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松山作證(四)

入夜,松山又開始下起了雨。黃寧從一直窩身的木棚裏看向不遠處的竹子坡,隐隐綽綽的火光中她看到那座臨時指揮所,何少卿就在那裏,那麽長的路都跟着過來了,如今只有幾公裏的距離,黃寧卻不能走過去看一眼了。何少卿是在打仗,是一軍之長,肩挑松山和怒江,對面是兇殘毫無人性的日本人,她怎麽能去擾亂于他。黃寧嘆了口氣,趕緊睡吧,明天大概又是一大波傷員。

何少卿此刻正坐在燈下仔細的研究明天的作戰計劃,具體的兵力已經布置完畢,榮三團從松山正面攻擊,直取核心陣地;246團從大垭口、滾龍坡方向做牽制性攻擊。何少卿皺着眉,兵力不夠,他下屬的部隊從滇緬反攻以來就被分割成一部一部像膏藥一樣東一塊西一塊的打補丁,現在驟然接防松山,大部分的部隊根本無法迅速的集合起來,目前到達松山陣地的只有這麽點兵。武器裝備不清楚,事實上部隊一開始只是遠征軍督訓部隊,一直駐防在文山那邊,并沒有配發美式裝備,轉隸遠征軍總部直屬後,他率部行軍到開元昆明,裝備才陸陸續續發下來,到了怒江邊,還在由美國聯絡組邊領邊發,他到目前為止還不是很清楚下屬武器裝備到底如何了,是否都會用了。敵情不明,28師雖然打了近一個月,傷亡一千七百多人,但似乎到現在為止也只知道滾龍坡的大概敵況,松山高地和後面黃土坡等等如何都語焉不詳,衛立煌對他的提點,也只有不可驕躁四個字。

何少卿嘆了口氣,他和他的部隊其實就是臨時被拉郎配的,但現在不管如何,他都要帶着他的部下打完這場仗,攻占松山,否則龍陵騰沖危矣,整個滇西反攻将終結在這惠通橋前。

5日淩晨3點,黃寧被火炮聲驚醒,她利索的起身,用昨晚蓄取的的雨水簡單的洗漱了一番,便快步走向臨時急救棚,在那裏她見到了劉貞燮和其他救護人員。

劉貞燮指派了一個20來歲的小夥子給他做助手:“寧心,這位是雲南護理專科學院畢業的李文德,小李,這是黃寧心黃醫生,人稱黃快刀,這段時間你就跟着她。”

黃寧對李文德笑着點點頭,二十左右,身量中等,一口的大白牙:“你好,小李,叫我黃醫生或者寧心姐都可以。”

李文德卻是一點都不客氣:“你好,不過咱先排排行,我二十五,你多大,說不定你得叫我李大哥。”

劉隊長拍了下李文德的腦袋,笑道:“什麽二十五,你明明二十還不到五個月。寧心,見諒,小李講話不太經過大腦。”

黃寧笑了起來,道:“問女士的年齡是個很不禮貌的問題,所以很抱歉,it’s a secret,這是個秘密,但你要是願意叫我寧心大妹子,我樂意之至。”

李文德張嘴就要叫,卻被劉隊長拍了下肩膀:“小李,別人給你根針你還真當棒槌了,就憑人家醫術高超,你就算叫老師都不為過,趕緊叫寧心姐,可別亂叫。”

衆人都笑了起來,後勤的炊事班擡着鍋番薯稀粥過來,大家急急忙忙吃完飯,劉隊長又按照昨晚說好的又強調了下各自的分工,便開始忙活起來。

5時過後,衛生員開始陸續從山上救回傷兵,還有些自己撐下山來的傷兵。黃寧無暇她顧,帶着李文德快速的檢查傷兵的病況,然後在簡易棚裏迅速的手術。

一開始,李文德還有點看看的感覺,随着黃寧手術的進展,李文德和另外一個配合的衛生員開始震驚,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可以直接用手準确辨認彈片位置所在,也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如此迅速的開刀取彈然後縫合,那把手術刀似乎和黃寧的手融為一體。

到了中午,傷員來勢才慢慢開始減少,黃寧看着眼前的午飯,一碗顏色發黃的幹飯,一個土豆一點點鹽,活動了下僵硬的手指,開始吃飯。

李文德端着個飯碗,跑過來,一屁股坐在黃寧旁邊,一邊囫囵的吞吃,一邊問道:“寧心姐,你這手法怎麽練成的?”

