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潮落

何少卿急急忙忙找到黃寧時,看到黃寧全身蜷縮在沙發裏看書,他心定了下,喚了聲:“寧寧。”便走到黃寧身旁的沙發坐了下來。

“嗯。”

何少卿見黃寧肯應他,心裏頓時松了口氣。剛才他被黃寧鎮定自若的表情吓個半死,急忙讓人帶走那個女子來找黃寧解釋。

“寧寧,你莫生氣,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黃寧笑着坐起來,點頭道:“好,你說,我聽。”

何少卿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頓在那裏。

黃寧見他不開口,笑道:“我幫你起個頭吧,她叫許萱兒,曾經是雲南一個護理專科學校的學生,松山戰役時曾在保山和臘勐街的野戰醫院跟我了一段時間過,後來你們第八軍來了,她便和小分隊回去了,此後我再也沒見過她。好了,現在輪到你講。”

何少卿詫異的看了眼黃寧,一來他驚訝黃寧居然真的認識她,二來黃寧這态度突然讓他有點心驚肉跳。

“寧寧,你信我,我跟她只是逢場作戲而已。我倒不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她是盧主席贈送與我,确實說叫萱萱。”何少卿頓了頓,低聲同黃寧講,“她現在是盧主席的情婦,知道盧主席很多事情---”

黃寧聽到這裏便明白了,點點頭笑道:“所以你用了美男計,想把她拉到你這邊,讓她監視盧主席,給你通風報信,是不是?”

何少卿低求道:“寧寧,你既然知道了,就莫生氣了好麽,委員長那邊讓我盯着盧主席是否有通共行為,所以有些事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寧寧,你信我,我心裏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同她真是逢場作戲。”

黃寧笑着點點頭:“好,我信你。你走吧。”說完便又全身蜷縮起來拿着本書看。

何少卿哪裏敢走,雖然黃寧風平浪靜,可何少卿卻只覺得心裏不安,見黃寧只顧着看書,不肯同他再說,便故意去搔黃寧的癢。

黃寧卻用書打了下他的手,只說別鬧,卻再也無話。

何少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事鬧大了,想起上一遭自己在老家的那兩個女人跑來找黃寧,黃寧當時也是這種表情,笑眯眯的完全不生氣的樣子,結果呢,卻是差點要鬧離婚。

只是黃寧說別鬧,他也不敢再鬧,只小心陪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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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寧手裏雖捧着書,卻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這上面每一個字她都看了,但是卻完全無法連起來,她覺得自己好像血槽空了心也沒了,卻強烈的感覺到心痛如絞,她覺得自己大腦似乎碎成了粉末,但大腦裏卻完整的給她不停的播放着剛剛看到的那副畫面,她想哭,卻發現眼淚似乎堵在那個角落裏怎麽都出不來,她想呼吸,卻發現喉嚨如同被扼住一般的難受,她現在只想把自己無限的變小,小的如同塵埃,躲在這沙發縫隙裏。

天黑了下來,何少卿見黃寧還是捧着書在那翻看,便伸手将書合起來,對黃寧說道:“不看了,寧寧,咱們去吃飯好不好?”

黃寧擡頭看了下,發現天委實黑了,便站起來說好,自己徑直朝餐廳走去,何少卿趕緊拉上黃寧的手,發現黃寧的手冰冷,怎麽都暖和不起來。

不一會兒,穎穎和言言也被傭人帶着來吃飯,兩個孩子敏感,見爸爸媽媽有點古裏古怪,也都不敢鬧,只低着頭吃飯。

何少卿看坐在身邊的黃寧機械般的吃着飯,心裏煩躁,此刻他倒寧肯黃寧同他大鬧一場,甚至鬧得離家出走,都比現在這樣好,只孩子在,也不敢多說,不停的勸黃寧多吃點。

黃寧也無所謂,何少卿挾給她多少菜,她都吃了下去。後來只覺得吃的太撐了,感到一陣惡心,便忙忙的朝衛生間走去,“哇”的一聲全部吐了出來。

何少卿跟在後面,吓得魂都沒了,叫傭人趕緊去叫醫生。

黃寧都吐了出來,覺得稍微沒那麽難受了,便笑道:“叫什麽醫生,我自己就是醫生。我大概是懷孕了,只是時日還早,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再過個十來天便能知道了。”

黃寧說完這話,便上樓去了卧室去了衛生間洗漱。

何少卿被黃寧的話震得反應不過來,半饷才聽懂黃寧剛剛說了什麽,又想起黃寧最近同他親熱時确實扭手扭腳,便明白過來,趕緊安頓好兩個被吓着的孩子,逗他們說他們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妹妹了,媽媽懷着身子很辛苦,讓他倆自己照顧好自己,又叫了傭人去炖燕窩粥。

