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隔 滿世界都是被水浸濕的朦胧

第43章 相隔   滿世界都是被水浸濕的朦胧

秦晗到底也沒能幫上張郁青什麽忙, 只在第二天早晨和他一起吃過早餐後,跑出去買到了熱騰騰的姜茶。

秦晗從外面回來時,呵着霧氣進門, 張郁青正靠在一架木質櫃子上, 把感冒藥丢進嘴裏,拎着礦泉水瓶, 仰頭喝了一口水。

他凸起的喉結滑動, 秦晗盯着看了一會兒,紅着臉把姜茶遞過去:“我要回學校啦,上午有課。”

她跑了兩步, 又回過頭, 有些猶豫:“你說這個月很忙, 那我還能給你打電話嗎?”

張郁青笑着, 還是那個答案。

他說:“随時。”

秦晗其實只是問問就安心了, 也沒有真的每天都打電話過去。

只在偶爾, 晚上睡不着時,試探着發信息給張郁青發信息, 問他睡了沒。

他都是秒回, 問她打語音電話還是文字聊。

有時候秦晗偷偷揣摩, 張郁青這樣貼心的溫柔,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還是只對她。

那天晚上張郁青說等他忙完再聊的事情,秦晗其實是抱有期待的。

她總覺得結果會是好的。

面對她的喜歡,張郁青從來沒有回避過。

不回避是不是就是在打算接受呢?

秦晗甜蜜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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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同時學兩個專業的課, 秦晗比室友們都忙。

特殊教育專業那邊的課程她也抽空去聽了,有一位老師在課堂上建議學生多看一些關于殘障人士的電影,還列舉了一些電影名做推薦。

秦晗認認真真記下來, 晚上回去找了一部來看。

是韓國電影《熔爐》,涉及到聾啞兒童。

秦晗是在寝室看完的,哭得稀裏嘩啦。

張郁青正好在這時發來信息:

【小姑娘,明天降溫,多穿。】

秦晗回他:

【可以打個電話嗎?】

張郁青的語音打過來時,秦晗已經抱着手機蹲在陽臺了。

冬天陽臺有些漏風,她披了一件厚厚的長款羽絨服,小聲接了語音:“喂?”

哭過的聲音裏藏着鼻音,張郁青嚴肅起來:“怎麽哭了?不開心?”

“沒有,剛才看了個韓國電影,感覺挺難受的,就哭了。”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動了動,羽絨服的布料發出輕微的聲音,她吸了吸鼻子,“老師推薦的電影太催淚了。”

張郁青的聲音從耳機裏傳出來,他說:“你啊。”

語氣裏包含着無限寵溺。

張郁青是真的忙,入秋之後接了不少活兒。

桌上的日歷是去年春節去超市購物時送的,上面每一個日期方框裏,都密密麻麻記下了要做的事情。

有一部分是紋身的預約和圖案設計。

有一部分是生活瑣事,比如給丹丹買藥,帶奶奶去醫院,給家裏交水電費。

他還有一個線上的學習紋身學習課程,是國外的一個紋身大牛開設的,每周兩次網絡課。

因為時差,總是淩晨上課。

這是張郁青上學時留下來的習慣,幹什麽都得邊學邊幹。

這世界上比你牛的人多了去了,不進步是不行的,哪怕“氧”才這麽大點個店面,不學也不成。

12月份時,張郁青把日歷上做過的事情一一劃掉。

看着剩下不算多的紋身預約,他覺得他可以開始行動了。

發現自己對小姑娘喜歡是什麽時候呢?

張郁青沒細想過這件事,可能從他一本正經地把她當妹妹護着時,秦晗在他心裏就已經和別人不一樣了。

店裏來來往往那麽多女孩,他怎麽對別人從來沒想過護着?

張郁青23歲,別人這個年紀才剛大學畢業,他這個紋身室都已經開了四年了。

但他扛起這個家,不止四年。

他那會兒拼命學習,考大學時候選了師範大學。

那時候他想以後畢業當個老師吧,有寒暑假陪老人,還能給丹丹輔導作業,多好。

沒想到奶奶突然癱瘓,也沒想到丹丹會是唐寶寶。

這些都壓在張郁青頭上時,他也慌過。

存下來的錢都給奶奶和丹丹看病了,剩下那麽一點錢,倒是夠教自己的學費,但以後怎麽辦呢?以後奶奶和丹丹的生活誰來擔着呢?

