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松山作證（十）

“寧心姐，等下我們要跟着去黃土坡。”李文德跑過來同黃寧說道。

黃寧抓緊時間指揮擔架隊将昨晚連夜處理好的傷員送到臘勐街去，一邊整理剩餘的藥物和紗布，一邊笑着問李文德：“怎麽，你害怕？”

“怎麽可能，我在這山頭都打轉多少天了，閉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了？”

“可黃土坡，我們的部隊還沒去過。”

“寧心姐，你怕不怕？”

黃寧回過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子高地，她輕笑起來：“你不怕我也不怕。走吧。”

9月2日，大霧漫山，火線已經推進到黃土坡黃家水井馬鹿塘一帶。

軍指揮所已經推進到了松山子高地上。何少卿清晨6點給各部下了命令：限本日內肅清松山之敵，準備通車。他從指揮所的掩體前看着腳下這片土地，數月的炮彈轟炸已經将山上的松樹轟炸的幾乎幹淨，到處都可以看見□□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彈坑和戰壕，還有那些已經犧牲的将士的屍體。

他已經知道黃寧十天前跟着309團到了前線，此刻大概正躲在某條戰壕裏處理某個傷員。

何少卿咬了咬後槽牙，轉身便開始部署新的作戰計劃，目前生力軍只剩下309團，接下去只有靠309團為主力去啃下松山最後的一塊骨頭了。長官部已經給第八軍下達了“申冬末”命令，限本日內肅清全敵，不得藉口，否則師團長押解長官部軍法從事，即便是做軍長的他也不能辭其責。

第二天,天不亮309團就開始強攻鬼子的黃土坡三號陣地,左側下方是榮三團強攻一二號陣地.黃寧和三團的一個随軍醫生在團指揮所後面的戰壕裏随時處理傷情,李文德和別的衛生員則冒着槍火将傷員從火線撤下來.

一直打到天黑,傷員卻還沒有救治完,黑夜裏看不太清楚,黃寧只能憑着偶爾的槍火炮火光,憑着自己的經驗,給傷員做簡單的處理,重傷員都被繞過子高地送到臘勐野戰醫院去.

黃寧處理好最後一個傷員,叮囑他趕緊好好休息下,自己才從急救箱裏掏出有點硬邦邦的幹糧吃起來,咽下去只覺得喉嚨火燒的疼,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沒喝水了,又掏出軍水壺,又想起白天把這水給傷員喝完了,愣怔了下,低頭繼續吞咽,只能等天亮去弄點水來了.

“給.”

黃寧擡起頭,認出是309團的陳永思團長,臉上左側還有個子彈擦傷的血痕,便笑着點點頭說了聲謝謝,結果喝了幾口.

“多喝點吧,我剛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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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寧也不客氣,又咕咚咕咚灌了個飽.

“我還第一次在戰場上看到女子.”

黃寧笑起來,輕聲的道：“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拉你們後腿就好。”

“你膽子也真夠大的，你家裏人同意你來這裏？”

黃寧想起何少卿，微微擡起頭看向子高地說道：“不同意也得同意。”

陳永思也不說什麽，坐了會，便走了。

黃寧坐在那裏看了會子高地，有點困意上來，便同李文德說了下，讓他有事趕緊叫她，便睡過了。

“寧心姐寧心姐，快跑，鬼子來了。”黃寧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李文德拉着踉跄的在戰壕裏東轉西轉。

黃寧立刻清醒，跟着李文德迅速跑起來，一邊問：“陳團長他們呢？”

“陳團長帶了200多個‘雜牌’兄弟撲了過去，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快，得趕緊朝子高地方向跑。”

黑夜裏，黃寧完全分不清方向，突然左側一陣冷槍放過來，李文德撲在地上，黃寧臉色瞬時蒼白，她急急的卧倒低喊：“小李，小李。”

“沒事，噓。”

