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魂兮歸來【二更】
年節匆匆過去，一個假期對于葉茗來說沒多大樂趣，按着她的身體狀況，這次生病雖是不下三日就治得七七八八，可對于她的下人來說，公主這身子卻是說不出的金貴，動辄生病，因此便是她想出去，素月等人都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結果好容易出了長生殿，卻被前來探望的太子等人攔個正着，就差沒點了她的穴将她困在房中。
此後禍不單行，沈聞這會非但沒幫她，還在皇帝面前參了她一本，結果皇帝聞訊震怒，金口玉言，這七天是不許自己下榻了。
想來在沈聞心中，也是榮月公主的身子最要緊。
葉茗想着，心中就莫名的不舒坦。但這點卻是最初就明白的事情，如今卻是因着對他太過依賴，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味……
好在陷得不深。
葉茗咬咬唇，好在自己的身子并不喜歡他，她只消将感情理清楚，也就能抽身而退。
你其實，已經喜歡上他了不是？
一個聲音幽幽從腦海冒出，低回婉轉，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葉茗此刻只覺得渾身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起這幾日夜裏做的夢，一模一樣，詭異的夢。
一個穿着大紅宮衣的少女就跪坐在一片虛無黑暗之中，逶迤的袖幅鋪開一地，繡着點點紅梅，正是她年宴上穿着的那一套。一頭黑發卻不經修飾，流水一般瀉下，如上好的綢緞一般散在地上。
至于面容，卻是蒼白絕美，美得令她膽寒——那是葉茗的臉，卻又不是現在葉茗的臉。
不是第一次夢到關于葉茗的前塵往事，卻也只一次，斷斷續續的夢境，最為觸動她也不過一句與沈聞相忘于江湖的決絕。自打懷疑沈聞便是那重生之人，她便将此聯系在一起，依稀覺得這便是前世葉茗的終局。因而此刻夢到葉茗就這麽一言不發的坐着，含着淡淡的笑意看過來，眉眼間卻都是寒意。
初初她是被驚醒的，但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也就習慣了。每每入夢，二人就這般相顧無言的坐着，不交流也不互動，一夜到天明。
這麽長時間，這是她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在夢中。
葉茗自認唯物主義，雖自己和沈聞，乃至葉文曦都來得這樣不科學，可這并不妨礙她對偉大的科學的無條件信任。可事到如今，這一句話，卻教她如墜冰窖，僵硬着幾乎動不了身子。
試想有朝一日你奪了別人的身子活下來，那人卻變成鬼日夜糾纏，但凡是人都要受不住。
不怕鬼只因不信有鬼，可當鬼魂真真出現在你面前，讓你無從逃避之時，又如何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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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則怕矣，可畢竟身子主導，卻不是厭惡，反倒有說不出的親切感，再者那聲音也就這麽一句，幽幽軟軟，仿佛還帶着笑，再沒了音訊，倒叫人覺得像是幻聽。別人穿越，便是命途如何不順，一般也有原主的記憶，甚至仗着自己在現代的各種本領在古商場上風生水起，推陳出新，引得衆人側目，魂魄也不會随意出來搗蛋。而自己呢？雖是被衆星拱月般捧着，性子卻是和原主相像，沒什麽新意，甚至因為不想争奪，冷眼看着葉文曦将身邊所謂親近之人越拉越遠，葉茗對此只能自認倒黴，卻也不喜歡做谄媚讨好之事去拉回他們。
本就不是真正值得親近的，何必腆着臉去惹不快？
何況她要防的從不是他們，而是葉文曦，可到了如今，葉文曦不蹦跶了，她便也按兵不動。
葉茗此刻只覺得憋了一肚子疑問，可當着衆人，她又不好将沈聞單獨留下。未至十五，他也不會放倒宮人來此緬懷故人，她想去找吧，雙腳才沾地，卻是被宮女嬷嬷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得求着回了榻。
還有尼瑪這要命的聖旨！
皇帝雖常來探望，卻因年初忙于政事，每每到來她早已熟睡，待第二日從素月口中才曉得這麽一回事，連軟磨硬泡的機會都沒有。整整七天，葉茗從不覺得原是這般度日如年的。
待到七日過去，葉茗除了無語，真的只覺得自己腦袋上能長蘑菇。
這會眼看是能下榻，葉茗神清氣爽的出門做了一套廣播體操舒展筋骨，又逗了逗流影，才想着要去碧霄宮找沈聞，只聽素玉道：“啓禀公主，孫小姐來找您了。”
