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似是故人

魂魄是自己的,身子卻是別人的。這種感覺,葉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理智上提醒自己不能亂,可事實上還是會忍不住被這幅身子的本能和習慣所影響,并非像以往所聽聞的穿越那般随心所欲。先前沒想,只因原主和自己相似。可真的回歸到其生活軌跡,卻是實實在在的感受,譬如寫字的習慣,力道的輕重,對音律的敏感等……乃至如今對顧清留的厭惡,都是原主的感情和本能。

這樣的情感令她覺得恐懼,哪怕她可以不要這具身體,卻不能不要自己,若是長久下去自己受此影響,一直到分不清自己是誰,這比讓她死更可怕。

極端的慌亂下是極端的冷靜,葉文曦輕軟的嗓音很快将她從慌亂裏拉了出來,而沈聞的眼睛更像是一盆冷水當頭而下,瞬間教她清醒過來。

這幅身子厭惡顧清留,可對沈聞卻不一般,哪怕他險些掐死她,她卻無法對他生出恨意和恐懼,倒像是驅使自己去親近他一般。

——無端的讓她本身覺得惡心。

葉茗抿了抿唇,強壓下心底對顧清留的厭惡,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拉着葉文曦的手:“就是站得久了有些乏,我們去那的亭子裏坐坐。”

葉文曦愣了愣,卻也沒有多言。本來這樣的事情該是丫鬟們做的,便是沒有丫鬟,也該是公主伴讀莊靜然來扶,怎麽也輪不到她一個承秀郡主去做下人的事情。葉茗腦內天人交戰,只把葉文曦當作親友并未多想,恰好她旁邊的人都在為了“盡量争取時間”躲得遠遠的;葉文曦倒是巴不得她多出些纰漏,也好樹立自己善良無害的小白花形象,就用眼神制止了要上來幫忙的含翠等人,十分體貼細致的将她扶到石椅上,末了還輕輕掃了眼顧清留……果然是已經動搖了的,否則在看到自己與葉茗站在一起時,那種刻意避開和痛苦的目光該怎麽解釋?按照原著的設定,若是他當真一心于葉茗,早在方才覺察她不妥時先不顧儀态的上去扶住她了,哪裏還輪得到她動手?

雖說現在這場面,倒也不完全按着原著走,倒是奇也怪哉,就好比沈聞,他對葉茗本也是一見鐘情,此番看去竟也是極為冷淡的表情,好似全然不關心。不過大勢向着自己,細節也就不必計較了,因本身而言,她也是篡改劇情的最大因素。

眼看着葉茗面色蒼白卻強作鎮定的模樣,葉文曦也不是沒有心軟。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她不至鐵石心腸,何況美人更易令人心軟,而這東寧美人榜上,葉茗和自己是各占一片天,不得不說,這葉家就外貌上的基因而言,還是十分優良的。

而葉茗人美,對自己……也是不差的。

一面細心的讓陳嬷嬷去傳禦醫,一面留在原地陪着葉茗。葉文曦心裏多少也是別扭,也不是沒想過就此放手,也許就是皆大歡喜……

擡眼看向沈聞時,雖見他神容冷淡,目光卻始終停留在葉茗身上,沒有一絲絲轉回到自己身上的意思。而原文中關于葉文曦,也曾有過這樣一段描述。

“葉文曦滿心歡喜的想,顧清留心不在自己這,無法勉強。自己這許久做的一切像是笑話,榮月公主心胸寬廣,并不多責怪,對她反而愈發的心疼體貼。自己鬥了那麽久,真的是太累了。

況且南歌夜曾與她說,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郡主放下怨恨偏見,亦是個可愛可敬的姑娘。

想起那紅衣翩然的少年,葉文曦瞬間紅了臉,滿心歡喜的朝長生殿的方向走去,堪堪進了小院,便看到月色之下,一雙相擁着刺眼的紅衣,紅衣的南歌夜,紅衣的葉茗,将她刺的體無完膚——

Advertisement

——她也終于明白,于南歌夜而言,可愛可敬的,至始至終只得葉茗一人而已。”

那時她在電腦前閱讀,看到這段雖有唏噓,更多的卻只是感慨葉文曦着實不該貪念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一切不過咎由自取……說到底也不過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等到真的輪到她,而看着沈聞之時,心裏何嘗不是千萬分的痛苦?

可笑的是,南歌夜好歹抱得美人歸,可是沈聞……葉茗,你既不愛他,如何又不願放了他?