過了會，沒有動靜，李文德和黃寧趴伏在戰壕裏，一條一條戰壕的爬過去。

天亮時，黃寧終于爬到子高地附近，發現自己滿身泥漿，身上的軍服和白大褂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黃寧也不在意，脫下白大褂使勁絞幹，又甩了甩泥巴，穿在了身上。

“小李，我們趕緊找部隊問問陳團長他們在哪，得趕緊過去。”

“好，寧心姐，你在這等着，我去看看。”

黃寧等得差不多身上的泥巴都幹了，小李才帶着人過來，黃寧站起來一看，陳副官！

陳副官看到黃寧時，愣了片刻，轉頭想起蕭參謀長的建議，趕緊上前說道：“夫人能否去看看軍長？”

李文德疑惑的看着黃寧，黃寧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小李，一起走吧，我找到人問陳團的下落了。”一邊快步的跟着陳副官，一邊問：“你們軍長還好嗎？”

陳副官看了眼李文德，黃寧知道他忌諱，便笑道：“沒事，說吧。”

“陳團昨晚丢了3號，長官部要軍長立即就地槍決陳團，軍長頂着，跟衛總司令吵了一架。”陳副官看了眼黃寧，“而且軍長前幾天在高地上看敵情，不小心摔了下來，幸好沒大礙。”

黃寧聽到這裏時皺了下眉，但也沒說什麽，只疾步快走。

陳副官先進去報告了下，黃寧把急救箱交給李文德，跟着陳副官來到指揮所的左側掩體後面，過了會看見滿身肅殺氣的何少卿走了出來，腳步很穩，才松了口氣。

何少卿看着泥猴子般的黃寧，只覺得心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黃寧見何少卿目不轉睛的盯着她，低頭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便擡頭笑起來：“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很髒？”

何少卿看着巧笑嫣然的黃寧，兩道彎彎的眉，笑起來彎彎的眼，輕嘆了口氣，伸出手将黃寧鬓角的亂發撫平，說道：“我的寧寧一直都這麽漂亮，誰說她醜老子就斃了他。”

黃寧笑起來問道：“那如果我自己說自己很醜，你斃是不斃？”

何少卿愣了下，笑出聲，伸手輕輕摟住黃寧，罵了句：“又胡說。”

黃寧伸手環住何少卿的腰，靠到何少卿的懷裏說道：“少卿，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做主刀醫生的時候，心裏很害怕很緊張，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到了要動手術的時候，我強迫自己忘記外界的一切，忘記失敗的後果，完全憑着本心一剪子一剪子的做完了整個手術。那時候我才明白王陽明臨終前說的那句此心光明夫複何言的意思。少卿，你說我那時候膽子是不是好小？”

何少卿自然知道黃寧想說什麽，笑着搖頭：“你若是再膽大點，都能成齊天大聖了，泥猴子。”何少卿頓了頓，問道：“寧寧，你跟着我會不會後悔？”

黃寧自然也知道何少卿想問什麽，只笑着說：“你若是被查辦撤職，我養你，我現在可是野戰醫院的首席，人稱黃快刀。”

何少卿笑起來，黃寧膩歪了一會，便拉開何少卿的手，笑道：“好了，我還得去找陳團，你別耽誤我時間。對醫生來說，時間就是生命。”

何少卿點點頭，伸出手輕輕擰了下黃寧的臉，說道：“陳團現在在三團發畢那裏，我還給派了王光玮過去協助他，你去吧，帶上你的小跟班。”

黃寧笑着點頭，趕緊走出掩體叫上李文德，頭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何少卿看着黃寧小小的身影快速的躲進戰壕裏，便回身走進指揮所。

黃寧和李文德趕到陳團那裏時，看到陳團和另一位三十多身材瘦高的男子正在組建突擊隊。

“勇敢前進不怕犧牲這種人咯還有？”

