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尾聲:青山

“何大伯,那個馬伯母算出來沒”隔壁王家的小兒子踹進來,“我媽催我好幾遍了。”

何少卿笑起來,從櫃臺下取出一張紙條,笑道:“叫你媽也悠着點,別把養老本給折進去了。”

“哪會呢,我媽說伯母算的真準,最近她手頭贏了點呢,謝你啦,幫我謝過伯母。話說伯母還真是靓,我媽一天到晚敷個黃瓜片臉上的皺紋還跟沙皮狗差不多,何大伯你給伯母吃什麽藥了。“一邊嘻嘻笑得跑了。

何少卿罵了句“臭小子”,将門板一塊一塊上好,便跑到後屋的樓上去鬧黃寧。

他和黃寧一直住在南丫島上這個莊子裏,黃寧當時只買了後排的房子,後來還是何少卿覺得兩人閑的沒事幹,不如把前排屋子也頂下來,開了個中醫館,黃寧看病他學着抓藥,久而久之,就成了夫妻檔。

一開始他到這邊時,甚不習慣,還跑去澳門賭博,将他從重慶回到香港帶來的四十九軍軍饷給輸了近半,被黃寧知道後狠狠的罵了一頓,此後便再也不去了,跟着黃寧住在南丫島上開個小醫館,每月去香港島九龍那邊收收租金買點東西。

穎穎春天的時候就去了美國芝加哥大學讀書,言言在九龍一所中學讀書,每天來回不方便,便住在學校,只在周末回家,現如今就剩下一個五歲的先先跟着他倆,每晚哄完先先睡覺,何少卿就去鬧黃寧。

風卷殘雲後,黃寧只覺得渾身無力,躺在何少卿懷裏嘟哝:“你也悠着點,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再被你這麽折騰,遲早會死在你懷裏。”

“不許亂說。”何少卿捏了一把黃寧的細腰,“什麽死不死,小妖精,誰叫你這麽些年都不老,每天在我眼前勾勾搭搭的,我哪裏忍得住。”

黃寧嬉笑起來,反正這種話她是說不過何少卿的,再說下去,只怕何少卿又要讓她幫忙。

“前幾天我去見過曹秋志,他要回美國了,問我要不要在美國再置點業,寧寧你說,咱怎麽辦?”

“置吧,有時間我們去那邊看看,有好的投資就做一點吧,日後也能長久。”

何少卿将黃寧抱着懷裏,過了會才悶聲說道:“寧寧,你說往後真的還會有人記得松山嗎,記得8軍的兄弟嗎?”

“會,少卿,你信我,政治是政治,歷史會記得所有的民族英雄。我們将這些軍饷留着,以後找機會還給他們吧。你切莫再去賭了,那些都是血肉換來的,不是我和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那時是我太混球了,你莫生我氣了。”

黃寧用手落下何少卿的脖子,輕輕的吻何少卿眼角的皺紋,笑道:“我沒生你氣,我只是想和你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黃寧湊到何少卿的耳邊,輕聲嬉笑起來,“還有,少卿,你日後不能這麽折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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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少卿正要反駁,卻見黃寧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說道:“我可能有孩子了,我這兩天老覺得身子不爽利。”

何少卿悶在當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會呢喃:“真的?你生完先先醫生說你以後可能都不會懷孕了。”

“還不确定,我只是給你提個醒,你先別高興,也可能是我自己身子不舒服。”

何少卿傻笑起來:“你當我那麽好騙,你是個醫生,豈會不知道自己身子,寧寧,我們真的又有了?”

何少卿從床上跳起來:“我去給穎穎打電話,還有言言,言言一直叫着要有個小妹妹,這次說不定能生個女兒。”

黃寧趕緊拖住何少卿的衣角:“你瘋了,這都快淩晨了,再說我也還沒确定,你再等等,你再這樣,我下次什麽都不跟你說了。”

何少卿見黃寧生氣,也不管孩子了,趕緊回身抱住:“別別,你莫動氣,我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你快好好躺着。”

何少卿将黃寧抱在懷裏,一只大手輕輕的摸上黃寧平坦的小腹,他心裏知道黃寧既然都如此說了,那□□不離十是肯定了。等過段時間确定了他要給江雲華打電話,他可都是五十的人了,老來得子,他恨不得明天去門口放個大鞭炮。

過了段時間,蘇婉秀寧倩寧香都來看黃寧,江雲華笑嘻嘻的将何少卿拉到一邊,威逼利誘問是不是黃寧給何少卿吃了什麽藥,居然一把年紀還能整出個娃來。

周知白倒是笑着同黃寧說道:“我那邊開了個小醫院,還想請你去坐診,這下好了,我要是敢開這個口,只怕軍長要斃了我。”這麽多年,周知白還是習慣性的稱呼何少卿為軍長。

黃寧笑着說道:“知白,謝謝你,只是我想陪少卿住在南丫島,所以即便沒懷孕只怕也無法幫忙。”

周知白知道這兩人的過往,也不介意,事到如今,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在這個世上便好。

來年秋天,黃寧生下了同何少卿的第四個孩子開開,又是個兒子,言言當場就苦了臉,他盼小妹妹已經盼了十幾年了,如今看來這輩子是無望了。

何少卿卻不管,高興的如同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前三個孩子生的時候,生逢亂世,他每每在外征戰無法照顧黃寧,這次一次性補足,若不是黃寧堅持要多運動才能順産,何少卿巴不得日日将黃寧抱在懷裏。

孩子生下後何少卿也是親自照料,将黃寧和開開照顧的無微不至,黃寧的氣色看上去近乎仍是二十多歲的姑娘一般,江雲華直戲言何少卿如今是老夫少妻得都快成父女了。

何少卿表面上不惱,過了半年,黃寧斷了奶,便被何少卿折騰的半死,搞得黃寧看見何少卿就想躲。

這一日,黃寧帶着開開和先先吃飯,看見何少卿從書房走了出來,一臉的淚,黃寧吓了一跳。

“少卿,怎麽了?”

