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松山作證(八)

20日清晨,衛立煌坐着車子從惠通橋經臘勐街到竹子坡指揮所時,看到路邊有個女醫生正笑着給傷員清理傷口,便猜到是黃寧,想起十幾天前何少卿給他打的電話,不禁搖頭。他為人直梗,和何家陳家都有嫌隙,何少卿科班出身少年得志,自然心高氣傲,參戰以來對他将自己部下第八軍打散零用的做法一直有想法,若不是蕭參謀長從中斡旋,只怕早就少爺脾氣發作,倒是沒想到他會為了自己的妻子同自己服軟。他轉過頭又看了眼黃寧,事實上他對何家人沒有好感,倒是這個何少卿的媳婦讓他看到一絲自己的年輕時候的樣子,耿直倔強仿佛無所畏懼,絲毫沒有重慶貴夫人們的驕嬌氣,據副官報道松山開戰後便一直留在臘勐街野戰醫院,醫術高超,人稱黃快刀。他搖搖頭,何少卿真是娶了個膽大包天的女子。

黃寧背着急救箱一腳深一腳淺的沿着山路回臘勐街,今天過後這些滞留的傷兵應該都能送往保山了,臘勐街這邊地方不夠藥物缺乏,實在不适合傷員長期養傷,她停下腳步看着腳下山洪暴漲的怒江,松了口氣,終于等到天晴,怒江兩岸陽光閃爍,對于前世坐慣了從中國橫越過太平洋飛往美國班機的黃寧來說,怒江實在是一條很小的天塹,但現在,黃寧嘆了口氣,為了連接這怒江兩岸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從東岸過來再也不能回去了,這條惠通橋幾乎如同孟婆橋一般連接生死。

黃寧擡起頭看了看松山這邊,天氣晴朗,松山陰登山都歷歷在目,大概又要開戰了,黃寧加快腳步走向臘勐街。

突然黃寧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大地下面似乎有隆隆轟鳴悶響聲,接着又顫動了幾下,黃寧猛地擡起頭,可并沒有炮火轟鳴聲傳來,難道是地震?黃寧望着細小的山石從路邊的懸崖上掉落下來第一反應便是地震。

這時黃寧看到一股足有一兩百米高的濃濃的煙柱從松山主峰蹿出來,煙柱頭上頂着團蘑菇狀的濃煙。

黃寧瞬時想起李文德前幾天說的“大炮仗”,這是原子彈爆炸的蘑菇雲?黃寧想起前世見過的原子彈爆炸的照片,但是原子彈是五六十年代的事情,難道原子彈也穿越了?

黃寧看到濃煙中依稀可見亂七八糟的樹幹,汽油桶等等從半空的濃煙中掉落下來,不一會兒,就連黃寧所在的地方也落了一層浮土。

這時黃寧聽到滾龍坡、松山、大垭口那邊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沖鋒的號角響徹山谷,直沖雲霄。

黃寧快步跑了起來,氣喘籲籲的跑到臘勐街的醫院時,周知白劉貞燮等正帶着擔架隊的人滿臉是淚沖出來大聲喊:“□□的鬼子給我們炸上西天了,我們要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打回東北去,打到日本去,滅了這幫狗雜碎!”

第二天下午,黃寧正在病區處理傷員,李文德卻匆匆跑來,嚷道:“寧心姐,寧心姐,你快去看,我們抓到了幾個鬼子。我還第一次見到鬼子,媽的,怎麽跟我們差不多。”

黃寧笑起來,自己這一世在日本呆了十六年,說起來自己這具身體都留着日本人的血液,日本人長什麽樣她還不清楚麽。

“嗯,那你本來以為鬼子該長什麽樣?”

“啊,這個,他們那麽狠,怎麽也得跟魔鬼差不多。”

黃寧擡頭看了看天,笑道:“他們本來就是魔鬼,地域和文化的狹隘性讓他們心裏住着一個魔鬼。”

李文德抓抓腦袋,不解的問:“什麽意思啊,寧心姐?”