穎穎和言言雖然覺得奇怪,但想到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卻是很開心,尤其是言言,興奮的不得了,他一直都想有個小妹妹,餐廳裏就聽到他叽裏呱啦的笑聲。

何少卿見他倆都沒事,便急急忙忙跟着上樓,發現黃寧合衣躺在床上閉着眼睛。

何少卿嘆了口氣,想起上回出這事時黃寧也是懷着身子,直想扇自己兩巴掌求黃寧原諒,便走過去,坐在床邊輕輕的黃寧說道:“寧寧,你信我,我真心裏只有你一個人,你莫這樣好不好,我知道你在生氣,只你現在懷着身子,你這樣讓我如何放心的下?”何少卿抓起黃寧的手扇自己的臉,”你要生氣打我幾下好不好,要不然你用槍打我幾下好不好?“

何少卿站起來要去拿自己的手槍,被黃寧拉住了手,只聽得黃寧說道:“莫吵,少卿,我好累。”

何少卿不敢再說,只哄着她:“那我們睡覺好不好,把衣服脫了,免得明天起身着涼了好不好?”見黃寧不吭聲,便扶着黃寧坐起來,将外衣給她脫了,又去拿了黃寧家常穿的睡衣給黃寧換上,給黃寧蓋上被子,又跑到樓下去拿燕窩粥。

“爸爸,媽媽真的懷孕了嗎?”

穎穎帶着言言跟在何少卿身後問。

何少卿點點頭,笑着說道:“肯定是,你看媽媽剛剛都吐了,媽媽那時候懷你們都是這樣,吐得很厲害,所以這段時間你們別吵媽媽,讓媽媽好好休息。”

穎穎點點頭,卻疑惑的看了眼爸爸,言言還小不懂,但今晚她卻覺得總有點不對勁。

何少卿叫來下人服侍姐弟兩去睡覺,自己端着燕窩粥來到卧室。

“寧寧,我們吃點粥好不好?”

黃寧坐起來,要去端粥,何少卿趕緊端過去,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喂完了又哄着黃寧喝了點水,才讓黃寧睡下。

何少卿忙忙的洗漱,跳上床将黃寧摟在懷裏,卻發現黃寧手腳冰冷,心裏明白怎麽回事,只這般又如何再敢說,知道即便再說也沒用,心裏嘆着氣将黃寧整個抱在自己懷裏,幾乎一夜都沒睡着。

第二天天剛亮,陳副官就來找他,說是有兩個稽查員被保安司令部抓走了。何少卿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見黃寧還在睡覺,便輕手輕腳的趕緊走了。

何少卿坐在車子裏眯着眼睛想事,警備司令部的靠山是委員長,保安司令部的背後卻是盧主席,而盧主席的背後大概是□□,他已經多次同委員長密報盧主席通共的事情,但委員長卻也拿這個地頭蛇沒辦法,只要他監視牽制盧主席,有異常情況立刻彙報。只這盧主席如今靠着保安司令部已收了許多兵力,和警備司令部都不相上下,又仗着自己掌管財政大權,多次克扣警備司令部的糧饷。自從大伯被調去任什麽聯合國代表,朝中陳司令的土木系占了大半江山,陳家和何家宿怨已深,對他只怕還要落井下石。他是頗為為難,這雲南實在是個鬼地方,也許哪一天他也會像關司令霍司令那樣調走了事。

何少卿嘆了口氣,想起國內局勢更是煩躁,6月國共內戰開始,原本想着抗日結束了能太平幾天,結果又開始內戰。自己只當個憋屈的警備司令,想上戰場都困難,以前大伯在還能想法子調動,現如今也只能當委員長的儈子手了。

何少卿到了司令部,才知道自己的人被帶走了,那兩人手裏的大煙卻給搶了回來,對方也有兩個人被打的進了醫院,知道這事只怕沒完,說不定是特意有人這麽安排的,目的無非是将他趕出雲南罷了。

他心想,趕走也好,最好能調任到部隊去,帶着黃寧一走了之,他當老兵黃寧當軍醫,甚好。只眼前,委員長還需要他在這充當眼線,哪裏想走就走。

他走到窗前,想起自己南征北戰這些年,事實上伯父對他的培養便是軍人的方向,從黃埔軍校一期生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再到陸軍軍官學校正則班,而不是像他的五叔父們,走的都是政治路線。自己本人對政治十分不感興趣,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純粹的軍人,征戰沙場才是他畢生所願。

黃寧睡到中午才醒來,一醒來便想起昨天的事情,心裏一堵又覺得有點惡心,知道自己是真的懷孕了,嘆了口氣,這是幾次了,她懷上孩子自己的丈夫便出軌,要不要這麽整她。

她慢吞吞的下了樓,傭人倒是照着何少卿的吩咐做了一桌子她喜歡吃的菜,便陪着穎穎和言言吃飯,怕影響兩姐弟,壓着內心的痛苦強顏歡笑,等送了兩孩子出門去上課,只覺得一股氣湧上來,将剛剛吃的又全部吐了出來。

吐得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是苦的,什麽都不想吃,便又去找了本書走到西客廳。

還沒看多少,魏德曼突然沖進來,後面還跟着幾個警衛兵,黃寧愣了片刻,讓那幾個警衛兵下去,問道:“魏德曼,你找我?”

