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團圓家宴 一

接下去的一連半月,葉文曦都安分得不能再安分,仿佛那日所為只是衆人的錯覺。便是可這樣的錯覺卻并不能使葉茗放下心來,到底身邊的人都是人精,李嬷嬷等人自然亦是。此後葉文曦雖也常來長生殿,葉茗表面上不計較不生分,一切如常。可每每葉文曦到來,素月等人都是打足十二分精神,生怕這郡主再做什麽損害她們主子的事來。

葉茗雖不說什麽,連帶沈聞皆是冷眼旁觀。但心中于葉文曦所為卻是一清二楚。沈聞且不說是重生過一回的緣由,而葉茗知曉,卻是因為宮明夏——這個被派出去的暗衛,回來時帶來的消息,終究還是讓她寒心。

宮明夏那日說得是:“那日郡主受傷,神情瞧着很是不對,不久就将房裏的人悉數趕出,屬下親耳聽聞郡主說‘葉茗……只要我活着,必不放過你!’”

葉茗手心冰冷,連最後一分心思都死了。

縱然只覺得因着沈聞,卻不曉得這樣原來是能要人性命的。

宮明夏看着她面色蒼白,心裏也曉得她不舒服,猶豫半晌卻還是照實道:“那日顧少卿來過,看着神情倒是真真關切的,後來也……”前後看過葉文曦好些次。

葉茗擺擺手,示意他不必繼續。宮明夏以為她聽着昔日鐘情之人對另一人好并不舒服,便不再說,悄聲無息退了下去。

葉茗只對着微晃的燭火愣神。

窗外是滿天繁星,在冬夜之中格外明亮。葉茗披了衣裳開窗坐在那處發呆,想着不是圓月,自然見不到沈聞。而葉文曦又是這樣不端正的心思,這是她以為的第一個朋友,然而真的只是她以為罷了。

她既如此,自己不會坐以待斃。若能擺好面子上的互不幹擾便罷,若不能……

葉茗朝外看了眼,不再多想。

……

……

很快便迎來東寧國的年節。每逢此時便是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點炮賀歲。殺雞宰豬準備熱熱鬧鬧過一個新年。這一點傳統倒是與原本的歷史出入不大。而宮中自然也是設宴擺酒,皇帝與後宮嫔妃兒女一同慶賀,美其名曰“家宴”。

家則家矣,卻是個滿是規矩的家。而更為可悲的是生在宮廷,所謂家人之間都是滿盤算計,想想都是郁悶。為此葉茗也覺得很是喪氣,甚至有心稱病不出。倒是沈聞來尋過她一次,将宮中過節的規矩同她細細講過,聽得她哈欠連天:“我能不去麽?”

沈聞風輕雲淡道:“一頓飯便将你難住了,日後這宮中風雲詭谲,你又要如何度過?你合該慶幸這半年葉文曦不會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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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茗無所謂般嘆了口氣:“宮中何時有過真正的安寧?我統不過是個外人,浮生投得半日閑便罷。且也不曉得還有幾日活頭……”看到沈聞眸色一厲,只混不在意繼續笑道:“我說是我,又不是你的榮月公主。”

這一句本就不鹹不淡,葉茗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看得很開了。可未料自己這般豁達,換來的卻是沈聞有些呆滞的目光,自己也愣了愣,喚他:“沈世子?沈聞?”

沈聞閉了閉眼,努力定住心神:“無妨。”

葉茗瞧他的神态,心中也知他多半又想起真正的葉茗,本想寬慰幾句,卻想起了些什麽,張口問道:“說起來……你與榮月公主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狀似無意的一句話,倒是讓沈聞警醒:“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茗看着他警覺的樣子,心中也越發覺得不對,再回憶他每次提及榮月公主那掩不住沉痛的表情,越發覺得不可置信:“你怎麽知道葉文曦這半年不會動我?你先前當真和葉茗不相識,你是重……”

一句話梗在喉中,在沈聞帶着殺氣的目光中終于沒有說下去。

“公主——”

