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松山作證(二)

五月,滇西南的雨季如約而來.

黃寧如期起床,快速的洗漱,然後輕聲叫醒同宿舍的助手,自己走到外面走廊來回跑步,看到助手匆匆出來,笑着打個招呼便一起穿過雨霧中的院子朝急診室快步走去.

許萱兒緊趕慢趕的跟着黃寧,一邊吐着舌頭笑着:“幸好黃醫生叫醒我,否則今天我又要餓肚子了。”

黃寧看她跟着吃力,便慢下腳步讓她跟上:“小許,醫生第一原則就是準确,你既然來了也得适應起來,這不同于學校上課。”

許萱兒笑着應了聲是,黃寧也不便說什麽。

進入四月底,局勢緊張起來,醫院抽調了很多醫生護士分組去了前線陣地,又從後方補充了一批醫生和護士到野戰醫院。許萱兒就是分到她這裏做助手的,還在雲南一個護理專科女子學院讀書,家庭富裕,對戰争似乎充滿了許多不可思議的幻想。

黃寧對這些幼稚而可愛的想法付之一笑,十七八的女孩子對這個世界還是充滿幻想的年代,前世的心理學她雖然學的一般,但卻也不輕易去打擊一個人的夢想。也好,總要在這滿目灰色中留點彩色。

黃寧聽許萱兒在那邊叨叨,一邊快速的吃着早飯,她想起前幾天收到的來自重慶的信,輾轉千裏,若不是大伯母硬是夾在軍部發文裏,大概早就被丢失了,即便如此,到她手上時,也已經破破舊舊,大伯母簡單說了下家裏的情況,讓她不要擔心,還告訴她少卿就在滇西,倒是穎穎一封英文信看的她心情激動,穎穎告訴她準備去考重慶的南開中學,還說她也已經給爸爸寫信,只不過爸爸的是中文,因為爸爸看不懂。黃寧看完後百感交集,穎穎終于長大了,她提筆寫完信,才想起自己這封信即便寄出也不一定能被重慶那邊收到,可她還是寄出了,想來何少卿也已經收到穎穎的信了,他必定回回信鼓勵,有了爸爸的鼓勵穎穎應該會原諒她這個媽媽的無能為力了。

黃寧吃完飯,便急急的拿起病歷檔案去了病房,臨走前她讓還在吃飯的許萱兒抓緊時間幫她歸納整理今天要做的手術資料。

新來的醫生基本都是剛畢業甚至沒有畢業的實習生,只能做些緊急處理,黃寧便被調到了外科這裏,幾臺手術後,野戰醫院的人幾乎都知道了黃寧的外科水準,戲稱她為黃快刀,一些重大的手術便安排給了黃寧。

黃寧倒無所謂,這裏的手術基本都是槍傷或者刀傷,外加一些摔傷磕傷,這對前世在心胸外科摸滾打爬了近十年的黃寧來說,不是什麽太大難題,只是傷員多,必須追求快準罷了

到是許萱兒有點抱怨,畢竟黃寧的任務重的話,她這個助手也不可能清閑到哪裏去,黃寧有時不得不提醒她必須完成哪些事情,至于那些無足輕重的也就随了她,年輕人,太多打擊總是不好。黃寧一邊疾步走進病房,一邊心想看着這些年輕的面孔自己還真是老了。

查完房,黃寧趕緊一邊消毒一邊聽許萱兒同她說着手術情況,這些病人基本是昨天夜裏送到,黃寧早上查房的時候已經基本了解情況,現在不過再次确認。黃寧點點頭,便帶着幾個年輕醫生走進手術室,許萱兒也趕緊閉上嘴巴跟着黃寧進去。她是護理科出身,進手術室基本就是做些基本的記錄。

手術室裏幾乎是沉寂的,除了偶爾的刀剪碰撞聲,就只有那幾個年輕醫生和黃寧簡單的低語,都是跟眼前這個手術有關。

許萱兒看了眼病歷,覺得有點無聊,每天基本都是差不多的病人,差不多的病情,許萱兒想起病房裏躺着的那些衣衫褴褛□□不停的病人就一陣膩煩,她怎麽也想不到打仗是這樣,她還以為那是千軍萬馬,玉面将軍呢,誰曾想來了後盡是些同給她們家佃農差不多的窮鬼,她撇撇嘴,要不是為了拿個畢業證件她還真想立刻回去了。

“許護士,記錄下病人現在病理狀況。”黃寧等了一會也沒聽到回複,便擡眼看了眼許萱兒。不得不提高聲音,“許護士!”卻看到許萱兒睜着眼睛看着她,知道她又在走神,便提醒她,“記錄病人狀況。”一邊對旁邊的醫生道:“長剪,腹腔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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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萱兒趕緊報了病人狀況,一邊偷偷暗自慶幸,她跟了黃寧十幾天了,知道黃寧雖然動手術時看着嚴肅萬分,但私底下人卻溫溫柔柔,她做錯事基本只會淡淡說幾句,有時甚至直接自己去改了。

許萱兒看了看正低頭取彈片的黃寧,心裏卻疑惑,這個黃大夫怎麽來這裏了,看年紀也應該結婚生子了,難道離了婚?