開始對葉茗僅存的那些愧疚頓時煙消雲散。葉文曦眼底的迷茫一掃而空,面上依然一絲不茍:“茗姐姐現下覺得如何?我已讓人去請太醫,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沒事的,不用這麽麻煩了,久未出門,就是方才站久了有些氣短罷了。”葉茗笑了笑,看着衆人倒真真一臉擔憂,搖頭:“待會太醫瞧過便無妨了,反倒是驚着哥哥你們幾個,倒是不必圍着我了。”

葉承輕輕摸了摸葉茗的發頂:“阿茗知道驚着我們,以後可要注意些,不然看太子哥哥不教訓你。”說着眼神瞄向一直站在一旁露出擔憂神色的顧清留,不可察覺的便是一冷,淡淡道:“目下無事,我們還是先送阿茗回宮,顧大人和莊小姐無事,便可先行告退了。”

顧清留的目光仍然在葉茗身上,葉茗擡眸對上,雖知自己本身與他并無仇怨,只是到底抵不過胸口溢出來的厭惡,語氣上已經冷淡三分:“這裏文曦和太子哥哥都在,我沒事的。清留哥哥請回吧。”

顧清留眼神黯了黯,只道:“微臣在此也只能平添麻煩,就勞太子郡主費心,微臣這便告退。”

葉文曦點頭:“清留哥哥走罷,若是茗姐姐好些了,我會着人告訴你的。”

顧清留帶着三分感激看了葉文曦一眼,也不多言,便退了下去。莊靜然亦是福了福,靜靜退了下去。

……

……

這一鬧騰,太醫來了,少不得又驚動了皇帝等人,連着在外的肅王裕王都進宮來探望了一回。素月和李嬷嬷聞訊回來時幾乎磕破了頭,葉茗雖是說與她們無關,卻也沒有心力折騰,只能吩咐素馨讓她們起來好生休息,自己便先回榻上躺着了。

這一睡,昏昏沉沉的,竟似當初剛剛來到此處時的感覺,心底缭繞着各個人的模樣,顧清留,皇帝,葉承,葉啓,葉瑾,葉文曦……而最讓她難受的,是那個站在最遠的,妖異的紅衣,看不清樣貌的少年。

最後的最後,是……沈聞。

白衣黑發,懷裏一席似血紅衣,鋪開一地黑發,隐約是個面色蒼白的少女。而他平素冷淡的鳳眼裏凝着絕望,聲音卻是輕柔而顫抖的:“阿茗你別睡……阿茗……”

他在哭。

葉茗心下不忍,正要上前。畫面卻忽的一轉,瞬間便是黑暗虛無,只遠遠的立着那個紅衣少女,墨如鴉羽的長發過腰及臀,遙遙看來時,一雙秋水剪瞳毫無神采,端的是無雙美人,卻是毫無血色的蒼白冰冷顏色。

待看清她的容貌,葉茗幾乎要尖叫出聲——那分明是她的模樣,或者說,那是真正的榮月公主!

只是容貌上多半有些不同……并非不像,而是看起來……似乎年長一些。

這是之後的自己?

這是她日後的結局?

葉茗有些難受,心中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她對死是沒有感覺的,前世在現代,幾杯酒下肚昏昏沉沉後便沒了知覺,并無具體的死亡感觸,也才還存着念想自己的身子也許尚未死透;而這時看到的景象,雖說穿越已有一段時日,可短短兩月蓋不過二十五年的根深蒂固,即便到了此刻,每日早起時看着鏡子她還是會愣住,反應許久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是以在夢中見到這樣的場景,她并不覺得有多難受,只是說不出的別扭。

只是一場夢而已,并不會多當真的。葉茗親身經歷穿越之事,可底子裏還是唯物主義,多半沒把夢境當回事,只覺得夢醒便完事,正在愣神期間,卻聽到那個站在不遠處的女子一聲低嘆:“忘了我吧,雅言。”

輕飄飄的一句話,低回婉轉,輕柔悲涼——端的是生無可戀,虛無裏透出來的一抹聲響。

做夢這樣久都沒能有大觸動,但偏偏在聽到這句話時全身一顫,心底裏無法控制的感覺到冷……明明不是自己,明明還未發生,卻依舊是切骨之痛!

被這最後一句話逼得喘不過氣,葉茗幾乎是生生驚醒,坐起來時,竟是滿腦門的汗。

這一醒來,竟就再也睡不着了。

葉茗随手抓了件外衣披着,靜悄悄趿了鞋子下了床。

距離上次與沈聞在長生殿一談匆匆過去一月,此刻卻又是月圓。古代沒有污染,夜空月色更顯清晰。葉茗呆呆看了半晌,總覺得這樣看着不舒服,左右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長生殿朱紅的檐頂,又看了看旁側的建築裝飾,磨拳擦掌,就着旁邊的石獅子攀了上去。

原來還是孩子時,她也沒少幹過爬房頂的事情,每每被父親逮住,少不得一頓打。往後到了再大一些,也曉得不能再做這樣的事來。不料此時這輪圓月,卻引得她童心再起,想着爬到屋頂去。……雖然姿勢不太雅觀。

爬了一半,便聽到有人不耐的“啧”了聲,心中一驚,手便松了下來,眼看要摔下去,腰間驀然一輕,一股力将她托了起來,穩穩站在瓦檐上,仍是一聲低斥:“你想做什麽?她的身子,豈是這樣作踐的?萬一摔下來該怎麽辦?”

隐約倒是有幾分怒意了。

葉茗眨眨眼,本是被吓得半死的心也松了大半,長長吐出一口氣:“你倒是喜歡半夜裝神弄鬼,若不是你亂出聲,我早該爬上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公主原本的意識能影響女主,郡主原本的意識也能影響葉文曦。

她也有過猶豫,只是看過女配結局心中擔心,加上女配原本對葉茗的敵意作祟,而且算上沈聞,真的就是一把火疊一把火,那點小善良也被燒得幹淨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