遠遠的傳來素馨帶着喘息的叫喚,葉茗悻悻閉了嘴,斜眼一看沈聞斂了殺氣的目光,複又是溫溫淡淡的模樣,縱然有千言萬語,卻也知道不能在此時說起了。

……

……

她這一出去也沒說個準,此刻回來卻是将整個長生殿的弄得手忙腳亂,一面說着時間不夠,一面迷迷蒙蒙的被素馨拉着按到妝臺前坐好。然後素月等人也圍了上來,給她更衣的更衣,上妝的上妝,绾發的绾發。那手腳快得,倒是恨不得自己是八腳的蜘蛛,能一口氣給她忙過來。

葉茗在宮中呆了大半年,也算是頭一次參加這樣大型的飲宴,雖說方才沈聞特地過來打了預防針,但那冗長又繁雜的禮節可不是教她左耳進右耳出,對方說得仔細,她卻神游太虛去了,還白白耽擱這麽些時辰。

——實在不怪她,長生殿來來回回就這麽些人,父兄疼愛,她本也不需多少禮節,會些基本的就好了,其餘的本就不多計較。而在尚書房,她貴為公主,取的也多是上位者的姿态,保持着溫婉清高以及合時宜的嬌憨,其餘的也可掠過不計了。

是以當她看到自己滿頭珠翠,一支碧玉珍珠步搖在頭上,垂珠随着兩鬓輕晃,再加上在發髻上簪上的十二只珊瑚梅花簪,連着鬓發都是一縷縷用珍珠綴起,瑩潤飽滿。也難為榮月公主這生得傾城絕代的一張臉,竟能将這樣奢侈的裝扮也顯得分外貴氣動人,卻不失少女的嬌媚可愛。可這般雍容到了葉茗這裏,卻只有一個詞形容——苦不堪言!

沒瞧見自己這脖子就要被壓斷了麽?

這一切還不算完。待到妝成,葉茗看到銅鏡裏那個大紅宮衣的的少女,一展袖幅逶迤而下,像是翩跹欲飛的蝶。

這一身倒是熟悉。自己雖沒穿過,可總覺得像在哪裏見過。

想了想也沒想出來,她決定不再糾結,只是心裏更覺郁悶……光看裝扮就是這般隆重,可想知到了正規場合,又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葉茗心裏郁悶得很,這副模樣,萬一打個瞌睡可不就被徹底栽下去了?

她的這番心思到底沒能瞞過素月,素月打小同葉茗一道長大,雖說此葉茗非彼葉茗,但許多表态卻是相似。在小事上素月倒是沒猜錯過,故而寬慰道:“奴婢知道公主不喜歡那場面,可曉得今日來得除了妃嫔還有些重臣,雖說皇上寵愛公主,可這到底有外人,公主也是斷然不能丢了皇上面子。”

葉茗目瞪口呆,這還有朝中重臣?!不是說是家宴麽?

卻不知這是架空文裏的世界,就算多半與中國古代傳統相似,卻也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譬如這沈聞就這般大咧咧的安排在後宮的碧霄宮裏,也不怕女婿沒招來,反倒在頭頂多一朵綠雲;又譬如這大年三十不與家人吃飯還跑來與皇帝宴飲,卻也不招人非議。

這些她都不得而知。

素馨亦是吃吃笑:“可不是,奴婢可聽說今日連顧大人也是一道出席的。”

以往這顧清留總歸是公主的死穴,懵懵懂懂的男女之情,雖不見得公主對這顧清留有多熱情,只是但凡他在的地方,公主總也是留下三分薄面。說到底,公主幼年的玩伴裏,除了幾個兄長,也就是這麽一個顧清留了。

這般勸慰,本是打算讓葉茗安心去赴宴。可她沒想到這人已經不是從前的人,對着顧清留時滿心都是原主身體裏滲透的厭惡,連壓制都是辛苦,更別說還要對他有感覺。

是以葉茗對于顧清留要出席一事更覺一個頭兩個大。此際更是深深後悔方才并未認真聽沈聞所言,萬一待會出了纰漏……才真真追悔莫及!

如此一想,葉茗的臉色卻是更難看了。

她臉色不好,素月自然也不給她好臉色。素馨更是後怕,不想馬屁拍到馬腿上,當下只得看着李嬷嬷等人扶着葉茗施施然出門上了肩輿,等離了一段距離,她才問道:“素玉姐姐,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素玉恨鐵不成鋼的看着她:“你啊,小腦瓜子都不帶動麽?也不想想公主前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最近可聽說郡主同顧大人走得近,好在公主本就是寬容的,也不予計較,只怕底子裏難過的緊,你卻要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是作死麽?”

