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松山作證(六)
清晨,何少卿在竹子坡指揮所用望遠鏡觀察敵軍陣地.
連日陰雨綿綿,大山裏雲蒸霧繞,若此處沒有戰役,确實是一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但那被炸的光禿禿的山頭和若隐若現的日軍陣地卻殘酷的昭示着這是一個人間地獄,他們第八軍加上之前的新28師已經有數千名将士傷亡在此處,而活着的将士此刻正冒雨蜷伏在散兵壕裏,積水漫踝,饑寒交迫,苦不堪言,時不時還有鬼子的冷槍和偷襲.
從20日後,炮兵已經間斷性的多次轟炸這個長不過500米,寬不過200米的狹小陣地了.
23日中午時,突然十幾架飛機轟鳴臨空,周知白慌忙叫着:“快,進掩體,進不了的卧倒,快!”黃寧正在一個只搭了塊軍用篷布的大棚裏給一個輕傷員換藥,第一次遇到這狀況,瞬間茫然四顧,那個傷兵卻一把抓住了她,把她往地上一推,自己也從床上立刻跳下來伏在地上,一邊嚷黃寧:“快抱頭,快啊!”
黃寧聽到飛機轟鳴聲似乎朝馬家塘那邊去了,正要站起身,那個傷兵又攥住她的手,“卧倒卧倒”,還沒等他說完,就聽到轟鳴聲又想起,飛機從空中俯射掃射。
何少卿立刻下令高射炮射擊,炮火猛轟敵機的空投地域,美軍的第14航空隊戰機飛來,一架飛機被擊落,其他飛機迅速離去。
黃寧趴在地上,聽那個傷兵對她說道:“黃大夫,可以起身了,沒事了。”
黃寧站起來,拍了拍大褂上的泥,一邊不好意思的對他笑道:“謝謝你,要不是你,說不定我都沒命了。”
那個傷兵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呵那難能呢,黃大夫,沒你我們兄弟很多都要沒命呢,我們應該謝謝你,你一個女子來這地方實在是厲害。”
黃寧笑起來:“你們也是,都是英雄。”
那傷兵臉紅起來,連連擺手:“哪裏啊,我叫楊克南,人都叫我老楊頭。”
黃寧點點頭笑道:“老楊,你坐好,我繼續給你換藥。”
楊克南看着黃寧手不抖臉不白的給他換藥,不禁笑道:“黃大夫,你這女子還真是膽大,鬼子這麽炸看你都不怕。”
黃寧搖搖頭說道:“也怕,只是你們在前線,我們這些呆在後方的還有什麽好怕的。好了,老楊,等下記得吃藥,不要随便下地走路免得傷口裂開就好了。”
下午,滾龍坡上炮火齊鳴,松山幾乎震動。傷員陸續的送進來,黃寧被周知白安排去了手術室,臨時醫院裏的醫生很少,像黃寧這樣能直接操刀的醫生更少,而傷員卻越來越多,黃寧幾乎是連軸轉的在手術臺前工作,等周知白終于安排出一個醫生來接班時,黃寧幾乎已經是手腳僵硬,下臺時差點摔了一跤。
胡亂睡了一覺,黃寧又立刻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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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黃寧被周知白緊急叫到另一間簡易手術室裏,307團的副團陳一匡因為率部沖鋒被鬼子的手榴彈擊斷了左上臂,需要立刻動手術。
到了天全黑下來,黃寧才做完這個手術,她端着個飯碗踉跄來找周知白。
“知白,上面仗到底打得如何了?怎麽一個副團都要帶兵沖鋒了?”
周知白沉重的低頭說道:“近身肉搏,白刃,占了滾龍坡的幾個陣地,結果鬼子猛烈反撲,情勢數次危急,大家幾乎是不要命的打。軍長要求各師的指揮部位于前沿陣地1000米之內,團指揮部是500,他自己的指揮所位置也已經推進了離中央陣地1000米以內。”
黃寧聽得愣怔,猜到應該是很近。
周知白看黃寧聽不懂,便加了一句:“就在滾龍坡西南方1000米處,在鬼子的重武器射擊範圍內。”
黃寧臉色聚變,擡頭看向滾龍坡,卻只看到炮火四起的大山。
7月,天氣突然放晴,周知白等人趕緊帶着民衆擔架隊跟着運輸隊去了前線。李文德因為前天上去時受了點傷,這次不得不留在臘勐街上。
黃寧手術間隙會看看李文德,自從戰争開始以來,這個年輕人已經沉默許多,在她前世所學的心理學來說,這叫戰争後遺症,按理說是要進行心理輔導的,只是這年代,連吃飯都不成問題,哪裏還會考慮這些。
吃飯的時候,黃寧把那個土豆扔給李文德,李文德只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黃寧也不吭聲吃完飯,才開口問:“小李,是不是害怕?”
李文德擡起頭,憤憤的揚了揚拳頭:“我是恨,恨。那些鬼子真太不是人了!”
