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平生三願【一更】

葉茗這頭上了肩輿,才走出不遠,便聽到後面有人叫停:“公主留步。”

聽着聲音,倒真是找來了。葉茗微微一嘆,擡手示意,擡辇的宮人們便停了下來,只見顧清留依舊持着儒雅風流姿态,慢慢朝她走近,擡手作揖:“微臣想與公主談談。”

葉茗看着他那樣一張俊秀好看的臉,想着這模樣也許是榮月公主曾經喜歡的,也是這具身子曾經深深厭惡過的,再掃過他平淡無波的眼眸,唇邊忍不住泛出一絲笑。

這樣的“曾經”,只怕用在顧清留身上,也是合适的。

思及此,葉茗只覺更累,垂眸看着袖幅上繡着的點點紅梅,聲音淡淡:“少卿大人不必再說,本公主明白。”随即一擺手,淡淡道:“回長生殿。”

話一出口,親疏遠近立顯。

肩輿堪堪動起,身後又是顧清留一聲喟嘆:“茗茗,你當真不願再叫我一聲九兮哥哥?”

葉茗頓了頓,并未回頭:“已經不合适了。”

已經不合适了,她不是葉茗,他也不再心儀葉茗,這樣的稱呼,确實不合适了。

一直到葉茗的肩輿消失在視野,顧清留都沒有動過。

……

……

一路回到長生殿,葉茗只喝了碗醒酒湯,也顧不得沐浴,便将幾個素統統趕出房間,一個人呆在房中發呆。

素月等人知道顧清留之事,也曉得她心情不好,也就乖乖退了出去。

一碗醒酒湯的效果并不明顯,渾身仍是燥熱難當,加上房內燒着的地火龍,葉茗躺了又起,最後看着外面皚皚白雪,心下一橫,拽了大氅,思索片刻,又從窗子翻了出去。

房中溫暖如春,房外卻是天寒地凍。葉茗腦子暈乎着,先打了個哆嗦,此刻冰天雪地裏只覺得涼快,一路駕輕就熟的爬上屋頂,竟也沒有摔下來,兩腳一抹将殘雪挖開,露出一塊空地,倒頭便往下一躺。覺得身心都是順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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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天繁星……倒真是好時節。

心情放松下來後,整個人的醉意也都壓不住了。葉茗擡眼看了看天,默默的哼哼在現代時的曲調,也不曉得自己到底哼了什麽,眼淚就慢慢滑了下來。

“……爸媽……沈……聞。”

無意識的喃喃出最後一句,神識也逐漸被疲倦黑暗吞沒。等到身體因酒精引起的熱量散去,寒氣侵進來,葉茗緊緊抱着裹在身上的大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很快身體便被另一方溫暖覆蓋,隐約覺得一雙有力的雙臂将自己抱起。葉茗因着怕冷朝那人懷中鑽了鑽,低低哼唧幾聲又熟睡過去。

那人渾身一僵,待她沒了動靜,才很是無奈的笑了笑。

……

……

次日清晨,重光寺。

晨曦微微泛起,沈聞便已踩着一地殘雪,松軟的雪花在腳下壓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一旁的黑衣人垂首道:“世子,便是這了。”

沈聞微微一頓,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罷。”

黑衣人得令,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沈聞靜靜呵出一口白霧,又一步步拾級而上。按說年節,作為帝都國寺,前來求簽解願的官家貴女不在少數,只是時辰太早,反倒只得寥寥數人。沈聞一路走來,只看到門口掃雪的小沙彌,便恭恭敬敬得合十行禮:“敢問小師傅,念空大師在何處?”

小沙彌收了掃帚,單掌回了禮:“住持師父早叮囑說今日有有緣人前來,施主請随我來。”

沈聞颔首,只道了句“有勞”。

一路穿過層層禪房,沈聞才被帶到念空大師面前。自打葉茗的魂魄不是原主,他就暗中派人打探對神鬼魂魄之事了解甚多的得道中人,果然在昨日,暗衛便送來了消息——重光寺念空大師。

而此刻看到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老和尚,沈聞也不敢有分毫不敬,行禮道:“晚輩沈聞,見過念空大師。”

“阿彌陀佛,施主請。”念空大師眉目慈和,沈聞也不扭捏,便端端正正在蒲團上坐好,道:“大師今日既知晚輩要來,卻不知是否知曉所求何事?”

念空大師靜靜看他半晌複又閉上:“阿彌陀佛,前世種因,今生果報,只是這奪舍重生之事,乃天命所為,不可說,不可說。”

沈聞聞言眉目一斂,問:“大師可有方法令舊魂歸位?”

念空大師道:“天命所為,自是不可違逆。須知逆天改命亦需代價,以脫離輪回永不超生為引,何況這也是那位施主的願望,施主何必強求?”

沈聞臉一白:“願望?”

