活命就只能膽子大槍法準,對不對?”

袁德均站起來不好意思的對黃寧笑道:“黃大夫,我真是一個膽小鬼,連女人都不如。”

黃寧笑着安慰他:“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只要你不怕死了,那些教導員你也不會去害怕了,自然也不會怕那些鬼子了。”

袁德均點點頭,笑道:“文绉绉的話我不懂。不過你後面說的那兩句我聽懂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後還是好漢。謝謝你黃大夫。”

黃寧點點頭:“不用客氣,你趕緊回病房,我也要去查房,等下幫你檢查下傷口。”

袁德均趕緊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對黃寧傻笑。

黃寧愣怔的看了會窗外的天,少卿,你當年剛進部隊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害怕呢。

何少卿此刻卻有點心焦。已經四月,很快滇西南的雨季便要到來,大伯那邊傳來的消息,衛司令已經屢次請命,作戰計劃也交了上去,但委員長還在猶豫。日本人可能調動兵力在中原地區再次發動大規模進攻,緬北滇西這邊卻仍舊在中美英三國之間扯皮。

而此刻的衛總司令則更是焦慮,他已經數次請命,但目前他還是沒有收到軍部命令,而美國史迪威将軍則已經是不停的催促了,可他也沒有辦法。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個人榮辱姑且不論,十萬大軍一旦踏上征程,若沒有重慶軍部的支持,餓都能餓死在半路。

至于那位自己請命來的何夫人,他也就當時過問了下,若不是看到蔣夫人面前,他甚至要去質問何少卿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随便哪裏扔着吧,只要不死人,就可以交代過去。

第三天,黃寧輪休一下午,但還沒等黃寧坐下吃完中飯,一個護士就急急忙忙跑過來:“黃大夫,院長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黃寧趕緊放下陶瓷盆,一邊問:“有什麽意外情況嗎?”

那護士搖搖頭說:“不知道,只看到幾個美國軍醫過來了。”

黃寧皺了皺眉,心道不會吧,那個負責人不會又要把她扔去文秘處當聯絡員吧。

黃寧走進辦公室,一個高大的美國人就竄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用英文夾着中文,不停的問她是不是黃寧心。

黃寧一開始莫名其妙,後來才聽懂,原來他在美國時看過她寫的那篇青黴素的報告,這次來這聽說有個叫黃寧心的,便趕來看。

黃寧笑着将手抽了回來,用英語同這幾個軍醫交流了會,無非是說些客氣話,便借口有病人才離開了。

醫院裏開始知道黃寧的事情,很多同事不明白她為何要來這裏。黃寧笑而不答,唯獨那個袁山齊同病友宣傳黃寧是千裏尋夫,被黃寧知道後,背地裏說了幾次,才不再說這話。

袁德均出院時還特意找到黃寧,問黃寧丈夫的名字,說要幫黃寧去問,找到了讓他來找黃寧。黃寧笑起來,卻怎麽都不肯說出何少卿來,袁德均無可奈何也只能跟着來接他們的長官回了駐地。

沒過幾日,一個新兵團的長官來醫院找黃寧,說請黃寧去他們那看看。黃寧一開始還以為袁德均出事了,問了問,那長官才咧着嘴不好意思的說:“黃大夫,是這樣,我們分到一些美軍的裝備,可誰都看不懂那洋文,美國顧問一時也顧不上我們這種新兵營的小兵,袁德均說你會洋文,能和洋鬼子講話,所以我們想請你幫我們去看看,那些個東西都怎麽使的?”

黃寧笑着說道:“好,你等會,我去請個假。”

黃寧辦妥手續,跟着那個長官去了新兵營裏。看了下那些裝備,雖然黃寧對這個一知半解,但還是盡量根據英文翻譯出來,加上袁德均們的奇思妙想,居然也都會用了。

長官們看着有效,居然還拿出美國顧問給的講課講義,要黃寧幫忙講講,黃寧很奇怪,問那些長官為什麽沒有中方翻譯人員翻譯下。這才知道新兵營在部隊裏地位很低,平時沒人關注他們,這些講課講義還是他們從別的兄弟部隊裏要來的。黃寧不得不向醫院又請了幾天假,來回的給這些長官和新兵做翻譯。

這日,黃寧正坐在訓練地上翻譯那些講義,她不懂軍事,所以新兵營特意派了個年長的教官聽黃寧講,同時還給黃寧講具體的意思,互相補充。

突然,黃寧發現身邊的那位長官迅速的站起來去集合,黃寧拿着講義也站了起來,發現一群人擁着個矮個子留着撇胡子的長官進來了,旁邊還跟着幾個美國人。

黃寧一愣,發現他們看到她也是一愣,然後新兵營的某個長官便被叫了過去。

不一會兒,她被叫到一件矮屋子前。黃寧走進去,看到衛立煌和幾個副官坐在裏面等她。

黃寧行了個軍禮:“衛總司令好!”

衛立煌看了看眼前的女子,頗有點心煩,口氣不順的道:“何夫人,這裏你看也來看過了,何軍長軍務繁忙,你是不可能見到的,不如趕緊回重慶吧。”

黃寧笑道:“衛司令,您還是叫我黃大夫或者黃寧心吧,在這裏我也只是一名随軍醫生而已。何軍長并不知道我來這裏,即便知道他也不會來見我,我也不會去見他。您是司令員,他是軍長,我是醫生,各行其職。我若是沒有履行醫生的職責,衛司令再将我逐出部隊也來得及。”

衛立煌有點語塞,不得不開口:“黃大夫,你來我們很歡迎,但這裏是戰區,大戰迫在眉睫,你還是回去的好。”

“衛司令,我是随軍醫生,大戰既然即将開始,又怎麽能擅離職守,這違背我的職業道德,我也不想當逃兵。衛司令,我知道你對我有看法,無非兩點原因,一我是女人,二我是何少卿妻子。但請衛司令考慮,這兩點都跟我目前的工作沒有關系,我既沒有因為自己是女人而推卸責任,也沒有因為我是何少卿妻子而要求特殊照顧。還清衛司令能讓寧心留下,盡一個醫生本分。”

“衛司令,委員長說十萬青年十萬軍,我自诩我的醫術醫德都不差于任何一個醫生,文化水平也不差于任何一個從軍的年輕人,少卿同我說衛司令為人公正,請衛司令能從一個士兵的角度看待寧心。”

衛立煌看着眼前這個倔強的女子,心裏大概明白蔣夫人所謂的照拂,大概并不是要他勸她回去,而是提醒他萬一這人有危險了讓他出把手。衛立煌在心裏搖搖頭,目前也只能如此,何少卿目前駐防在別的地方,等何少卿來了再讓他自己來解決這個麻煩吧。

衛立煌點點頭。黃寧見他無話,便敬了個軍禮正要退出來,又想起一件事:“衛司令,新兵營很多裝備都是英文說明,這些兵員都不會使用,衛司令是不是派專人教一教這些新兵。”

衛立煌并不說話,過一會才對一個副官說道:“記一下。回去後你處理下。”

黃寧見此趕緊退了出去。

下午,新兵營果然來了個翻譯,黃寧連忙告辭回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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