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魂移魄易 二
是以當沈聞星夜兼程趕到時,葉茗也确實命懸一線了。
倒不是說身子脆弱到什麽份上,只是那精神卻很是萎靡。幾個太醫守在邊上,這個把脈那個翻眼皮子,看着都只搖頭嘆氣。如今瞧着是無性命之虞的,只這狀态,怕是又得睡上一段時日罷?
素馨卻在榻前哭得險些喘不過氣來,雖說看着是沒有生命危險,但心裏總是隐隐有些感覺……公主這眼睛一閉,只怕再睜不開了!
素玉雖也覺得不妥,但見她哭得睜不開眼,登時也是一啐:“哭什麽哭,公主如今還無恙呢,偏叫你哭出一身晦氣來!”
素馨抽抽搭搭的,哽了哽,卻是沒忍下來,只得随着素月下去清洗了。
葉茗半耷拉着眼皮,只覺得千鈞重,想叫人莫罰了素馨,卻也沒力氣開口,整個人神識都是渙散的,想着自己大限将至,倒也沒這麽害怕了。
總不過,榮月公主是要回來了。
此時沈聞急急忙忙進來,滿面風塵,也顧不得旁人請安,徑直就握了她的手,呼吸是急促的,聲音卻放得輕輕柔柔:“阿惠,是我。”
下人們都曉得,自發的退下了,只留了一個太醫站在邊上候着。
他不叫她阿茗,縱使讓人起疑,這關頭也無人追究,只當是二人間的昵稱罷了。葉茗眼皮顫了顫,掙紮着睜開,迷瞪了好一陣,才咧出一個笑:“……雅言,我以為我再見不着你。”一句話說得像是耗費了全身的力氣,眼淚珠兒一串串滑下來。
沈聞看她委頓神色亦是心如刀割,卻伸手撫着她的臉:“阿惠,我來告訴你,我心裏的人是你,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一直都愛你。”他的唇貼近她的,吻着她的眼她的淚,輕聲道:“阿惠,我這麽做,你怪不怪我?”
怎麽能怪他呢?他從來都是一個堅持的人,他如今所做亦是她所想,怎麽能怪他呢?
況且她一個該死的人,還平白多了這麽幾年陽壽,得父兄疼愛,錦衣玉食,最後的最後,還能得了沈聞的心……沒有什麽不滿足。
都是她偷來的,也是該還了。
她原想也許趕不及見他最後一面,但他來了,給了自己最後一絲溫存,本就沒了遺憾。自己卻真真沒了力氣,那一句話出來,她縱然想說一句“不怪”,卻也是力不從心了。
只是困只是困,像是全身被裹進黑色的水澤裏,一點一點的,冰冷又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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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惠,阿惠!”一聲一聲急促的嗓音,聽着像是榮月公主的聲音還在神識裏泛着。
她動了動唇,發不出聲音,但沈聞卻能看見那一張一合,分明是一句“多謝”。
他心裏泛出苦澀,只覺得全身都是冰冷的,低頭去吻她的唇,蒼白的冰冷的,并不是沒有氣息,只是懷裏的少女沉沉睡去,平緩的呼吸着,他眼淚卻忍不住滑下來,滴在她臉上。他貼着她的臉,喃喃道:“別走得太快,來世我必然還來尋你。”
這條路是他親手選擇的,最開始心心念念是讓真正的葉茗回來,尋尋覓覓,總以為自己會為此欣喜若狂,但真真走上來,卻是痛不欲生的感觸。
自古男兒有淚不輕彈,前世榮月公主在他懷裏失去溫度,而今日,李惠又在他懷裏閉上了眼。活了兩輩子,卻都只能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死在面前。
切骨之痛。
一旁的太醫瞅着他悲痛欲絕的模樣,心裏三魂七魄散了大半,匆匆上前診了脈,長長呼出一口氣:“侯爺莫急,公主如今只是昏睡而已,并無性命之憂的。”
沈聞何嘗不曉得,眼淚不過淌了幾滴,面上卻已然收了哀色。只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裏還水光瑩瑩,任誰都瞧不出感情來。只是痛色壓得深了,一點一點的。他最曉得怎樣是隐忍,可長久以來,哪一次又不是錐心之痛?
他将她的身子平平放好,拽了被子替她掖好,又理了理她頰邊碎發,淡淡道:“無妨,我在此等她醒來。”
……
……
葉茗這一覺睡了一整個日夜,待再睜開眼睛時,看到守在榻前的少年時,眉眼一恸,淚水就滑落下來。
沈聞本是一直挨坐在她身邊,此刻看她淚眼闌珊的模樣,卻是自覺的後退三步,拉開了距離,屈身給她跪下:“微臣……見過榮月公主。”
這樣生疏又尊敬,是前世二人生出嫌隙後管有的相處模式。即便心裏和她死後一遍又一遍喚她阿茗,但在她面前,卻還是下意識的将她捧在心裏高一層,自然而然的将距離撥開。
榮月公主卻也沒說什麽,只是不住的流淚,啞着嗓子道:“雅言……你好生糊塗!”