江家孫小姐，可不就是那個準太子妃江寧寧？葉茗一聽就是頭大，這種閨中親友，她最是疲于應付，還得當心叫人看出破綻。當下也沒法推脫，只道：“罷了，讓她進來罷。”
江寧寧很快便随着素月進來，看見她時眼前一亮，急急上去握住她的手，連聲道：“怎的還是這樣涼？好些日子不見，你的氣色倒是比先前好些。看來這些日子過得還不錯。爺爺囑咐我給你帶了支千年人參補身。”
葉茗叫素月接過，只含笑坐着。江寧寧從小與原主交好，是個看着斯文實際跳脫的女子，容貌又是婉柔秀美，與江貴妃有三分相似，在東寧美人譜裏是有她一席之地的。很得皇帝喜歡。又因着是江貴妃的侄女，便随手一擡，定下來給太子做妃。
過了年節便及笄，昏禮都定在三月，就等着開春。
可這樣的人，先前在葉茗幾次生病，便是最嚴重的時候也不來瞧一眼。這會不過一點小病便巴巴的跑來，還帶了禮物，定是有所求。葉茗心中有數，只暗嘆這榮月公主卻是個寡情緣之人，連着兩個所謂閨蜜，都是白眼兒狼一般，正面一套背地一套，讓人很是心寒。
前世上了社會，這樣的事也算見怪不怪，葉茗心中沒太大感觸，只是略略同情原主，連個真正知心的都找不到。想必那樣的結局，與他們也是脫不了幹系的。
葉茗搖搖頭，一面讓素月端茶上來。從前原主最愛碧螺春，可不曉得自己體寒，本就不适宜綠茶。如今葉茗有心調養身子，便讓素月将碧螺春倒了，換了冬季祛寒茶，用枸杞桂圓加黑糖泡出來，口感香甜。江寧寧在一旁喝了杯，也不禁眼前一亮：“這是……”
“那日看書學來的方子，冬日驅寒正好。寧寧若是喜歡，我就着人寫了方子給你帶走。”
江寧寧細細又喝了口，一面嘆着好喝，一面卻又微微嘆了口氣。葉茗便順着她的意思問了出來：“寧寧有心事？”
江寧寧苦笑了下，搖頭：“怎敢有什麽心事，就是馬上要嫁人了，早在年前宮裏就派了禮儀嬷嬷來教授禮儀，可你也曉得我的性子，毛手毛腳的，總也學不會。太子只怕不願娶我。”
葉茗握着茶盞暖手，不緊不慢道：“這是父皇的旨意，從來沒什麽願意不願意，太子哥哥再如何，也不會傻到去做第二個顧清留。”
江寧寧面上一白，青蔥十指一僵，險些将茶水傾出。自那日一場賜婚鬧劇，葉茗走後，顧清留追了過去，旁人許沒注意，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本以為他是去找葉茗說些體己話的，結果第二天葉茗生病不說，便是這賜婚一事，皇帝也再沒提起。聽陳皇後說起來也是明裏暗裏表示了幾次，結果反倒将皇帝惹怒，婚事竟就這樣吹了！
她便是再蠢也曉得那夜必定不愉快，而葉茗只怕也與皇帝說了些什麽，大約是再無可能。
她是太子未來的妻子，也會是東寧未來的皇後。拉攏顧家一事，她自是參與其中。本來打小看着他二人小橋流水一般的相處模式，顧清留明明這樣喜歡葉茗，她也并不抗拒，甚至連退婚一事都鬧出來，想必是沒有懸念的，可峰回路轉，竟就出了這樣的事來！
甚至連太子……太子都……
江寧寧想起此事，慢慢扯出一個不帶笑意的笑：“茗茗說的是，只是太子最近……的确不願見我。那日……他、他說……”
葉茗淡淡看着她，見她慢慢紅了眼眶，緩緩道：“他說，我若是有承秀郡主一半好，他也不至這般難受。”
葉茗握着茶盞的十指收緊一瞬又松開，柔柔一笑：“太子哥哥這樣說？文曦人的确好，不說太子哥哥，我對她也喜歡得緊。只是若要太子哥哥去娶她，只怕不可能，寧寧莫要多想了，只管安心做你的待嫁娘便是。”說着又是一擡眸，浮光流轉：“若是得空，我會去同太子哥哥說上一說。”
這句話出來，不亞于吃下一記定心丸。當今天下，誰人不知皇帝太子最為疼愛的便是這榮月公主。她說的話，從來都沒有不應的。為此她心中無不嫉恨，面上卻需與她交好，她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卻需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偏還是個軟包子，如何能不教她氣憤？
往日她同葉茗說話，見她這樣柔柔弱弱一笑，心中必定嗤之以鼻，可今日的葉茗卻讓人心生寒意，明明就是和往常一般的她，明明是像往常一般笑着的，那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眸卻成了深潭，竟教人看不明晰，卻像能将她看清那般。
這樣的葉茗讓人覺得恐懼。
話已至此，江寧寧一秒都不想多呆，匆匆告辭起身。迎面卻撞一身白衣，少年擡手一扶，柔聲道：“姑娘小心。”
入眼是少年如錦半束的黑發，潋滟的琥珀色鳳眼，一眼萬年。
江寧寧俏臉染上紅暈，微微退開一步，蚊蚋般道了聲“多謝”便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W=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