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将計就計 我選擇你,不是萬劫不複,是……

第二日用過午膳, 季軟将買來的香料分成幾份,再選定一塊紫色的錦帛,萬物俱備只差動手了。翠珠和蘭息嬷嬷昨日就互相通過氣, 眼下大家坦誠相待, 算是沒有秘密了。

翠珠打理剩下的料子, 故意揶揄:“香囊可是定情信物的意思,姑娘這是要送給誰家公子呀?”

季軟裝作聽不見,翠珠自言自語:“紫色的香囊?莫非對方是身份尊貴之人?姑娘好福氣, 翠珠跟着您真是三生有幸。”

季軟恨不得拿桌上的糕點堵上這人的嘴,正巧,蘭息進來傳話,還拿着一張請帖。

戴淩果真說到做到, 第二日就給她送來帖子,邀季軟到京郊普渡寺游玩。說什麽普渡寺許願靈驗,還能觀賞天燈。同時, 帖子裏戴淩還說,盛京許多高門女眷都會同行,要季軟千萬不要推辭。

季軟等的就是這封請帖。她給戴淩回帖,透漏說自己當天會穿一身青碧衣裙, 一來顏色素淨不會沖撞菩薩, 二來炎炎夏日青碧衣衫更襯京郊美景。

兩日後的清晨,天邊被火燒雲染成血紅的顏色,季軟出門時當真穿了一身青碧衣裙,腳才踏出家門,她便察覺有人盯着自己。季軟裝作沒發現,像往常一樣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出西林巷,忽然鑽出來一夥人。明三交代手下:“速去回禀裴大人, 那小娘子确實衣着青碧,身邊只跟了一個丫頭和一個老妪,讓普渡寺的人可以準備動手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鑽出一個乞丐,“明大爺賞口飯吃吧。”阿五谄媚地站在人跟前,身體瘦弱看上去人畜無害。

明三認出他來,冷哼一聲:“怎麽?被遠房親戚趕出來了?都願意花大價錢幫你贖身,不願意給你吃飯。”

阿五蔫巴巴的,“哎!別說了,時運不濟啊!我那遠方親戚才把我接出來的第二日就突發惡疾去了,那家人嫌我晦氣,這不就淪落街頭了。明大爺,我想跟你們幹。”

“去去去!”明三擺手:“爺幹的都是大買賣,今日沒空和你侃大山,等從普渡寺回來再考慮你的事。”

阿五故意套話:“明大爺去普渡寺拜神仙嘛?帶上我呗。”

明三得意:“拜勞什子的神仙!老子去做買賣,不瞞你說,這筆生意成了,爺至少能拿這個數。”

明三比出一只巴掌,阿五驚訝:“五百兩?”

“放屁!五萬兩!”

阿五眼睛都瞪直了,忙說:“那這麽重要的生意,普渡寺人手夠不夠啊,要不我也去吧,別看我瘦,力氣可不小。”

明三吐了嘴裏的草屑,炫耀似的:“怎麽不夠!為了這娘們,我們準備了五十多號人,你說夠不夠!”

套出消息的阿五忙說:“夠!夠了!”

清晨出發,中午才到達普渡寺。京郊普渡寺,算不上什麽香火鼎盛的寺院。一路上冷冷清清很少見到行人,若非陸骁辭早已安排好一切,季軟絕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

到了寺院門口便有一個小僧迎上來将季軟引進去,寺院倒是很大,前院供奉着菩薩佛祖,稀稀疏疏有幾位香客。小僧帶領季軟來到後殿一處廂房,上頭寫着臨恩院,說是給三位女客休息用的。

沒等一會,戴淩來了。多日不見,戴淩打扮的十足貴氣。桃紅八幅羅裙,碧玉玲珑珠釵,這副雍容華貴的模樣好看是好看,可惜戴淩年紀不大,這樣刻意追求華貴,倒顯得有幾分老氣。

該做的表面工作還是得做,即便早知道戴淩打的什麽主意,季軟也揣着明白裝糊塗,她故意說:“早知普渡寺這樣偏遠荒涼,我就帶上幾個護衛了。眼下我身邊就翠珠和蘭息,還真擔心出點什麽事。”

戴淩笑得坦蕩,“姐姐說笑了,這普渡寺都是出家人,能出什麽事。我與姐姐好些日子沒見,自從你們走了望楚府就我一個人,也是寂寞的緊,今日見着,一定要與姐姐多呆些時候。”

“好啊。”季軟虛與委蛇,“不是說還有其他高門女眷嗎?怎麽沒見到?”