沈聞平靜道:“微臣不悔。”
榮月公主縱然滿肚子話,卻端被這一句全堵了回去,捂着胸口平複了許久,才慢慢道:“……阿惠,已經不在這裏了。”
沈聞渾身一顫,只閉了眼,卻什麽都沒說。
縱是沒說出口,但還抱着一絲希望,希望魂魄換回來後,李惠還能在這幅身體裏,哪怕無法交流相見,但只要她還在,他總還有個希望。
如今榮月公主這一番話出來,卻是讓人徹底死了心。
榮月公主心裏的悲怆還未過去,咬牙道:“你這樣便将阿惠換過來,你曉得本該是我受的是什麽結果麽?魂飛魄散啊!你……你……”說到半途又是無法抑制的激動起來,連着咳嗽幾聲,驚得外頭守着的人都進來了,看沈聞跪在地上,又看榮月公主咳得不可自已,一個兩個皆是吓住了,忙上來攙扶她,榮月公主卻只是指着沈聞瞥了頭:“讓他出去,本公主不想見他。”
素月看這陣仗已是吓傻了,哪有未來的夫婿給自己妻子下跪的道理?李嬷嬷好歹是榮月公主身邊的老人了,很快便鎮定下來,對沈聞道:“侯爺,公主現如今情緒不穩,您還請先給公主一個清靜罷。”
沈聞也不多言,心中亦是悲痛難抑,只靜靜的起來,緩緩退了出去。
那頭榮月公主還在咳嗽,眼淚仍是止不住滑下來,李嬷嬷看得難受,只勸解道:“奴婢雖不曉得公主與侯爺間發生了什麽,但卻曉得侯爺是真心愛護公主的,小兩口一起,哪有不吵架拌嘴的呢?公主生病這幾日,侯爺可是不分日夜趕來,熬着夜守着公主吶!還望公主體諒侯爺一番苦心才好!”
榮月公主用絹帕捂着咳嗽,好容易停了,又将人都趕了出去,自己躺下歇着了。
……
……
這一場病生下來,素月李嬷嬷等人只當葉茗是病中鬧着脾氣,過一陣子就過去了。畢竟都是看着兩人一路走來的,同生共死都可說,還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誰料這個坎,卻是真過不去了。
一年期滿,榮月公主率先回到帝都,給皇帝請的第一道旨卻是解除婚約。這下可真真沒将皇帝唬了一跳,自己這女兒,自己是瞅着她長大的,也如李嬷嬷等人一般曉得二人之間的事,當初她甚至瞞着自己也要跑去軍營陪在沈聞身邊,如今卻說解除婚約——誰信吶?
誰料榮月公主卻是鐵了心要廢了這婚事,哪怕氣的皇帝要禁足也是半分不松口。葉瑾聞訊也是驚得不行,當夜便到長生殿裏質問:“阿茗你是瘋了?好端端的如何又不嫁……”話才到一半,竟發現她靠着軟枕咳嗽,一聲一聲分外凄涼刺耳,然而面若粉桃,那樣奇異的豔色在面上浮起,看得他更是一怔,上前扶住她:“阿茗?你怎麽咳得這麽厲害?長生殿裏都是死人啊?!還不傳太醫……”
“哥哥莫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曉……得……咳咳咳……”榮月公主擡手一攔,搖頭道:“不怪她們,是我……讓她們不要驚動了禦醫……”
葉瑾怒道:“胡鬧!你生着病怎能不治!”
她卻是柔柔一笑:“哥哥,我是桃花痨,治不好的。”
葉瑾當即臉色變得慘白,看着她仍在自欺欺人:“怎麽可能?你的身子雖不好,但桃花痨……阿茗,你莫同我開這玩笑了。”
榮月公主卻是無力的垂下手,唇色是病态的蒼白,雙頰卻出離的豔麗好看,依舊忍不住小聲咳着:“是不是玩笑,哥哥合該看出來……若非如此,我何以這般固執的要解除婚約?咳咳……總歸治不好,我是真心待雅言……何苦連累他?”
葉瑾心裏也有真心愛護的人,自然理解她的想法,一時滿肚子疑問煙消雲散,卻是道:“雅言不會同意的!”說着又道:“我才不信什麽桃花痨無藥可治!阿茗,你乖乖去瞧大夫,好不好?”
榮月公主美眸垂下,泛出一絲淡淡的光來:“……若還有可能,我斷不會舍棄這個機會……”說着唇邊微微泛出苦笑,“至于雅言,哥哥不必太擔心了。”
現如今的沈聞,如何會勉強她做半分她不願意的?
她的魂體早就不穩,如今雖是強行換回來,卻也是強弩之末罷了。
根基壞了,再好的身子,也是抵不住的。
只是可惜了阿惠的魂魄……偏生換她一個病秧子回來,白白廢了性命。
而自己還是個死了心的,即便傷人傷己,也只剩仇恨的人。
她咽下喉頭腥甜的氣息,閉眼不說話。當初沈聞強換她回來,她固然是氣的,急怒攻心,加上魂體動蕩,一個不慎,竟染了這樣棘手的病來。
她惱她怒,她急她悲,豈能真怪了沈聞?這個兩輩子都為了自己的人,她縱然心裏不愛他,但對他卻是比對任何人都寬容,自然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幸福。
當初自己立下的三個願望呵……她閉了閉眼,也并不是全然沒有機會的。
當下定了定神,對葉瑾道:“哥哥如今不比往日,朝堂的事自得插手……我現在就這副身子,只是少不得多提醒一句……”她輕聲,卻無比認真:“這次的戰争,陳州王叛國,葉啓意欲篡位……陳州顧家……斷然是脫不開幹系的。”
作者有話要說:
阿惠走了,近期是不會出來的。
至于榮月公主……這孩子上輩子仇恨太深了,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一個再怎麽幹淨純良的人,經歷了那些事,哪怕是要把自己給豁出去,也是要讓對方也不得好死的,所以會親自回來把剩下的幺蛾子都收拾幹淨。
每次寫到倒數章節的時候都有種舍不得的感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