他想了不到24個小時,果斷做下決定。

退學,然後開了紋身店。

這些年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太多,張郁青很少想過自己想要什麽。

那天秦晗撲在他懷裏,哭得厲害。

他當時安慰小姑娘,說,哭什麽,生活總是值得期待的。

生活确是值得期待啊。

他甚至遇見了秦晗。

張郁青坐在桌邊,回憶着這些年的過往,慢悠悠拆開一顆棒棒糖放進嘴裏。

棒棒糖不知道是什麽味的,酸得他眯了下眼睛。

他這生活緊繃得容不下變動,但是張郁青含着棒棒糖笑了一聲。

他想要一段感情,也不是要不起。

羅什錦來的時候,張郁青沒擡頭,垂着眸子再看平板電腦。

一般這個平板電腦都是他青哥學習用的,羅什錦也就沒敢打擾,蹑手蹑腳走過去,瞄了一眼。

“卧槽!我當你在這兒聽課呢!青哥,你咋還看上車了?”羅什錦頓時嚷嚷起來。

張郁青緩緩擡眸:“嗯,想買。”

“不是,你也不常出去,買車幹啥?”

問完,羅什錦忽然頓住了,盯着張郁青看了半天,才說,“青哥,你不會是為了秦晗吧......”

“嗯,小姑娘每周回來倒公交太辛苦。”

張郁青笑了笑,“買輛車,誰有空誰接她一下,免得遇見天氣不好她又着涼。”

羅什錦張了張嘴,憋出一句:“結婚得大學畢業吧,現在就護上了?”

張郁青好笑地看了羅什錦一眼:“想那麽長遠,禮錢準備好了嗎就盼着我結婚?”

其實張郁青自己都沒想過那麽遠。

他自己什麽條件他是知道的,他想着,哪怕秦晗跟着他一天,他也得把她捧手心裏疼。

小姑娘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沒道理跟着他反而受苦。

受苦那還跟着他幹什麽?獻愛心?

他想給秦晗的不止是愛。

他還想給她,他對生活所有不死的情懷。

小姑娘是喜歡他,他不能仗着人家喜歡自己就裝傻充愣。

他得告白,告訴小姑娘,不是因為她喜歡他,他才接受。

而是他喜歡她,他看她哪都好,她值得被喜歡。

這麽計劃着,張郁青在星期五早晨抽空和羅什錦去看了車,挺寬敞的SUV。

能裝下秦晗和她的行李箱,也能裝下老太太的輪椅。

以後他閑的時候,還能開車帶他們出去兜兜風。

車裏有空調,冬天凍不着,夏天也不熱。

挺好。

看好車型,張郁青和人說好,準備明天簽合同付首付把車子開走。

正好是周末,直接開着去師大,把秦晗接回來。

張郁青想着,舌尖抵着後槽牙,忽然笑了一聲。

身旁的羅什錦一臉糾結:“青哥,我他媽求你了,你能不能當個人,我知道你找到真愛了,兄弟我還單着呢,能不能別老笑了,我真受不了!”

回店裏時,店門口站着丹丹的老師,滿臉焦急,正拿着手機翻找什麽。

張郁青忽然斂起笑臉,大步走過去:“徐老師,您怎麽來了。”

“郁丹哥哥?唉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下午打你手機也沒打通。”

徐老師急得五官都皺在一起,“郁丹骨折了,現在在醫院,很嚴重!”