戴淩神色未變,笑說:“她們還沒到,姐姐先坐一會,我去前院看看。”

戴淩走後,季軟環視院子,院子幽深寂靜,茂林覆蓋,若真出了什麽事,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茂林後頭,竟還有一方咕嚕咕嚕冒着熱氣的溫泉,許是為了方便什麽人行事似的,旁邊竟還擺好了衣物錦帕,熏香,紅繩。

翠珠氣的扔了那些礙眼的玩意,季軟心想:戴淩還真是用心良苦,地方選的僻靜,東西還備好,真是難為她了。

風起,林間傳來嘩嘩的響動。陸骁辭身後跟着趙凜,黑靴踏在厚重的朽葉上,發出輕微的響動。他從林間繞出來,衣襟上沾了少許血跡,對季軟道:“都解決了!”

季軟掏出帕子擦他身上的血跡,陸骁辭嗓音很沉:“無事,不用在意。阿五的消息沒錯,明三和明鐘,确實只備了五十來人,解決起來不算麻煩,現在就等裴小世子入局了。”

他從趙凜手上接過一只黑色包裹,攬住季軟回屋關門落鎖,對季軟道:“把衣服換了。”

陸骁辭帶來的是一套牙白衣裙,搭配一支海棠色茉莉小簪。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季軟沒有疑問拿了衣物去屏風後頭換上。

山間幽靜,偶爾聽到幾聲鳥鳴。素白屏風上印下女子身影,纖細,柔美,輕薄衣衫由肩緩緩落下,即便知道季軟身上還穿着裏衣,陸骁辭也覺得口幹舌燥。

飲一口桌上的苦茶,他別過頭去,不看了。

屏風後頭季軟換好衣物,臉微微有些熱。方才換衣服時,她本可以叫陸骁辭出去的。季軟知道,只要她說,陸骁辭不會不答應。可是她為什麽沒說呢,季軟不知道。或許在她的心裏,早把自己當成他的人了吧。

季軟将來時的衣物包好,陸骁辭取下她的發飾,親手将茉莉小簪插到季軟發上。季軟不習慣,她沒有被翠珠之外的人伺候過梳發,“我自己來吧。”

陸骁辭将她阻擋的手放好,笑說:“你要習慣!我為你戴發簪的日子,還有幾十年呢。”

他說這話時語氣輕緩,平常的好似只是一對老夫老妻。可不是麽,算起來,他們成親三四年,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

二人走出屋子,陸骁辭吩咐:“戴淩已經見過你本人,如此一來這裏沒你的事了,我讓趙凜送你回去,晚些我就回來。”

其實按照計劃,季軟還不能離開。只是陸骁辭體恤她,也不願讓季軟沾染這些事,想早早送季軟回去。

這樣的柔情季軟怎會不懂,她沒多言,反問:“你呢?”

陸骁辭毫不隐瞞:“我要親自确認裴詠的死。”

尋常姑娘聽到這種話,只怕早就吓得發抖了。季軟也怕,別說害人,除了黃州戰亂那年,她連死人都沒怎麽見過。

可是裴詠戴淩害人在先,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沒有理由讓陸骁辭一個人承受這些,季軟說:“我陪你吧。”

這次陸骁辭沒拒絕,他握緊季軟的手,說:“好!”

裴詠姍姍來遲。他從馬車上下來,十分嫌棄地扯了扯身上繁複的裙子。按照戴淩的建議,裴詠今日打扮成女子,頭戴珠花,身着青碧羅裙,這副模樣怎麽看怎麽滑稽。

他下馬車,被一衆小僧指指點點,裴詠怒罵:“幹他娘的!老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種氣。我就不明白,季軟都被你騙過來了,直接把人綁了送我屋裏去不行嗎?用得着這樣費事?”

早就侯在門口的戴淩迎上去,笑說:“裴公子稍安勿躁,不是我故意讓你難堪,實在是季軟不好對付。她今日赴約,背地裏只怕姓陸的派人跟着呢。此處雖行人不多,但僧侶咱們也得顧及不是。”

裴詠懶得和她廢話,他現在滿心都是身嬌體軟的美人。今日出門前裴詠特地焚香沐浴,還喝了藥酒,保證待會叫那小娘子飄飄欲仙。

自從呂氏出事,裴詠許久沒恣意快活了。他動作粗魯地提起礙事的裙角,大搖大擺往臨恩院去。戴淩追上來阻攔,說:“裴小世子,咱們條件還沒談攏呢。”

裴詠不耐煩:“什麽條件。”

“季軟你怎麽打算的呀?是只需今日伺候你,還是以後也要……”戴淩活像青樓的老鸨,滿臉算計。

這個問題裴詠沒想過,他沉默的間隙,戴淩游說:“要我說啊,再喜歡的女人,得到後不也沒了價錢?裴小世子快活過後,不如将季軟交給我處理。”

“你打算怎麽做?”