“一曰負人之人必償之,二曰癡情之情必得之,三曰……”念空大師閉着的雙眼睜開一線,淡淡道:“天機不可洩露。”

求問天道之人最恨莫過于最後一句,然而沈聞為此也只是皺了皺眉,仍不放棄:“大師當真無法?”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語。”

“如此,晚輩叨擾了。”沈聞起身行了個禮,也不糾纏,轉身欲走。身後坐禪的念空大師聲音淡淡:“阿彌陀佛,逆天改命代價非施主所能承受,但願施主莫為了自己所為後悔終生。貧僧言盡于此。”

沈聞依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隐在袖中的手指卻緊緊扣住,泛出鐵青色澤。

負人之人必償之,癡情之情必得之!

放棄輪回!永世不得超生!這樣慘烈的詞語,那日她一身紅衣,就這樣倒在自己懷中的夢魇,此刻又清晰可見。

——化作厲鬼,永世不得超生。

真像她……真是太像她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卻獨獨不容許自己的驕傲和一顆心被人踐踏——就算死,她也不願意因為同情而施舍自己一星半點的感情,甚至連如今——他回來了,她卻仍是不願回來。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所謂癡情,又有什麽可得?

沈聞微微抿起唇角,琥珀色的眼眸裏溢出冷光。

既是夙願,他便替她完成了又如何?

沈聞的身影逐漸消失,念空大師默默又閉上雙眸,雙手合十喃喃道:“癡兒……癡兒啊。”

……

……

天色全然亮起,一連幾日大雪,難得一日清晨起便是好日頭,這個大年初一确确是令人欣喜的新年新氣象。

然而這樣一個好日子,對于葉茗而言卻并不那麽好受。一夜宿醉,加之在外頭受了一夜的寒氣,此刻就是新病并舊症,一并發作起來。好在她未雨綢缪先央了皇帝給請了練習武藝的師傅,三個月的鍛煉好歹不是沒有效果的,至少只是感冒,不像從前,她若是受個涼,只怕又是半個月下不來床。

為此她頭疼得不行,捂着額頭坐起來:“素月在嗎?現下什麽時辰了?”

“公主醒了?奴婢這就伺候公主洗漱。”素月等人聞聲掀簾而入,低聲道:“這會已是巳時了。”

“巳時?!”葉茗忍不住驚叫出來,她這一覺睡到中午便罷了,竟是無人提醒她,今兒年初一,按說她也該早起給陳皇後奉茶,她竟就這麽生生睡過去了!

素月看着她吃驚的表情,忙寬慰道:“公主莫慌,今晨奴婢們進來發現公主睡得迷糊,結果一探竟還燒着,可将奴婢們吓壞了,忙叫了太醫來瞧,說是昨夜受了寒氣,皇上早先來瞧過,公主也沒醒,便交代今日公主好生休養着,也不必去請安了。”

原是如此,也難怪這腦袋像被重擊那樣鈍痛的緊。

這般想着,她又問:“那昨夜我在房頂睡着了,又是誰将我送回房裏的?”

素月一聽便是一愣:“公主昨夜回來便将奴婢們悉數趕出,房裏也沒人伺候着,公主昨夜莫非是出去了?難怪奴婢說房中燒着地龍,怎的就受了涼……昨夜還有旁人,這萬一是歹人……可要加派幾個侍衛過來?”面色卻是越發難看,到最後一句時,臉上幾乎不見血色。

素玉面色也有些蒼白,卻仍然冷靜道:“素月姐姐怕是想多了,昨夜公主喝多了,今晨都難以清醒,可如何能出得去?更別說攀上屋頂,許是公主夢見了什麽,說着夢話呢。”

素馨也道:“是啊是啊,公主平素就是不好動的性子,怎麽可能會做出爬屋頂這樣的事來,興許真是喝多了。”

李嬷嬷卻道:“話雖如此,這長生殿的治安确實不能小觑,奴婢還是去內務府請人多派幾個侍衛的好。”

葉茗心想也沒這般嚴重,若是歹人,她昨夜合該暴屍荒野,而不是好好得躺在自己榻上。只是對方畢竟雌雄莫辨,身份不明,若是教人知道了,她的清譽不保,雖說天潢貴胄之女不必拉出去浸豬籠,可到底是自己不得安生,何況那個送自己回來的人還很有可能是沈聞。

因不是十五,她并不能确定,可會這般來去自如還會無償雷鋒般幫她的除了沈聞也不做他想。

按說沈聞于她也算不得友好,說話全然冷冰冰不帶感情,巴不得她趕緊滾蛋好叫真正的葉茗回來……可若是他真不來了,她心裏卻是空落落的,像一只盤旋的鳥兒,一時也找不到自己的落腳點。

思及此,葉茗抿抿唇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意:“是我想岔了,昨夜在屋頂好似還看到月娥抱兔下來,倒真是傾國傾城的美人。現下想想可不是做夢?嬷嬷就別大驚小怪了,長生殿本就挺好,來得人多了,反倒是不自在。”

堂堂公主都開了金口,李嬷嬷也不好再說什麽,此事便只能暫且擱置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清留out!大家可以猜猜是誰送阿茗回房的。

說好的雙更先放第一更,第二更應該晚上會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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