丹丹住院的當天下午,張奶奶忽然呼吸困難,也進了醫院。

同一家醫院,病房裏住了兩個張郁青的親人。

張郁青忙着給丹丹預約核磁共振檢測,又得照顧奶奶,手機什麽時候沒電的他根本不知道。

再回到店裏是傍晚了,張郁青去給丹丹拿換洗的衣物。

奶奶那邊還算好一些,老毛病了,醫生也說沒什麽大礙,住院吸氧輸液,兩三天就能好。

丹丹的情況比較嚴重。

老師說丹丹在地上撿橡皮,前座的男生搬着椅子往後挪,一下壓在了丹丹手上。

最要命的是,男生和椅子一起翻倒,丹丹的手指和手臂骨折,當場休克。

張郁青從去醫院開始整個人都緊繃着。

丹丹醒後不停地哭,她說“哥哥丹丹好疼”,張郁青就覺得有人在他心髒上一下一下扯着,讓人難受。

丹丹需要手術,傍晚時,張郁青疲憊地回到店裏。

他簡單裝了些需要的衣物,給北北加滿狗糧。

手術費不便宜,車子的首付可能......

張郁青呼出一口氣。

關好窗子,正準備鎖門時,店裏來了一位顧客。

是一位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梳着一頭棕紅色的卷發。

女人穿着長款羊絨大衣,挎着LV很經典的花色包包,站在店門口:“請問,你是店主嗎?”

“抱歉,今天不接了。”張郁青說。

“張郁青?我方不方便,進去和你聊聊?”女人淡笑着,這樣說。

張郁青回首,忽然覺得這個女人有些眼熟。

當看見她垂着頭把手機放回包裏的動作時,他知道她為什麽眼熟了。

因為這個女人垂下頭的某個瞬間,和秦晗非常像。

“請進,坐吧。”

秦母邁進張郁青的店裏,用打量的目光掃遍了店裏的每一個角落。

她用消毒紙巾擦了擦椅子,才慢慢落座:“我是秦晗的媽媽。”

張郁青惦記着醫院裏的丹丹和奶奶,還是拿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溫水給秦母:“阿姨,您有什麽事嗎?”

“倒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

秦母笑着看了眼張郁青,她說,“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但當父母的麽,總是不忍心說自己的孩子,小晗從小是我和她爸爸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她不知道人間疾苦,做事不想後果,但我不能不替她想,你說對吧?”

傍晚的天色很美,天邊的淡藍色裏泛着一層粉橘。

張郁青放下手裏的行李,坐到秦母對面:“您想說什麽呢?”

“和小晗斷了吧,算是阿姨求求你了,不管你們走到哪一步了,都斷了吧。”

秦母忽然很急地抓住了張郁青的手臂,“我知道她在這兒留宿過,我知道你們經常見面,我也知道你的家庭情況,你有一個坐輪椅的奶奶,還有一個殘疾的妹妹,你的家人是累贅啊,她們只會拖累我的孩子。”

奶奶和丹丹是張郁青的底線,但對方是秦晗的媽媽。

張郁青的眉心只是短暫地蹙起一下,又強迫自己松開。

他盡量用一種心平氣和的語氣和秦母對話:“家人用累贅這樣的詞形容,是不是有些過了?”

秦母像是沒聽見,她激動地站起來:“你和小晗不合适,你也知道,對不對?你能給她什麽呢?她還小,大學裏那麽多男孩子,她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她現在都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

秦母說,我是她媽媽,我最了解她。

小晗善良,小時候我們和她說過很多次天橋邊乞讨的人是騙子,她都還是要帶上零用錢和零食,去救濟他們。

她喜歡幫助人,喜歡救濟人,也許她不是喜歡你呢?

“她才18歲,她也許只是覺得你可憐呢?”

張郁青當然知道秦晗心善,她連小蟲子都不舍得傷害。

店裏有她拿回來的殘疾小仙人掌,有她撿回來的北北,甚至李楠會常來,都是因為秦晗當初善良的幫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善良。

可是......

“求求你了,你放過她吧。”

秦母眼睛裏已經噙滿了眼淚,“我已經走錯過一次婚姻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往火坑裏跳,我不能看着她走我的老路。”

張郁青握緊拳頭,又松開,聲音還是禮貌的:“我不認為秦晗連什麽是可憐什麽是喜歡都分不清,您......”