戴淩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自然不會讓她見到明早的太陽。裴小世子,眼下時節特殊,姓陸的咬緊行賄案呂家還沒抽身,太後娘娘日日提醒你小心警惕不可再生事端。”

“我知道你心疼季姑娘,舍不得痛下殺手。我們心慈,若季軟把這事說出去,來日倒黴的人就是咱們。”

裴詠有些猶豫,他是真的風流愛美人。雖說以前不是沒幹過奪妻殺人性命的事,但對季軟,裴詠還是憐惜的。此等美人,只伺候他一次怎麽行!裴詠恨不得将她弄回自己府上,天天風流快活。

“她清白被我奪去,怎可能張揚。以前我玩過的那些小婦人,哪個不是閉口不談恨不得沒人知道,你多此一舉了。”

戴淩堅持:“季軟可不是一般女子,除夕宴上你見識過的,你能保證她不會聲張?況且,還有陸大人呢。就算季軟不聲張,就不怕姓陸的為自己仕途将此事捅出去,踩着呂氏上位?”

“裴小世子,女人千千萬,天下之大難道沒有比季軟更美的女子嗎?你留下她,就是留下個禍害。”

裴詠眉心松動,戴淩說的确實有理讓他無法反駁。既然如此,只能送小娘子上黃泉了。他吩咐:“今夜子時,等我走了你帶人進來處理幹淨。”

戴淩喜出望外,忙說:“我做事你放心。裴小世子,我再提醒你一遍,今日你和季軟穿一樣顏色的衣裙,她以為你是女子肯定有話聊。待會見了她,先哄着,不行用點迷藥,雖然有咱們的人守着,但我怕……”

“行了行了!”裴詠早就不耐煩,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去。戴淩怡然自得地來到一方涼亭喝茶,喚來護衛問:“季軟那丫頭還在臨恩院吧?可有什麽異常?”

護衛答:“還在!良娣放心,不會出錯。”

“那就好。季軟不是能耐麽,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來救她。”戴淩躺在一襲美人榻上,團扇輕搖,慢條斯理地咬一口巧柔遞到嘴邊的葡萄。

知道季軟大禍臨頭,戴淩終于舒坦了。自她進望楚府那天就看不慣季軟的規矩,更別說那日晚歸罰跪之恨,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膝蓋疼。“你說,季軟這會是不是已經在哭了?”

巧柔答道:“何止哭啊,肯定被裴小世子治的發不出聲音了。”主仆二人發出笑聲,巧柔一字一句專門往主子心口上說:“主子英明,死前好好折騰季軟一番,出口惡氣。她總在咱們面前擺譜,這下報應終于來了。”

沒過多久,寺院裏傳來撞鐘的聲音。暴雨忽至,遠山籠罩在濃厚的霧氣中,戴淩乏了,正欲閉眼休息,護衛冒雨前來說有急事禀報。

“良娣,裴小世子說府中有急事先走了。”

戴淩立刻清醒了,“你說什麽?我費心費力籌謀,那敗家東西不玩了?他人呢,季軟呢?”

護衛答:“事出突然,裴小世子已經走了。至于季軟,裴小世子将人綁了套進麻袋,說交由良娣處置。”

戴淩一刻也坐不住,吩咐巧柔拿上雨具就往臨恩院去。天色暗如潑墨,山林靜谧無言,只聽得見劈裏啪啦的雨點聲。

戴淩一路疾行,等冒雨行至臨恩院時,只見滿屋狼藉。桌椅傾倒茶盞具碎,季軟那身青碧衣裙堆疊在榻上,地上還有拖拽留下的血痕。牆角,一只碩大的黑色麻袋中發出微弱的嗚嗚聲……

戴淩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她沒想到裴詠竟如此狠辣手段,看樣子都快把人弄死了。“良娣……聽說裴小世子塞住了季軟嘴巴,要不把麻袋解開,看看人怎麽樣?”

戴淩十分嫌棄,擺手:“不用污我眼睛!既然裴小世子說了交由我處置,想必也是沒打算留下她。正合我意,來——”戴淩招呼護衛,“把人打死算了!”