當場舉起好多的手，黃寧看的有點心酸，回頭看到李文德也将手舉了起來。

“寧心姐，這錢你幫我拿着，我是貴州遵義下水溝村的，我若是沒回來，你幫我帶回給我媽好嗎？”李文德拿着剛發的2000元國幣遞給黃寧。

黃寧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使勁的點點頭。

“寧心姐，你別哭，我鐵定能活着回來，我媽給我算過命說我以後能當大官。”

午後，戰鬥打響，一直到天亮，到黃寧這來的傷兵并不多，黃寧心裏清楚，大概大部分人都犧牲了，只覺得無比沉重，為了最後的勝利，我們到底要犧牲多少代人的幸福。

天快亮的時候，厮殺聲才低了下去，榮3團的衛生員過來找她：“黃大夫，我們占了我們占了！”黃寧點點頭，跟着一起在彈坑裏戰壕裏到處尋找生還者。

這時，李文德跌跌撞撞的闖過來，拉着黃寧使勁的跑：“寧心姐，快，你快去看看，陳團和王團都受傷。”

黃寧急急忙忙的趕到三號陣地的堡壘內時趙發畢也在那裏，趙發畢昨晚接到何少卿電話要他火速支援309團,便二話不說抓個沖鋒槍上了陣,和王光玮陳永思一直打到天亮才占了這3號陣地.他看見黃寧愣了一下，記得昨晚沒聽舅舅提舅媽也在這火線上,好奇的叫了下：“舅媽，你怎麽到火線上來了？”

黃寧朝他點點頭叫了聲發畢，趕緊去看陳永思和王光玮只見兩人軍裝上一片烏黑的血跡，早已經凝固，黃寧憑經驗知道受傷至少12小時以上了，黃寧不禁手顫抖，一個腹部中彈，一個肩部受傷，是怎樣的毅力支撐着他們。

黃寧深呼氣，将手控制住，先讓李文德将大量的水沖到身上，軟化已經凝固的血跡，用剪子迅速的剪開衣服，只看到陳永思腹部一個血淋淋的槍洞，但後背沒有，子彈還在裏面，按這個位置射擊，應該貫穿了胃部。

“陳團，你必須立刻動手術，小李，叫衛生員送陳團去臘勐。”

黃寧用藥棉消毒幹淨受傷區域，用紗布緊緊的綁住陳永思的腰，又用紗布将他牢牢固定在李文德找來的擔架上，李文德和另一個衛生員趕緊扛着下山。

黃寧剪開王光玮的衣服，松了口氣，肩部刀傷，黃寧迅速的做了傷口處理，對王光玮說道：“王團，刀口過深過長，需要深層縫合，你最好也去臘勐。”

王光玮為難的看了眼趙發畢，趙發畢抓抓腦袋：“光玮，我舅媽要你去，你最好去，她醫術比美國佬還高的。這裏你和永思別擔心，我守着呢。”

王光玮點點頭，腳步踉跄的走出堡壘，黃寧背上急救箱，扶着王光玮快步的下山。

王光玮看了黃寧兩眼，問道：“黃醫生，多嘴問下，你和咱軍座是什麽親戚啊？發畢叫你舅媽，你腰上別的槍好像也是軍座的。”

黃寧腹诽都傷成這樣了還這麽注意別人的事情，眼光也真夠毒的。

王光玮見黃寧不吭聲，趕緊說道：“黃醫生，你別生氣，我就是好奇，你要不願意說也沒關系。”

“我是他妻子。”

王光玮雖然心裏有準備，但黃寧真說出口時，他還是愣住了。半饷才說：“軍座怎麽讓你來這啊？”

黃寧邊說邊腳步不停：“王團，你趕緊走，別愣神，雖然你這肩傷不如陳團嚴重，但這鬼地方鬼天氣若是破傷風或者傷口發炎一下都不是鬧着玩的。”停了下又說道：“我跑出來的時候你們軍長又不知道的。”

王光玮差點倒栽蔥，那這麽說軍長夫人是離家出走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