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月初,S市早早入夏,夏蟬鳴燥,正值正午,日頭正濃,《花顏》最後一場殺青。

天氣雖然還不及盛夏般炎熱,但是裏三層外三層的繁複長袍再加上古裝的發套,早已壓得容允有些虛脫。

最後一場戲是容允扮演的戲子最後一次唱霸王別姬,與情人凄別,最後自刎,淚灑戲臺的場景。這部《花顏》本身就是一部講述同性戀的古裝電影,導演林彥是新生代導演,《花顏》也算是他的處女作。

電影本身涉及同性戀敏感話題,可是有季銘揚作後臺,這部電影就過審也是板上釘釘了。

這部戲的最後一幕容允噙着淚看着臺下的情人,用劍自刎倒在臺上,林導講戲的時候要求容允眼神裏要有愛和恨兩種情愫,愛和恨交織……容允所扮演的戲子的以死殉葬是整部戲的高/潮點。

與容允搭戲的演員是剛拿了新人獎的卓之君,在看了最後一幕的劇本之後直皺眉。容允捧着臺本,坐在遮陽傘下任化妝師給自己補妝,看起來處之泰然。

直到導演手舉着擴音喇叭,用略帶嘶啞的聲音:“來,各部門準備,最後一場開拍!”

容允理了理自己的長袍,長發攏到了身後,将臺本随意地丢在了躺椅上,緩緩走上前,站好位。其他演員用站在了指定位子,擺着導演要求的姿勢。時不時還能聽到嘆氣聲,長達4個月的拍攝期早已将大家磨的精疲力竭。

“最後一場最後一鏡,開拍!”

容允按着臺本唱念着,聲音清冷帶有一絲顫抖,顫抖中透着點絕望,說罷甩了甩長劍,步伐散亂,任鋒利劍刃劃過自己雪白的脖頸,留下駭人血痕,緩緩倒下。

道具血漿從容允的領口慢慢流出,洇染了一地,容允颀長的指尖向臺下情人的方向伸了伸之後又縮了回來,緊緊地握了握拳。淚水噙滿雙目,在眼眶裏不停打轉,看着情人的方向。直到最後沒了氣息,容允才閉目,兩行清淚徐徐劃下……

“卡!過!殺青!”導演看着監視器的畫面,顯然有一些激動,聲音有一絲顫抖。不愧是22歲就得了影帝的人,太厲害了!

聽到導演喊了殺青,容允終于松了口氣,在助理的幫助下,慢慢從臺上爬了起來。

“謝謝,大家都辛苦了!”容允臉上還挂着淚痕,妝稍微有一些花了,容允沒有看監視器回放的習慣,帶着助理離開片場回了化妝間,一路都在向劇組工作人員道謝。

從容允20歲入圈以來,參演的所有作品都是由季銘揚親自選的,容允沒有任何意見。唯獨接下這部《花顏》卻讓兩人大吵了一架。

“季銘揚,這部戲我不演!”5個月前的容允攥着劇本怒氣沖沖地闖進季銘揚的辦公室。季銘揚正和特助讨論下一季度的事務,見他闖了進來,季銘揚皺了皺眉,擺擺手讓特助先出去了。

Advertisement

“合同已經簽了,現在毀約,只會名利雙失。”

容允走到季銘揚跟前,一手撐着辦公桌,略帶怒氣地說道:“在這些事情上你什麽時候問過我的意願。”

季銘揚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捏了捏容允的另外一只手,不語。容允的手修長而又骨骼分明,幹燥而又溫暖。

容允知道這是季銘揚的慣用套路,只要自己一生氣,他就像是安撫一只炸毛的小貓一樣撫一撫自己,而自己馬上就會乖順下來。

容允拒演意志堅定,狠狠地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季銘揚,等着對方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複。

那雙幹燥而又溫暖的手突然從自己手中抽離,季銘揚有一些短暫的恍惚。知道自己這招沒用,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你和LK簽了十年的合同,條約上可白紙黑字地寫着你無條件接受公司給你安排的戲,不管你咖位多高,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季銘揚說好聲音不高,卻字字擲地有聲,聲聲砸在容允心間。

容允一時語塞,他知道,八年前的那份不平等合約注定是兩人之間的溝壑。

“好,我知道了。”容允略帶着點怨氣走出了辦公室,前腳剛跨出門外,就聽到季銘揚說

“等等……”

容允以為事情有了轉機,臉上浮現了一絲欣喜。

“下半月就進組了,回去讓王媽給你收拾收拾東西,多帶些厚衣服,你貪涼,別感冒了。”

