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松山作證(三)
6月4日,在炮火數日轟炸後,松山戰役正式打響。
6日,黃寧便跟着野戰醫院的小分隊來到了松山下的臘勐街。在這裏她們這個小分隊将和新28師的随軍醫院一起建立一個臨時野戰醫院,專門救治那些松山上的英雄。
許萱兒也跟着黃寧來了這裏,一方面她有點害怕,但想到萬一換個醫生跟,指不定會被罵,還是決定跟着黃寧走比較好,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打仗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真的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千軍萬馬如指臂使。但當她看到臘勐街的情形時,立刻就後悔了,但是此刻已經渡過怒江,不可能返回的去了。
臘勐街位于陰登山下,滇緬公路正從這裏通過,在第一次緬北戰役前這裏住着些當地人,但後來松山被尾随潰敗的第一次遠征軍的日軍占領後,臘勐街也被一個日本的中隊占領了。前幾天的強攻,新28師将日本人驅趕到了陰登山上,臘勐街便空了出來。但已經是滿目蒼夷,幾乎沒有什麽可以稱得上房子的建築。又因為地勢平坦,這裏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傷兵。
黃寧到的時候,28師的同仁已經搭建好了幾座簡易棚,黃寧跟着小分隊負責人和28師的同仁見了面認識了一下,便立刻忙開了。手術室不夠,黃寧幾乎是露天完成一些輕傷員的手術。
許萱兒看着黃寧一邊按受傷位置,一邊問傷兵是否疼,然後拿出炭筆在上面做記號,随後便打開急救箱,注射麻藥,開始取彈片。
許萱兒有點害怕:“黃醫生,這露天”卻被黃寧轉頭那冷漠的警告眼神給吓得閉了嘴。
黃寧回過頭,對那個傷兵點頭,注意到他的胸前的徽章,便笑道:“炮兵師十團,你很勇敢,別怕,我已經知道彈片所在,你等下放松心情,盡量想別的事情,很快手術就會結束。你叫什麽名字?
那傷兵裂開嘴笑了下:“醫生,我叫董啓超,老家是河北冀縣的,現在我老婆孩子住在貴州畢節,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幫我帶個信給我家裏?”
黃寧算了下時間,便開始拿刀取彈片,一邊笑着說:“董啓超,你別怕,你腿上的彈片我會全幫你取出來,只要你手術後睡好吃好,保證你半個月後就生龍活虎可以去找鬼子報仇了。你要我帶你遺囑給你家裏,是不是不相信我的醫術,放心,我閉着眼睛也能取彈片。別害怕,鬼子的機槍大炮你都經歷了,還怕我一個女人手裏的刀麽?”
那個傷兵只覺得大腿上有點螞蟻噬咬的感覺,倒也不害怕了。黃寧理解很多病人的心情,尤其是這種傷兵,在面對日本人時憑着一股熱血渾不在意,但現在一旦平靜下來了眼睜睜看着這種明晃晃的刀,想象着自己被割得血肉模糊,确實會害怕,這跟膽小懦弱沒有任何關系,純屬人的自我保護意識。
其實做這種手術最好能全麻,但是現在這種條件,別說黃寧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合适的幫手,即便是藥也得省着用,雖然有美國的藥物援助,但并不是到了可以按需取用的階段。黃寧一邊麻利的動作,一邊笑着問:“你住在畢節?離興義遠不遠?”
“不算遠,醫生,你是興義人麽?”