黃寧早上連做了兩臺手術,加上查房,累的不想說話,只坐在那裏往嘴裏無意識的扒飯,一邊看着下午要做的手術資料。

許萱兒捧着飯盒神神秘秘的走了進來,湊到黃寧身邊問道:“黃醫生,聽說你來這裏是來尋找你丈夫的?”

黃寧愣了下,沒想到許萱兒還能打聽出這事,便只随口應了聲是。

“黃醫生,那你丈夫是誰啊,在哪個部隊?”

黃寧随口答道:“他可能不在這裏,我找錯地方了。”

“哦,”許萱兒應了聲,又問道:“那他為什麽這麽扔下你,你們是不是離婚了,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啊?”

黃寧聽得哭笑不得,想何少卿若是聽到這話大概要暴跳了,便笑着說:“我也想知道,所以就找他問問。”

許萱兒點點頭:“肯定是有了別人。”

頓了下又問:“黃大夫,你丈夫是不是官職很高啊?”

黃寧拿起飯盒一邊往外走一邊說:“一個老兵油子而已。”

5月11日,滇西反攻終于拉開帷幕,從醫院的窗戶望出去,只看到大山上連綿的雨霧,黃寧嘆了口氣,趕緊快步走進手術室。

戰争開始後,傷員大幅增加,雖然各集團軍都配備有随軍野戰醫院,但重傷士兵基本都轉到了她們這裏,大部分傷員基本都來自騰沖方向的高黎貢山處,黃寧幾乎忙的連軸轉,有時半夜入睡都感覺到腿在抽筋。

她擔心何少卿是不是也正直面日本人,查房時不動聲色的問了下那些傷兵,發現基本都是來自第20集團軍,才放下心來。那些傷兵見她和氣,便同她唠叨着長官的笨蛋指揮,說半路遇到很多日本兵的阻截,進都進不了。

事實上,這時候他們口裏的笨蛋長官正大發雷霆,21日他收到了來自一個被打死的日本大尉的一份作戰命令,才知道自己的左線輔攻龍陵右線主攻騰越的計劃早已經被日本人知道。衛立煌幾乎是立刻做出反應,帶着兩線同時作戰的新作戰方案去了重慶。

兩線同時作戰,野戰醫院裏一下子擁擠起來,加上滇西的雨季,空氣裏到處都彌漫着一股夾雜着泥土的血腥氣。

黃寧站在長廊上,看着對面的大山籠罩在雨霧缭繞中,她幾乎能夠想象此刻的山路是如何泥濘了。前世從雲南入藏時,即便是現代化的越野車,即便是整齊的省級公路,即便是最先進的導航技術,在滇西南這個地方黃寧也是轉的幾乎暈頭轉向,那綿延不絕的高山,幾乎是從一個山頭爬下來又從這個山頭爬了上去,越爬越高幾乎能與天等齊能把雲踩在腳下。看着就在對面的山頭,卻轉悠了一兩個小時才到,山腳下還穿着短袖的到了山頂卻是穿上厚外套去看雪山,大山裏幾乎沒有人煙,偶爾在垭口處能看到一些人家,黃寧當時一直在疑惑這個地方怎麽住人,連條路都沒有的地方,水電煤氣如何解決?

前世,她是帶着放松的心态跟着前夫來這裏做驢友的,而現在何少卿卻是帶着部隊在這十萬大山驅逐日本人,不知道何少卿現在正率部行走在哪條泥路上,她想起以往何少卿回家時的風塵仆仆,心想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渾身泥漿的正在對着部下說話。回頭看見助手出來了,趕緊快步走向病區。

何少卿此刻正率部往怒江這邊急行軍,四月中旬,他所屬第八軍按照遠征軍長官部的命令經開元昆明從文山開往祥雲鳳儀集結後,随後又部署82師開赴保山,駐防怒江東岸。

他哪裏想到黃寧到了滇西,甚至比他還早到了保山,前段時間他收到大伯母托軍部寄來的家書時疑惑很久,翻來翻去都只有大伯母和女兒穎穎的信,怎麽都找不到黃寧的.他一直心神不定,立刻挂了電話回去問,大伯母卻說黃寧被蔣夫人請去宜昌長沙等地處理救濟學院的事宜去了,蔣夫人派了人跟着,讓他不要擔心。

他雖将信将疑,卻也無可奈何,大戰開即,只能将擔心壓在心裏面,一邊率部開征一邊處理各種軍務。

當他率部來到怒江邊時,發現怒江已經比他前幾個月經過時江面拓寬了一二倍,喜馬拉雅山的雪水混雜着滇西的雨水沖刷着江岸,對面是被白茫茫雲霧遮繞的大山,一條之字形的山路消失在大山的背後,何少卿想起來,那是他在輿圖上看到過的海拔2000多公尺的松山

但此刻何少卿和他的部署都還不知道,接下去的兩個月,他們将在這裏創造一個傳奇,他們的人生将在這座大山上攀登”峰值”.

畢其生于一役。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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