麻袋裏的人似乎聽到聲音,嗚嗚的聲音加重,如泣如訴十分凄慘。

護衛遲疑,“良娣——屬下覺得有點怪!要不先把人放出來看看——”

戴淩被快意沖昏頭腦,竟沒怪罪護衛頂撞,笑說:“把人放出來做什麽?讓她看看是誰害死她嗎?你沒聽說嗎,含恨而終的人死前見過誰,死後就化作厲鬼纏住誰!我才不會見她,有怨有仇找裴詠去,關我什麽事!”

“不用多此一舉,我看到她那副樣子就惡心。”

“打!”

戴淩堅持,護衛只得一通拳打腳踢,戴淩冷眼旁觀,“用點勁!”

結束時,山雨未停,屋子裏彌漫着血腥味。麻袋裏的人一動不動,看來是徹底斷氣了。巧柔将門窗全部打開,山風吹散血腥味,送來一絲泥土的清香。

“果然!雨夜最适合解決麻煩了!”戴淩笑容扭曲,吩咐護衛收拾幹淨,由巧柔攙着出去了。

已是傍晚,寺院的撞鐘響過最後一聲。仿佛一切歸于平靜,深山中除了雨聲風聲,再聽不到其他動靜。雨水在青石板路上彙聚成一汩汩溪流,沾濕行人鞋襪。

藏經樓中,季軟和老方丈下完最後一盤棋局。她對棋道一知半解又心不在焉,自然滿盤皆屬。

“施主可以走了!“老和尚收了黑白棋子,心平氣和道。

季軟猶疑,她早就坐不住了。只是一旁的陸骁辭老神在在一直喝茶看經書,她不好多話。季軟已經輸了三盤棋,見陸骁辭沒有動身的意思,只好坐下來還要再下。

“施主心不在此,老衲強留不得。”

老方丈走後,陸骁辭終于放下經書,擡眼看過來,笑問:“輸了?”

“連輸三局。”

陸骁辭起身,往她身上罩了件披風,若有所指道:“輸了棋局,卻得到些別的東西,不虧!”

走出藏經閣,雨一直下。長廊上陸骁辭牽着季軟,問她:“怕嗎?”

“不怕!”

“可是你在發抖。”

季軟呢喃:“我這是凍的。”

許是天氣,許是今日做了見血的事,陸骁辭心情十分複雜。“季軟,如果不跟我,你興許會嫁個過得去的人家,相夫教子平安無災。平日裏弄弄花草,和高門命婦聊天品茶,一輩子不會卷入到這些事情中來。所以,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會反悔嗎?”

陸骁辭望着她,眼神幽深仿佛暗夜的海。這條路很難,他踽踽獨行至現在,忽然有人說想要陪他。

他抓住那只手,就舍不得放開了。

“我這裏沒有回頭路。”他把季軟的手拉在唇邊吻了一下,“所以,後悔嗎?”

“後悔選擇我,一腳踏入萬劫不複。”

大雨傾盆而下,季軟沒有收回手,由他握着。陸骁辭無需多言,她便明白此刻他的心境。

千年古剎裏氣氛過于凝重,季軟故意說:“那你幫我找個普通門第,我嫁過去好了。身份不必九五之尊,也不求父母雙全,只要待我好,我就老老實實和他過一輩子。”

似乎是被她氣到了,陸骁辭在她的手背上咬一口,耍賴說:“巧了,普天之下這樣的人不存在。所以,你只能當皇後老老實實和我過一輩子了。”

季軟好笑:“那你還問我!”

陸骁辭:“我就問問,你別當真。”

長廊幽深曲折,兩人一路行至盡頭,翠珠和蘭息已經等在那裏了,山裏下雨天氣涼,翠珠特意備了一件披風。眼瞅着姑娘肩上已經有了,翠珠知道用不上自覺收好。

蘭息備了雨具,接下來的戲只能季軟出面,萬萬不能讓戴淩知道陸骁辭也在此處。陸骁辭沿着長廊往回走,蘭息撐開雨具,說:“季姑娘咱們走吧。”一轉身,身邊哪裏還有季軟的影子。

季軟飛快地往回跑,長廊沾了雨水,腳下濕噠噠的,風吹起裙角,她從來沒覺得這樣堅定過。

聽聞腳步聲,陸骁辭轉身,懷裏驀然撞進一個身影。

他的心口發顫,季軟忽然湊上跟前,輕輕地吻了下他的下巴。

“我選擇你,不是萬劫不複,是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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