黃寧沉默片刻,才說道:“小李,戰場上,我們的士兵至少還有武器,還能還手,而那些淪陷區的百姓只有任人魚肉任人宰割的份。在東三省有個日本細菌部隊叫731部隊,他們拿中國人當實驗載體,活生生的進行各種解剖冰凍毒氣細菌病毒等試驗,他們是一群變态的民族,無論在哪個年代。可光是恨沒有用,一個國家若是沒有強大的實力,她的子民就要任人宰割。”
李文德低下頭哭喪着說道:“中國還能強大嗎?”
“當然能,梁啓超說過,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于歐洲則國勝于歐洲,少年雄于地球則國雄于地球。小李,我們這一輩也許看不到了,但你才20,你會看到中國之崛起。”
李文德低着頭想了想,黃寧也不多說,趕緊又去了病區。
待到了下午,李文德走到黃寧身邊,幫黃寧拿過醫藥箱,問道:“寧心姐,國立醫學院難考嗎?”
黃寧笑着看他:“不難,等仗打完了,我給你寄些書來,你好好複習,肯定能進去的。”
李文德點點頭,跟着黃寧一起在病區忙碌。病區裏大半的人都認得李文德,都笑着同他亂招呼。黃寧聽他們嘻嘻哈哈的說話,反倒心情好了點,整天聽着□□聲黃寧自己心裏也很不好受。
“小德子,上次那長蟲子的死人胳膊沒把你吓着吧?”
李文德推搡了下那個笑他的大個傷兵:“吓着啥,下次我直接拿刀切一個鬼子的胳膊給你看!”
衆人哄笑,有的叫:“好,小德子有志氣,咱們都等着。”
有的卻說:“得了,小德子,你也就是說說,第一天上我們那,看見滿戰壕的血水我看你都不敢下來,還敢切人胳膊?”
李文德也不生氣,在那叫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小子剛到我們這不也抱着寧心姐的胳膊大哭說要沒命了麽?”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有的叫道:“陳麻子,原來你也會哭啊?”
“你們懂啥,我陳麻子在滾龍坡堡壘裏看到遍地的鬼子屍體都沒害怕,會因為害怕哭啊?我那是看見黃大夫就以為看見我親媽親大姐一般,想的哭。”
黃寧正在給一個傷兵拆線,聽到這話,笑着說道:“陳麻子,親媽就算了,我實在生不出你這麽大的兒子,你還是叫我大姐好了。”
衆人都笑起來。
黃寧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可卻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等她處理好這個傷兵擡起頭看見外面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天氣,猛地想了起來,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小李,你去看看,你們周隊長回來了沒有?”
李文德看黃寧鄭重其事,也不和衆人說笑了,趕緊出去找周知白。很快,他又轉回來道:“寧心姐,我問了,都說隊長還沒回來,你有啥事,跟我說我去辦。”
黃寧此刻已經心情平靜,知道急也急不來,笑道:“還是等你們隊長回來吧,你幫我盯着點,看到他就跟他說我有要緊事找他。”
到了晚上,黃寧才見到匆匆忙忙趕來的周知白,褲腳上都是泥巴。
“寧心,你找我啥事?”周知白一邊說一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知白,我們似乎忘了戰區防疫這個事情。”
周知白臉色也立刻沉重下來。
他就在前線,自然知道現在前線是什麽狀況。雖然衛生員和民工擔架隊們日夜忙碌,但滾龍坡還是有很多我軍士兵的屍體,連日的陰雨加上偶爾的暴曬,滇西六月悶熱的高溫,尤其是這次打下來的鬼子堡壘裏的那些屍體,有些已經時日很久了.
周知白立刻說道:“我給參謀處挂電話。”
黃寧和周知白坐在臨時的小辦公桌前等上級的回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聲想起,周知白講了一會,挂上電話和黃寧搖頭說:“美軍那邊說沒有這麽多疫苗,而且也不知道注射何種疫苗。”
黃寧看着黑魆魆的大山,滇西的夏季,雨季,野外,屍體,這個時代,黃寧苦笑:“太多可能,但瘧疾是我們首先需要預防的,有多少先打多少,剩下的只能是吃藥預防下。”
周知白皺眉想了想,說道:“我再打電話試試。”
九點多,周知白讓黃寧先去休息,黃寧想着這事她一個普通軍醫也幫不上忙,便準備走了。這時電話鈴聲響起,黃寧朝周知白點下頭便走了出去,沒走幾步,卻被周知白叫住了:“寧心,你是不是會英語,你來和這個美國顧問講好不好?”
黃寧愣了下,便接過了電話。
“怎麽說?”周知白看黃寧挂上電話。黃寧笑了下:“他們答應三天後運送第一批疫苗到我們這裏,讓我們核算下人數,剩下的十天後在運送。”
周知白笑起來:“那好,我得趕緊安排人手去前線。”
黃寧也松了一口氣,說道:“你安排吧,我先去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