何少卿将黃寧抱在懷裏,好半響才說道:“大伯來電話,說大伯母患有乳癌,已經是晚期。”

“咚”的一聲,黃寧手裏的碗掉在地上,黃寧迷茫了很久,才說道:“少卿,你在騙我,是不是?”淚水奪眶而出。

53年的春天,何少卿帶着妻兒來到大伯位于臺北牯嶺街的何家公寓裏,大伯自從來到臺灣後便不聞政事,只參加些民間的集會,過繼了何少卿四叔家的女麗珠,這次何少卿來,連穎穎也從美國回來,大伯母看到心裏非常高興,倒是何少卿和黃寧都淚水漣漣。

“莫哭了,寧心,伯母沒事。”大伯母輕輕的摸着黃寧的頭發說道,她此生沒有兒女,卻是将何少卿當成自己兒子般看待。

“大伯母,都怪我不好,這些年一直忙着跟少卿,都沒注意到你的身體。”黃寧深深自責,她是個醫生,居然沒有早點發現大伯母身體的異樣。

“這怎麽能怪你,我自己也沒想到。”大伯母攬着黃寧笑道,“傻閨女,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少卿有福氣,現如今果然如我那時所想,少卿此生有你相伴,我也放心了。日後我要不在了,你和少卿多來看看大伯好不好,他一個人會很寂寞,都怪我,早年應該安排人給他留下一子半女的都好。”大伯母想起往事,也不禁流淚,少年夫妻老來伴,只可惜她要先走一步了。

此後,每年何少卿都會帶着黃寧去臺北住一段時間,有時還陪着大伯母去日本看病,時光荏苒,78年的春天剛過,大伯母還是走了,只留下大伯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黃寧突然覺得生死并沒有那麽可怕,可怕的是相依為命的人先走了,留下你一個人孤獨的存活在這世上。

從臺北回美國的晚上,黃寧死死的纏在何少卿身上,不肯放手。何少卿心裏知道黃寧在想什麽,也緊緊的糾纏着黃寧。

他們的孩子都已經長大,何少卿将他們都送到了美國,他又将由當年那批軍饷買下的産業成立了一個黨國8軍兄弟基金會交給周知白管理。而自己這近十年陪着黃寧滿世界溜達,甚至在巴西買下一座橡膠園陪黃寧在那裏曬太陽,只希望哪一年自己走後,還能給黃寧留下無數美好的記憶。

1980年,德克薩斯州的一座莊園裏,何少卿從花園裏摘了一朵剛開的玫瑰花,他走上樓梯想要去找黃寧,卻感覺一陣天暈地轉,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黃寧聽到動靜,從樓上沖下來時,只看到何少卿拿着一朵玫瑰躺在地上。

“少卿,少卿!”

何少卿睜開眼睛,他似乎聽到黃寧在哭,迷迷茫茫中他似乎看見同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愛妻如同剛嫁給他的時候那樣低低的喚着他的名字在他身下如同玫瑰花一般綻放,他微笑起來将那朵花塞到黃寧的手裏,只來得及同黃寧說最後一句話:“我等你。”

黃寧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廳裏将何少卿的遺物一件件的整理翻看,突然她看到一份封面已經發黃的案卷。黃寧打開來,是她當年被軍統的人抓進去審訊的案卷,黃寧一頁一頁的翻着,上面寫滿了無數的對不起,到最後發現一張紙條掉了出來,正是她逃離上海到武漢田家鎮找到何少卿時給何少卿捎去的那張紙條,紙條早已破舊,字跡也已經模糊,唯獨上面的淚痕卻依舊彌留如新,黃寧躺在地上蜷起身子抱着那份案卷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

少卿,萬裏江山,你還會平安歸來嗎?

1985年的春天,已經滿頭白發的黃寧蹒跚的爬上松山子高地。

這一年,她回到中國,她去了上海,依據記憶去尋找霞飛路上的房子,租界區的何宅,去了武漢的田家鎮,去了重慶的何宅,去了貴州興義何家老宅,又來到昆明的警備司令部,太和街的花園房,最後她一個人走到了松山,這座何少卿和他的部署用生命守護的青山。

她将何少卿離開大陸時穿的那套軍裝埋在了興義何家祖墳地裏,将那枚青天白日勳章埋在了保山易羅池畔的陸軍第八軍滇西戰役陣亡将士公墓地裏,最後她帶着何少卿留給她的那朵玫瑰跨過怒江上的惠通橋,走到臘勐街,爬上竹子坡,走過滾龍坡,最後來到子高地上。

松山上依舊是彈痕累累戰壕遍地,黃寧一閉上眼似乎就能看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那場血戰似乎就在昨日,何少卿似乎仍站在指揮所前拿着望遠鏡在觀看。

黃寧從口袋裏拿出那枚早已枯萎的玫瑰花,看着腳底下綿延不絕的十萬大山,看着遠處靜水深流的怒江,風過松林,吹亂她一頭的白發,她仿佛聽到少卿在喚她“寧寧”,黃寧潸然淚下。

“少卿,江山如畫,可你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個改編的故事,但也是一段真實的歷史,一個民族的罹難史。

願我有生之年得見你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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