素馨很是受教的點點頭:“是我錯了。日後必會注意的。”

素玉搖搖頭,看着肩輿上打扮分外貴氣的少女,只是長長一嘆。

……

……

東寧國的宴會通常都擺在錦綸殿,錦綸殿中常年宴飲,其裝潢自然亦是大氣磅礴,雲頂檀木作梁,青石為磚,範金為柱,看着已是大氣。葉茗順着素月下了肩輿,便見燈火輝煌,一步一步入了殿,在素月指引下端端正正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其他人也是陸陸續續進來,按着男左女右的排位就坐。

葉茗貴為公主,卻到底是晚輩,本該安排在後一些位置。可因着皇帝寵愛,她反倒成了除陳後太子外最接近皇帝的人,在她往後才是安貴妃和葉文曦。而按着東寧祖制,美人本是上不得臺面,但自江貴妃死後皇帝幾乎沒存什麽心思,加之皇儲已立,太後業已在三年前薨逝,每年大選基本只是走走形式,後宮凋零,于是分位較低的兩人也都得了出席年宴的資格。

而男方這邊……因着太子與沈聞皆在宮中,倒是占了便宜,來得頗早,也已就坐。而沈聞在看到她時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麽,卻不知具體。再往後便是肅王葉啓與裕王葉瑾,進殿看到她時都是微微一笑,葉瑾更是直接上來打量着:“笨丫頭可好,病了一場三哥可好久沒見你穿過紅色,如今瞧着還是這顏色最适合你!”

與葉瑾相處幾次,葉茗深知他這看着溫文的皮相下表現出來的卻是這頑皮少年的狀态,早已是見怪不怪,笑着道:“三哥只看看就好,這妝素月她們可是整饬了整整一個下午,若是動手弄亂了,可別怪阿茗翻臉。”

她不提還罷,一體這葉瑾就手癢,才擡起來,只聽身後一聲重咳,然後是葉承頗為冷淡的聲音:“三皇弟?”

連着葉啓也道:“三弟莫鬧,父皇快來了,也不能叫別人看了笑話。”

葉瑾撇撇嘴,只得收手,卻還是同葉茗做了個鬼臉。

葉茗很是無奈,心裏卻對這不在格子裏拘着的兄長頗有好感,也擰出一個鬼臉回他。

葉瑾微微一怔,忍不住笑出來:“臭丫頭不錯啊,這一病倒是把你那些個規矩毛病給治好了!”爾後便是安貴妃不悅的輕咳,葉文曦抿抿唇忍不住用帕子掩着也笑出來,葉瑾這才好好收了性子端坐着。

陸陸續續的,到場的重臣也都就位,若無皇上恩準,往往來的都是一人,顧家的面子不小,光是這年宴出席便有五位,顧家大老爺顧文安是當今聖上太傅,膝下獨子顧清留是大理寺少卿,太子伴讀,二老爺顧文延乃左都禦史,膝下二子顧清琳和顧清雲分別是兩位王爺尚在皇子時的伴讀,皆在翰林院任要職,可知在朝堂之上,顧家占得是怎樣的地位!

而女眷之中,來得還有已被下旨賜婚的準裕王妃莊靜然,和一個面貌姣好的少女,看着溫婉端莊,可顧盼間流光溢彩,倒是個有心氣勁兒的,目光掃落在她身上時,卻是大大方方的咧出一個笑,襯得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葉茗不認識她,卻也只能陪着笑笑。安貴妃左右瞧瞧,十分溫和的端起茶盞:“這半年未見,公主和江孫小姐的感情還是這樣好。日後若是成了姑嫂,還怕太子要被冷落了不是?”

葉茗笑了笑,搖頭:“太子哥哥才不怕被冷落。”便不再答。目光卻始終只在另一個方向飄忽。

因擔心心中壓抑的厭惡再起,她整個人面色都不由自主的白了白,然則終于抑制好擡眸看到一身緋袍佩銀魚袋的顧清留時,卻發現他只對着自己略帶疏離淺淺一笑,目光劃過自己,自然而然落在旁側的葉文曦身上,只一眼又淡淡別開。

不知為何,葉茗忽然覺得松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沒出來,大概再有兩章就出現了。主線就能拉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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