寧心把鹽拌進米飯裏,攪拌了下開始吃起來:“哪個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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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你怎麽能摸幾下問幾句疼不疼有多疼然後就能确定傷處位置。”

黃寧邊吃邊解說:“以前我把西醫的人體結構圖和中醫的人體穴位圖結合起來,再根據自己對人體肌肉骨頭等組織的熟悉程度,就開始用這種方法。彈片的位置是固定的,哪個部位最疼,按下去力度輕重下哪種情況最疼,都取決于這塊彈片的所在位置和所在深度,人體就那麽大的地方,想象一下基本也就大概清楚了。除了胸腔腹腔因為裏面器官較多達不到如此精确,其他部位基本能□□不離十。”黃寧擡起頭看了下眼睛亮晶晶的李文德,“你想學?”

李文德連忙點點頭。

黃寧笑着說:“那些圖都在家裏。等這場仗結束了,你去重慶的國立醫學院找我,我就在那裏工作。要學這個,無他,手熟爾。”

李文德不停的點頭:“好好,寧心姐,我到時一定去找你,你是國立醫學院的教授?難怪這麽厲害。那寧心姐,你那個動手術速度這麽快是怎麽練出來的?有什麽方法?”

黃寧笑道:“那個沒有方法,還是那句話,無他手熟爾,我拿着手術刀切紙片,多年苦練練出來的。以前我讀醫科的時候手上都是老繭,有時候一天練下來,連手指都是硬邦邦伸不直。“

李文德點點頭,感慨:“我讀書的時候就沒想過這些。”

黃寧笑起來,心想這個戰争年代的醫科要求哪裏能高,要是都像前世的她在美國醫學院那樣,八年抗戰結束了醫科還遠遠沒有讀完呢。

黃寧吃完飯,将那個土豆扔到李文德懷裏,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努力就是了。”

李文德捧着個土豆笑呵呵的說道:“謝你了,寧心姐,哎呀還真是好久沒吃頓飽飯了。”

下午仍然不間斷的手術,傷員基本都來自榮三團,

第二天,天有點放晴,黃寧帶着李文德在山腳下的臘勐街忙碌。

竹子坡指揮所上的何少卿卻神情嚴肅,首度攻擊受挫,他明白松山可能是他人生當中遇到的一場硬仗,他召集營以上指揮官開會研究作戰方案,決定以滾龍坡為攻擊突破口,由第82師246團主力攻擊滾龍坡陣地。

李文德跟着黃寧在巡視病房,昨晚到現在再沒有有攻勢,昨天的傷兵也基本都穩定下來,李文德一邊檢查一邊問:“寧心姐,你到底多大了,不給個準信也給個範圍呗。”

“我三十多了。”

“啧,看不出來,你騙我吧。”

黃寧笑着搖搖頭:“你這馬屁拍的好,我聽得很舒服。”

李文德露出口大白牙,笑道:“寧心姐,那你來這是為什麽,你家裏人都同意?你應該有丈夫孩子了吧。”

黃寧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是。

李文德不甘心追問:“寧心姐,那你丈夫同意你來啊?”

黃寧笑道:“應該不同意吧。”

“那你怎麽來?”

“嗯,我偷跑出來的,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

李文德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黃寧,他是選擇相信呢還是不相信呢。

趁着下午有一點點空閑,黃寧拎着這幾天蓄的一桶雨水,在木棚裏悄悄擦拭了下身子,又給自己洗了個頭,又用洗頭水搓洗了下衣服,才覺得清爽了些。她擡起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竹子坡,心想,前世今生還沒過過這樣子的日子,真不知道何少卿長年累月是怎麽過的。

7日下午5點後,怒江兩岸炮火齊鳴,黃寧只覺得腳下的地都在震動,她穩了穩神,知道又一波攻擊開始了.趕緊檢查急救箱,叫李文德去醫療隊的藥物交付所裏取缺少的藥,有抓緊時間給自己進行了簡單消毒.

天黑後,傷兵越來越多,黃寧連晚飯也來不及吃,一直都手不停的動着手術,大部分的衛生員跟着運輸彈藥的民工擔架隊等去了附近山頭尋找傷員,現在給黃寧做助手的只有李文德一人,加上入夜,昏暗的油燈下光線不明,黃寧有時候覺得自己完全是憑直覺和經驗在做手術.将近半夜,黃寧才将手頭的重傷員做了手術,輕傷員進行了簡單處理,籲了口氣,只見李文德也已經是累的七倒八彎的,便趕緊催他去休息.自己趕緊洗了下手臉,望了下黑魆魆的大山,此時大山上槍聲已經稀薄,唯獨幾處炮火引起的山林着火點火光升空.

黃寧嘆了口氣,她知道那些大山深處裏死去的士兵遠遠多于臘勐街上的傷兵,端着早已經冰冷的幹飯朝臨時病區走去,等下還要檢查下晚上做過手術的那些傷員的病情,希望不要有術後并發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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