魏德曼将手裏一疊報紙遞給黃寧,一邊問:“寧心,你這般,真是太不值得了。”

黃寧接過報紙,赫然一整刊都是關于何少卿同許萱兒的報道,甚至說何少卿奸污了美麗的女大學生,而如今這女大學生攝于警備司令部的威嚴不得不委身于何少卿雲雲。

黃寧粗粗的看完,苦笑了下,坐在沙發上将報紙輕輕的疊好放在桌子上,說道:“這事我知道。”

“寧心,你怎麽了?你怎麽跟中國那些封建婦女一樣,三從四德呢?”

魏德曼跪坐在地上,擡眼看着黃寧:“寧心,你看着我,你不難過嗎?你這麽忍辱負重是為什麽?我記得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張揚自信,堅定從容,完全不是那種三從四德的女人。”魏德曼抓過報紙,憤怒道,“這人就是你要找的丈夫是嗎?你為了他千辛萬苦,生死都不理會,轉眼他就把你忘記了,你真的需要這樣的丈夫?寧心,你跟我走好不好,中國已經內戰,這種人哪裏值得你留在這個地方。我帶你回美國,我保證一生一世都只愛你一個人。”

黃寧笑起來,對魏德曼搖搖頭:“魏德曼,謝謝你,只是我懷孕了。”

魏德曼愣了下,立刻說道:“我不介意,我願意将你的孩子們當成我的孩子,我願意和你一起撫養他們。”

“可我介意。”黃寧取過那份報紙,看到上面刊登着何少卿一張頭像,不禁淚如雨下:“魏德曼,你知道嗎?我若是願意跟你走,自然也不會留着這個孩子了。可我即便知道這些事,我還是要留着這個孩子,我舍不下這個孩子的父親。我愛他,于我而言,他已經融入我的身體裏,我要是割舍掉他就得割掉我自己的心髒。魏德曼,我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我以為我走錯了路,我想回去,可是我後來才知道我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人,只為了這個人,所以我跟着他生死相随,因為我不知道如果他死了我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可是如今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愛着他卻不敢再去看他。”黃寧嚎啕大哭起來,昨天找不到出路的淚水突然之間如決堤之水湧出胸口。

魏德曼看着自己喜歡的女人為愛所困,只可惜那個愛的人不是他,他憤憤的攥了攥拳頭,咒罵了一句何少卿,将嚎啕大哭的黃寧抱在懷裏。

黃寧一直哭的頭暈腦脹,才覺得心裏舒服了許多,從魏德曼了出來,見自己将魏德曼透,便不好意思的道:“魏德曼,對不起,衣服都髒了。”

魏德曼不在意的道:“寧心,無論何時,我都願意幫你。”

黃寧點點頭:“謝謝你,魏德曼,謝謝你喜歡我,只是少卿,我無論如何都放不下。”

魏德曼也無法,陪着黃寧坐了很久,兩人聊了下其他的事情,魏德曼見黃寧心情好點,知道自己此生無望,倒也豁然,便找了個筆給黃寧寫下個地址,說道:“寧心,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中國女子。若是以後你去美國,就去芝加哥大學醫學院找我,我在那裏工作。”

黃寧接過地址,擡起頭看着金發碧眼的魏德曼,笑道:“好,我若是去了必定找你。”

走到院門口,魏德曼回頭看了下黃寧,見黃寧微笑的站在那裏,彎彎的眉如同半弦的月,大大的眼哭的紅通通透着可憐的樣子,嘴角卻是自信的上翹着,如同他第一次見到一般,卻又帶着一股他從末見過我見猶憐的感覺。他很遺憾,伸出手抱住黃寧,輕聲對黃寧說道:“寧心,再見,我的中國女孩,我會永遠記得你。”

黃寧也反手用力的抱了下魏德曼:“魏德曼,我也不會忘記你。”

魏德曼拍了拍黃寧的腦袋,大踏步坐上車子離去。

黃寧看着魏德曼的車子消失,松山之役,她失去了很多,卻獲得更多。

她閉了閉眼,要是能再回到那時候該多好,他守護着她,她跟随着他。可如今,她似乎已經跟不上他的步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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