黃寧一邊忙碌一邊說:“你沒見過日本的地圖吧,他們整個國土就是由在四海渺茫的太平洋中的四個海島組成,地震海嘯頻發,一個民族從誕生之日開始就被死亡的陰影籠罩,日子久了,自己也就變成了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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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你要記住,兩個有着血親的民族殊死搏鬥,只是為了将來的生。中國為了将來的獨立富強,已經付出了整一代人的生命,而你們這一代才是生的希望。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們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中華君臨天下。”

李文德聽得一愣一愣,卻把這話記在心裏,幾十年後當他站在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禮堂的講臺前時才明白那時候寧心姐對他說的話。

惠通橋貫通後,很多重傷員被直接送到了保山,又來了幾個美國軍醫,臘勐街的救治任務減輕不少,但由于戰線前移,現在火線已經進攻到了松山子高地北側到大寨一帶,離臘勐街越來越遠,傷兵往來救治不便,需要更多的救護人員直接上前線救援。黃寧和周知白說了兩次後,終于跟着新來的309團第三營上了前線。

第三營的營長叫黃人偉,他對黃寧沒什麽好感,戰場是男人的世界,一個女人上來幹什麽,但鑒于戰争緊張,醫療隊派誰就誰吧。

黃寧和李文德躲在醜高地的一個較長的戰壕後面,她倆将這裏作為臨時醫療點,傷兵大部分是刀傷,黃寧松了口氣,刀傷對她來說還是比較容易現場處理的,而子彈貫穿傷這種她就實在無能為力了,她和李文德都只有急救箱而已,幸好李文德力氣大,上山時肩背手提的拿了三個急救箱,擔架隊又盡量給她們送來緊缺的藥和紗布。

黃寧的耳邊幾乎都是轟鳴聲和厮殺聲,第一天到的時候她非常不習慣,現在已經逐漸習慣這種子彈在腦袋上呼呼的穿過,不得不每天窩着腰躲在戰壕裏的日子。

有時黃寧會偷偷的擡起身子從戰壕往外看,一群手臂上幫着白毛巾的士兵在雨水中泥漿中前進,面目模糊,黃寧只認得那個已經腿部耳部都受傷仍吼叫督戰的黃營長。

這遠比當年她跟着殿後部隊從上海到武漢的戰鬥要激烈千倍萬倍,在這裏似乎每個人都在浴血奮戰只為了守衛腳底下的那點點土地。

一寸河山一寸血!

“寧心姐,寧心姐!快,出事了!”一個滿臉泥漿的士兵沖過來攥着寧心就往前面戰壕裏鑽。

黃寧背着急救箱彎着腰快跑,一邊回頭吩咐李文德:“小李,你接上。”一邊問,“出什麽事了,誰出事了?”

那個士兵哽咽的嚷道:“俺們營長,俺們營長被□□的鬼子打中腦袋了,操他娘的狗雜碎!”

黃寧心沉了一下,迅速在戰壕裏跑起來,子彈貫穿傷,還是在腦袋的,生命随着時間在流逝。

黃寧迅速的用藥棉按住黃營長前額的兩處傷口,藥棉擦拭幹淨血跡,一邊大腦裏如同放映機一般迅速的回放人體大腦的各種構造,黃人偉已經暈厥,但瞳孔未散呼吸仍在心率正常只有脈息弱了一點,黃寧閉了閉眼睛,強壓住自己內心的悲傷和緊張,前額,這是前額,生命體征基本正常,那子彈在哪裏?黃寧猛地想起前世看過的一篇報道關于臺灣連戰兒子面部被子彈貫穿的事件報道。她立刻對士兵說:“快,你們立刻抽出四個士兵跟我将你們營長送到下面醫院。”

“寧心姐,營長還有救?”

“寧心姐,營長還活着?”

“活着,而且能活下去,快,你們立刻背上你們營長跟我走!”

那四個士兵輪流接替扛運黃營長,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到臘勐街,周知白劉貞燮都不在,黃寧沖進去直接找到在那負責督導的美國軍醫魏德曼,用英語迅速的同他交代黃人偉的病情和自己判斷,讓他立刻派車将黃人偉送到保山。

魏德曼一開始沒認出來,驚訝的看着眼前泥猴子打滾般的人跑到自己眼前,聽到黃寧一口流利的英語同他交代病情才反應過來是黃寧,聽着聽着意識到問題嚴重,立刻趕緊派車叫人自己專門送黃人偉去了保山。

黃寧此時才松了口氣,只覺得渾身癱軟四肢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氣。

那四個士兵走過來坐到黃寧身邊,嗫嚅的道:“寧心姐,營長真的還有救嗎?”

黃寧無力的扯起一個笑容,安慰他們:“放心,你們營長肯定能活下來,到時你們一起去保山醫院看他。”

“可是子彈”

黃寧知道無法和他們解釋清楚腦部這個人體最複雜的器官,只能含糊的說道:“你們營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們放心打仗,好好活着去見你們營長,以後跟着他享福去。”

黃寧換了身幹淨衣服,又背上些前線急用的藥物和這四個士兵回了戰壕,那裏只有李文德一個人,她怕他頂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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