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松山作證（五）

周知白是跟着307團第一營到達位于臘勐街的臨時野戰醫院，當他透過迷蒙的夜雨認出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他覺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一直到黃寧穿過雨霧來到他面前時,他才敢确認，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問：“四姐，你怎麽在這裏？”

黃寧笑着做了個一起走的手勢，道：“我是随保山醫院小分隊來的這裏。”

“軍長---”

黃寧趕緊接過：“你四姐夫不知道，所以暫時還得麻煩你幫我保密。”

周知白愣了半饷：“四姐，那你是怎麽來的？”

黃寧笑起來，輕聲道：“我求了蔣夫人才來的，只有衛司令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沒想到後來會由你們第八軍來打松山。”

“你來這多久了？”

“松山開戰後，28師奪下這個臘勐街，我就過來了。”

周知白沒想到黃寧來了這麽久，問道：“四姐，你一切可都好”

黃寧點點頭，笑道：“放心，我很好，整天活蹦亂跳的。你們榮三團的劉隊長給我配個助手，所以不算忙。”

黃寧停了下腳步，看着不遠處的竹子坡，問道：“他可還好？”

周知白抓抓腦袋：“聽一起來的307團說前兩次攻擊不得效，所以軍長将307團也調過來，還在調別的部隊。松山難攻，□□的鬼子在上面構築的防禦工地非常堅固，傷了我們很多兄弟。軍長應該也不好過吧。”

黃寧點了點頭，28師在這裏傷亡了一千多士兵，打了近一個月，只搶占了松山的外圍，擺在何少卿眼前的是個艱巨的難題，攻堅戰。中國人尤其是漢族，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加上數千年儒家文化的滲透，導致這個民族深厚的守勢心理，所以才會有打江山難守江山難這句話，所以才有了萬裏長城。別說是如今已經滿目蒼夷落後世界文明一大截的中國，即便在黃寧的前世，日益昌盛的大中華也仍是以守為攻，并不如美國那樣四處挑起争端。

“知白，我的事你先不要報告給少卿了，我來之前就答應了蔣夫人絕對不能動搖軍心的，現如今這般，還是讓少卿專心打仗吧。”

13日天蒙蒙亮時，黃寧已經做好了準備，周知白到了這裏後非常忙碌，他經常帶着人在我軍的各個山頭轉，盡量将輕傷員在火線上就地診治了，黃寧想跟着一起去，周知白只看了她一眼，笑道：“軍長也經常去前線，到時遇到了怎麽辦？”黃寧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卻放了李文德跟着周知白去了，周知白臨行前提醒她13日可能要反攻。

果然從怒江東岸、竹子坡、核桃箐等地發出融融巨鳴，雨霧遮天蔽日的滾龍坡上霎時只看到連天炮火。不多時，陸續有民衆擔架隊、運輸隊帶着傷員下來，野戰醫院裏醫生并不多，部分又抽調去了前線，加上衛生員不全，黃寧動大手術基本都是臨時搭配一個，小手術就直接當場自己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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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黃寧發現傷員越來越多是刀傷，便知道上面已經展開了白刃戰，黃寧快速的縫合被砍得血肉翻番的刀口，病區一片□□聲。

晚上，周知白等才回到臘勐街，黃寧只看到他微微對她搖了搖頭，便知道這次攻擊還是沒能成功，心裏募得一沉，此刻，少卿大概面臨着巨大的壓力。

何少卿此刻頭痛不已，晚飯也沒有吃，不停的在腦海裏回放着白天通過望遠鏡看到的鏡頭。近兩個小時的轟炸炮火不可謂不夠，但鬼子卻躲在隐蔽極深極堅固的堡壘裏，等步兵沖到機槍射擊範圍，鬼子便從前後側斜多方進行猛烈的火力回擊，爆破手都無法接近。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務似乎是摧毀這些堡壘，而在爆破手無法接近的情況下，似乎只有選擇遠距離炮火目标性集中轟炸了。何少卿讓部署接通怒江東岸的炮兵指揮所。

過了幾天，周知白悄悄來告訴黃寧，衛司令和美軍顧問團來了松山前線，據說要成立尖兵團，何少卿在向部隊動員時表示不拿下松山不理發剃須的誓言。黃寧無言的透了口氣，望了望對面的竹子坡，希望何少卿能頂住壓力。周知白來了後，黃寧的消息倒靈通了不少，但卻無能為力，前世今生她是個軍事盲，對戰争的理解僅局限于戰争影片或者和她醫科有關的戰争中的疫病防治等。