黃寧笑了起來:“算是吧,我是興義的媳婦。”
許萱兒聽得眼睛一閃,她還是第一次聽黃寧主動提到自己的婚姻。
“呵,那也算半個老鄉,我在畢節住了快八年了,南京淪陷後我逃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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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寧點點頭,“以後有機會,我去畢節看你,到時候告訴你妻子你多厲害,為了打日本鬼子中了這麽多彈片。”黃寧一邊說,手下不停的縫合。縫合結束後,黃寧檢查了下是否牢固,便擡起頭對那傷兵說道:“你看,好了,取了三個彈片。等下還要打個針,配點藥給你,以後你每天吃兩次,一次一粒就好了,記得按時吃,不要偷懶,否則後果自負。”
黃寧讓許萱兒從急救箱裏取出要和針筒,先給做了皮試,讓許萱兒觀察着,等過二十分鐘後給這個叫董啓超的傷兵注射青黴素和準備盤尼西林的藥。
黃寧想起自己在保山野戰醫院第一次看到青黴素時的驚訝和熟悉感,她無法去改變歷史,但歷史最終還是将她想要看的那樣将結果一一展現了,她想既然青黴素仍然是在40年代的美國誕生,那抗日戰争也應該會在45年結束,而現在已經是44年了,離太陽升起的日子只有一年時間了。
黃寧快速的将這些念頭扔在身後,她現在要做的是快準狠的搶救傷員,而不是悲春傷秋。
到了天快黑時,黃寧才快速的結束手頭最後一個手術,天黑後,這裏的照明設備很差,幾乎無法動手術,黃寧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些傷兵,嘆了口氣,迅速的吃完飯,跟着其他同事一起幫着搭建簡易棚。滇西的雨季還在繼續,必須盡快讓這些傷員都有遮風避雨的地方。
到了9點多,黃寧才用吃飯的碗接了碗雨水,漱了漱口,洗幹淨自己的臉和手,又轉過身用那水洗了下自己的腳,至于洗澡那是不可能的了。因為臨時野戰醫院包括黃寧在內就只有五個女同志,所以其他同事都自願将一個還未倒閉的木棚讓給她們住,木棚很小,五個人住幾乎是只能坐着睡覺了,大概是以前老百姓的羊圈之類的吧,還透着一股草垛和羊膻氣。
黃寧坐在地上,身上蓋着一條發白的薄被,透過木棚的縫隙,看到對面黑魆魆的陰登山像個鐘一樣的扣在怒江邊上,山上不時的閃動火光,黃寧猜想那大概是自己的軍隊正跟日本人在拼殺,蕭殺的風雨聲中依稀傳來槍炮聲和厮殺聲。黃寧嘆了口氣,不知道何少卿現在在哪裏。
何少卿站在自己部隊的臨時指揮所的門前,望着黑魆魆的大山,心神不寧,惦記着遠在重慶的黃寧到底出了什麽事沒有給他寫信,卻不知道黃寧其實就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
“黃醫生,你睡着了沒?”
黃寧抱着膝蓋睡的有點迷糊時被許萱兒吵醒,便含糊的道:“嗯,你怎麽了?”
“黃醫生,我有點怕。”
“沒事的,這裏駐紮着部隊,趕緊睡吧,明天還要早起。”黃寧沒說完,試着蜷起身子躺在草堆上睡着了。
“黃醫生,黃醫生。”許萱兒叫了幾聲,發現黃寧睡着了,便只好自己蒙着頭裝着聽不道的趕緊睡。
第二天起來,雨勢停了。等到了上午,居然還露出了一點天空,黃寧抓緊時間處理各種傷情,昨夜的一場戰鬥又讓臘勐街多了很多傷兵。到了下午,來了一排士兵,扛來個器材,幫他們快手快腳的搭建了個臨時醫療所,黃寧和傷兵們才都轉入到了室內。
這樣的日子幾乎持續了半個多月,傷員持續的增加,臘勐街已經住不下,不得不盡快将他們送過怒江送到保山去,有時甚至剛剛給一個傷兵動完手術,就被擔架擡走了,從臘勐街到怒江邊的山路上都有當地人擡着擔架。
黃寧心知這場戰鬥只怕不妙,半個月多,她的手下已經過了兩三百個大大小小的手術,而大山上密林裏躺着的只怕比臘勐街上躺着的還多。但戰鬥似乎還是在那如同倒扣鐘一樣的陰登山上徘徊。
到了六月底,28師醫療隊的負責人突然找到黃寧所在小分隊的負責人開了個簡單的會議,小分隊的負責人趕緊召集黃寧等人,說是28師要後撤到鎮安街方向,而松山陣地将由第八軍接防,考慮到小分隊來臘勐街野戰醫院也已經近一個月,所以保山醫院決定換一個小分隊上來援助,而黃寧她們則在第八軍醫療隊到後撤回保山。
許萱兒孩子氣的拉着黃寧的衣服笑:“黃醫生,我們可以回去了,終于可以回去了,哎呀我都覺得我快呆的發黴了,黃醫生,黃醫生?”