他說這句話時,目光堅定。

恍惚間,秦母感覺自己看見了秦父年輕時的樣子。

那時候秦安知也是用這種堅毅的眼神,告訴她,以後我一定能讓你們過上好的生活。

可是結果呢!

不不不,她絕對不能讓秦晗也經歷這樣的事情。

男人都是一樣的!

陪他們窮過苦過也沒用,他們有了錢一樣會變壞!

秦母忽然起身,跪在張郁青面前。

她跪得很用力,膝蓋撞擊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張郁青驚了一瞬,起身想要扶起秦母。

秦母死死跪在地上,怎麽都不起來。

有那麽一個瞬間,張郁青甚至想笑。

明明上午還好好的,明明他還打算明天開車去接他的小姑娘回來。

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呢?

丹丹和奶奶還在醫院,他甚至一整天沒來得及看一眼,手機有沒有秦晗的信息。

張郁青忽然用力一拉,把秦母從地上拉起來:“別跪了,我受不起。”

這時傳來一點敲門聲,張郁青一愣,整個人僵住。

這麽秀氣的敲門,聲音小小的,禮貌地敲三下,然後安靜地等着。

會這樣做的人,他只想到一個。

下一秒,秦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郁青,你在嗎?我剛才聽見你說話了?”

秦母驚慌失措,想要去開門,卻被張郁青一把拽住。

他當然想要和秦晗說清楚,她的小姑娘當然會理解他。

可是然後呢?

他到現在都記得,小姑娘披着她的運動服外套,哭得抖成一小團。

那天她說,張郁青,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我只有媽媽了。

他的小姑娘很單純,讓她知道她的媽媽來說過這些話......

那天她哭得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來,我只有媽媽了。

總不能,讓她和媽媽反目。

張郁青嘆了口氣,用手死死按住眉心。

敲門聲變得急促,每一下都很重。

秦晗站在張郁青店外,她今天給張郁青發信息,一直都沒人回。

打電話也是關機。

晚上本來寝室約好了一起吃飯,秦晗心不在焉,最後還是決定來一趟遙南斜街。

她走過來時明明聽見了店裏有張郁青的說話聲,但他為什麽沒有開門?

門板是木制的,秦晗用力拍着。

記憶裏好像是有過這樣的時刻,是幫李楠的那天。

張郁青把他們都關在店裏,自己面對那群小混混,她怎麽敲門都沒用。

最後她也是大喊了他的名字,張郁青推開門,笑着調侃她,震耳欲聾啊。

那今天又是出了什麽事呢?

秦晗心裏慌得很:“張郁青!”

店裏終于傳來張郁青的聲音,他還是那麽溫柔,隔着店門問:“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打電話,你的手機關機了,我、我很擔心,就來看看......”

張郁青說:“有什麽可擔心的,回去吧,以後別來了。”

秦晗疑心自己聽錯了,手僵在空氣裏:“你說什麽?”

“我說,以後別來了。”

天色又暗了些,秦晗眨了下眼,眼淚砸在羽絨服上,她小心地問:“我沒聽懂,你不是說,等你忙完了在跟我談談嗎?是不是你太忙了我打擾你了?我......”

她艱難地把哭腔憋回去,深深吸氣,“我等你忙完了再找你,好不好?”

“我已經忙完了,現在正在和你談。”

“......為什麽?”

不該是這樣的。

談話的內容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那天說讓她等她時,明明那麽溫柔。

秦晗控制不住了,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淌,語氣裏面帶着懇求,“我能進去嗎?我能進去聽你說嗎?”

“不方便,有人在。”

秦晗抹掉眼淚,她有些怔怔地問:“是......女人嗎?”

“嗯。”

“長大的那種嗎?成熟的那種?20歲以上的?”

“嗯。”

秦晗搖頭。

不會的,他應該會等我長大吧。

可是我已經在長大了啊。

過完年,我的虛歲就該是19歲了,離20歲真的不遠了。

我真的在努力長大啊。

秦晗看不清面前的門,滿世界都是被水浸濕的朦胧。

張郁青沒開門,也沒像以前一樣溫柔地哄着她、幫她抹掉眼淚。

他只在門裏說:“秦晗,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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