容允抓着門把手,關節泛白,一時之間不知道氣往哪處發了,憤憤地走出了LK辦公樓。

容允走後,季銘揚雙手交叉放在腿上,重重倒在辦公椅的靠背上。他記得第一次看容允演戲是在八年前的與LK和S大一起合辦的電影節上,容允參演了同校學長的處女作,那部電影講的也是同性戀的故事,那時的容允還很青澀,對人也冷冷淡淡的,如今?好像暖了一些。

季銘揚輕笑,他記得,那是對容允的第一次動心,只因兩人之間夾雜了太多,誤會太多,所謂這份動心,顯得好像總有些不純粹。

又想到顧淮前段時間給自己發來了消息,說不久就回來了,季銘揚莫名頭疼,按了按眉間,立時愁容滿面。

林彥導演很喜歡熬夜趕戲,所以拍攝《花顏》期間容允和季銘揚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季銘揚打電話過來,也不過草草地噓寒問暖幾句便挂了。以前容允也經常在外拍戲不着家,但從未像現在一般交流甚少,平時兩人拌嘴拌多了,如今這般,倒像是兩人生疏了。

有些事情看不到不代表聽不到,流言雖然真真假假,可總歸是無風不起浪。

容允在自己的化妝間卸妝,高強度的拍攝進度讓他有一些過度疲勞,再加上被傳染了感冒,腦袋昏昏沉沉的,可閑言碎語不斷灌入耳中。

“诶,你聽說了嗎?顧淮回來了!”

“當初季總死活不讓顧淮走,可顧淮還是出國打拼了,聽說剛拿了獎回來,也算是載譽而歸,保了自己位子,要是在外混的不好回來,那得多丢人啊!”

“可不!這次回來,肯定是想和季總重歸舊好啊!”

“容允在季總身邊呆了八年多,新人獎影帝也算得了,日子雖然快到頭了,可也算是回本了呀哈哈哈。”

容允聽着煩躁,見妝卸完了,拿起外套就想往外走。

容允的經紀人柯懿見狀攔住了他,:“你看看你,也算是28歲,快奔三的人了,這些閑言碎語都聽不得。”

容允面色難看,推說沒有,柯懿比容允長了6歲,私底下容允都是很親切地叫她“姐”

“姐,我沒事,就是有點累,我先去保姆車上了,你替我打點一下吧。”說完笑了笑,便走向了停車場。

柯懿看着容允離去的背影啞然失笑,“這孩子。”

從容允20歲跨入娛樂圈開始,柯懿就是季銘揚欽點給他的經紀人。別人容允表面雲淡風輕骨子裏可傲着呢,當初季銘揚可是努力了大半年,才把他拐上床。

對于這倆人的感情史,柯懿總想着要是自己退休不幹這一行了,肯定把它寫下來,肯定能大賣,以後的棺材本都夠了!

想到這裏,柯懿笑得更深了。可是柯懿如同一個老媽子似的為這倆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顧淮是容允心間的一根刺。為了這個人,八年裏容允和季銘揚沒少吵過。

曾經柯懿也是顧淮的經紀人,他與容允不同。容允外冷心熱,顧淮面兒上和和氣氣,心跟塊石頭似的,暖不過來,若不是,也不會甩下季總說走就走。就說容允那如沙雪般的笑容,是萬個顧淮都比不上的。

如今雖然有那份合約攔在容允和季銘揚之間,但兩人起碼一直和和睦睦,季銘揚各大場合都帶着容允,宣示主權。很多事情直接找季銘揚不行,拐個彎兒,先找容允,這事兒便八九不離十了。

因着這層關系,所以這個圈子裏的人多多少少都敬着容允。

可顧淮突然的回歸,也确實讓柯懿替容允揪心。這麽多年,傻子都能看出容允有多喜歡季總。可容允和顧淮在季總心裏的分量又該如何掂量呢?柯懿有一些不敢想象。

一邊柯懿慰問了劇組工作人員,感謝大家對容允的照顧,順便借容允感冒身體不适的理由,推拒了之後慶功環節,而一邊容允早早坐上了保姆車,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安安穩穩地小憩了一會兒。

容允腦袋暈沉而又有些渾渾噩噩,腦中回憶如同幻燈片一張張閃過。恍惚間,容允想起來了,九年前,也是像這樣的天氣,在悶熱嘈雜的學校大禮堂裏,與季銘揚初見的場景。

那是容允第一次演戲,一部小話劇,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配角,又因着角色定位還畫着醜妝的小角色。

也是因為這個角色,季銘揚第一次毫不吝惜地誇贊了自己,雖然有很大程度上只是随口一說,可是就是這麽漫不經心地一言,卻讓容允感到自己身體某個部位的不同。

直到表演散場,容允仍然能夠感到來自自己心髒的強烈跳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