黃寧回過神來,笑着對她說:“是啊,小許,可以回去了,這二十幾天你吃了很多苦,幫了我良多,謝謝你,以後若是有緣再見面我必定要好好謝謝你!”
許萱兒聽着不對勁:“黃醫生,我們一起回去啊,還可以常見面,我還是做你的助手。”
“總之,日後多保重。若真不喜歡幹這行,就別幹了,不要勉強自己。”黃寧笑着拍拍許萱兒的肩膀,轉身朝負責人走去。
入夜,松山的夜在偶爾的炮火中顯得格外的黑,黃寧站在山垭口,看着山腳下那條靜水深流的怒江在中斷了一兩年後,惠通橋旁邊的建議橋終于修複通車了,黃寧似乎看到何少卿率部走過那座吱吱呀呀的簡易木板橋.對岸的大山頭的彎曲的山路上不時有運送作戰物資的汽車前燈白光閃爍.
黃寧微笑起來,輕輕的呢喃:“少卿,輾轉半年,奔波千裏,我終于還是跟上了你。”
7月4日,28師的醫療人員護送着最後一批在臘勐街的傷兵離開了松山,同時,第八軍榮三團的衛生隊長劉貞燮也到了臘勐街,28師醫療隊負責人和黃寧所在小分隊的負責人同劉隊長交接了一下工作,又介紹了黃寧給他認識,便趕在天黑前帶着其他人下山了。
劉貞燮好奇的盯了兩眼黃寧,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女人,容貌姣好,身段婀娜,頭發整整齊齊的梳到腦後盤成發髻,穿着一件有點黃了的白大褂,領子處露出裏面穿着的軍裝,每一個扣子都一絲不茍的扣着,背着個急救箱站在那裏笑盈盈的看着他們.
黃寧走上前,伸出手介紹自己:“黃寧心,保山野戰醫院的,以後還請劉隊長多多指教。”
劉貞燮忙伸出手握了一下,笑着說:“不敢,劉某對黃醫生是相當敬佩。”這句話劉貞燮說的甚是心口如一,部隊裏的女人極少,即便有也是偶爾的護理員,像他們這種遠征軍幾乎沒有什麽女護士或者女醫生願意來,第一次遠征軍裏十萬大軍也只有八位女護理員,最後活着走出大山的只有一名。而像黃寧這樣的女醫生劉貞燮是第一次看到,對黃寧居然在小分隊都撤離回去了還留守在前線,劉貞燮實在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慚愧,叫我寧心便好。”黃寧笑道:“劉隊長大概好奇寧心為什麽留下來,寧心只是在等一個結果,我相信第八軍會殲滅日本人奪回松山。”
劉貞燮點點頭,笑道:“好,我們一起等這個結果。剛才分隊隊長已經和我說了,黃快刀,等會我分配個人給你當助手,以後傷兵動手術這塊就麻煩你了。”
黃寧笑了笑,裝着不經意的問了句:“不知道貴軍是軍長還是副軍長來前線指揮?”
“是我們何軍長,他1日那天就到了上面的指揮所。”
黃寧心神劇震,擡起頭望向位于竹子坡5600高地上的臨時指揮所,她沒想到何少卿原來早就已經到了她身邊。
少卿,萬裏江山,你是否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