15日下午，榮三團的團長趙發畢小規模攻擊子高地時受了點傷，他本想讓周知白現場處理下，誰知道周知白硬拉着他來到臘勐街的野戰醫院，處理完傷口後也不讓他立刻歸隊，卻帶他到了一個簡易棚前，讓他等會，說是見個人。

趙發畢看了看簡易棚，見上面挂着個牌寫着手術室，知道裏面有人在動手術，難道周知白是想讓他見見這個傷兵？趙發畢叼着根草蹲坐在簡易棚外，看了看對面的松山，往地上唾了口唾沫，罵了聲□□的鬼子，有點不耐煩卻也只能等着。在部隊，他倒是敢得罪上級，可不敢得罪軍醫，當兵打仗哪有不受傷的，要是得罪了軍醫，別說他不給你動手術，就是拖了半天才給你做也夠你痛的了，你還不能回罵，畢竟确實傷兵很多，而得罪了上級，至多被罵一頓降個級不痛不癢，下次打仗勇猛點又能上去了。趙發畢想到這裏，想起自己那個舅舅，平時看着好好先生一個，這幾天罵起人來也是狠的厲害。他擡頭看了看指揮所，又嘆了口氣，打到現在還真是夠煩心的，還有這雨下個不停，人都快發黴了。

他正咕哝着罵老天爺，卻看見周知白帶着個女人蹲坐在他面前，他吓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聽見這女人叫了他一聲：“發畢，是我。”

趙發畢定睛一看，長大了嘴巴，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叫了聲：“舅媽！”

黃寧笑起來，其實她和趙發畢見面次數寥寥，趙發畢一直跟着何少卿南征北戰很少回家，黃寧自己工作忙也很少和親戚走動，和趙發畢見面基本都是在大伯家的家宴上，但此刻在離家千裏的戰場上相見，心裏卻倍覺親切。

“發畢，你手臂怎麽受傷了？”

“啊，舅媽，啊，那個，打仗，跟子高地鬼子打仗拼的。”

黃寧點點頭，站起來簡單的查看下傷口：“還好，這幾天不要用力，一個星期後就可以好了，到時候我們這的衛生員會去幫你拆線，你別自己逞能，否則傷口潰爛也很麻煩。”

趙發畢下意識的點點頭。

黃寧見他有點傻樣，也不理他，自管自的找了塊幹地坐下來，笑着道：“知白，發畢，見諒，我席地而坐了，站了一天腿快不行了。”

周知白笑着蹲坐下來。

趙發畢瞪了周知白一眼，心想這事你怎麽能事先不給個暗示，蹲下來問道：“舅媽，你怎麽來這裏了，舅舅知道不？”

黃寧看着前面雨霧朦胧的大山，笑着說：“我求了蔣夫人，跟着部隊來的。你舅舅不知道，這裏除了你兩，只有衛司令知道我的事。”

趙發畢搖搖頭，道：“舅媽，你膽子也太大了，這地方你都敢來。”

黃寧笑起來：“我是個醫生，見過的死人不比你少，自然膽大。發畢，我在這的事不要告訴你舅舅，知道不？”

趙發畢心裏想你這是沖着舅舅來的吧，不過想起這位舅媽用手術刀割人脖子的事跡，決定還是得罪下舅舅吧，反正最多被舅舅罵幾句還能如何，誰不知道他舅舅把這舅媽當寶似的，得罪了舅媽等于得罪了舅舅不說，關鍵舅媽現在還是軍醫。

“知道,不過舅媽，這太危險了，要不我派個人保護你？”

黃寧和周知白都笑起來，周知白打趣他：“發畢，那我你也給派個人保護吧。”

趙發畢瞪了周知白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你一大老爺們還配個兵保護你不嫌丢人，我手下的兵還嫌呢。”

黃寧笑着說：“是啊，知白不用，我也不用，我們是軍醫，哪裏需要配保镖。你放心，我在這很好，知白很照顧我。”黃寧頓了頓問道，“你見過你舅舅沒，他可還好？”

“前幾天開會還見過，老樣子，就是心情不好，這仗打得人窩着一肚子氣，那幫狗雜碎的鬼子盡跟我們躲貓貓，打冷槍，這鬼日的天氣也是。”

黃寧點點頭，心想，心情不好又哪裏能好，少卿什麽脾氣她還不了解麽。笑着安慰趙發畢：“沒事，打仗嘛都這樣。沒點困難輕松拿下那是游戲。行了，你也忙，我不留你，趕緊走吧，看到你舅舅了叫他注意身體。”

黃寧和周知白笑着站起來看着趙發畢同他們揮揮手消失在大山深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