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羅伯庸如願拜秋易為師,沒了大雨天護弟的孤勇,青隐獨自關在東廂糾結半日,終是将對神醫的畏懼壓入心底,往後假作串門每日去藥廬轉悠。

姚老夫人一心惦記将孫女培養成大家閨秀,青隐順勢答應前往姚家女子族學念書,而實際是想查找需要的信息。

她能答應去族學,最高興的莫過于姚青苗,溫氏與小女兒達成協議,姚青苗白日在族學認真學習,回去以後會得溫氏親自教導她學廚。姚青苗覺念書枯燥,聽說妹妹同去,當即跑到正房抱住青隐歡喜得又蹦又跳。

族學的女夫子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長相周正,氣質頗好,青隐很喜歡她。

第一天拜見夫子後,女夫子按照以往教學那般只安排學自己名字如何寫。青隐早前得姚老夫人教導段時日,姚老夫人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把青隐羨慕的不行,可輪到她寫的時候也太慘不忍睹了些。

毛筆字美是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那毛筆。軟趴趴的,在一支較寬的竹簡上書寫,不能不用力也不能使力,懸着手臂寫兩個字便酸疼。以往跟着姚老夫人習字累時可撒嬌博同情,線下正經入了學再不好用那一套,且此女夫子正襟危坐于上方,面色嚴肅,頗不好惹。

姚家的女子族學設在東齋,白日開課,每六日修沐一日。

“好了,今日只授半天課,各位女郎可以回去了。”女夫子慢條斯理的整理好書冊放進書箱,一手提着書箱一手撐着傘悠然步出東齋。

待夫子走出門外青隐迅速站起,在姚青苗伸手過來之前迅速竄上二樓。

東齋是個獨立閣樓,一樓擺書案作為夫子教學的書塾,二樓是藏書和存放一些姚家女郎閨作。

樓上有藏書,其中一卷是她好不容易找出來的,深藍色布袋裝着竹簡,青隐左右看看席地攤開。

姚黃端着一張冷豔的臉,冷淡看一眼這嫡妹,對其他庶妹視而不見喚來侍女走了。

“不就是個嫡出嘛,看不起誰呢!每次考察功課還不是沒有三姊好。你說是不是?三姊?”

向來直言直語又話唠的姚青苗見此不免嘀咕兩聲,惹來阿姊瞪她一眼,而被提及的姚青采則白着一張臉牽強一笑,弱柳扶風告辭一聲離去。

姚青苗自來是喜歡跟着姚青隐的,每日從族學放學送她回東廂,然後自己回二房。至于姚青禾則每日到族學半日接着去藥廬學醫。

姚青苗被阿姊瞪了也渾不在意,噔噔噔跑樓上找妹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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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唠的姚青苗自然被打發了回去,青隐最近琢磨了許久,發現那小姑娘只要自己稍微對她撒點嬌,她立馬什麽事都會照辦。

一如今日,她推脫想靜靜的在閣樓看書,姚青苗開始還有些不舍,她又加了句今天不能陪她閑聊,假作傷心自己字寫的不好,要是不多看點書夫子怕是會嫌棄。她說這些時故意把頭低下四十五度,眼簾下垂蓋住眼睛。姚青苗見此再不猶豫立馬囑咐多看書,她臨走還吩咐蘇葉不準上去打擾但也要記得提醒妹妹用午膳,然後自己一步三回頭的出了東齋。

幾分鐘之內對一個小姑娘又是撒嬌又是裝可憐,太考驗下限了。

這是一卷上了年月的竹簡,黃褐色的竹片,右邊從上到下仿佛入木三分的寫着《青玉案.上卷》幾個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第一行,青隐嗔目結舌的念着這句耳熟能詳的詩,腦海裏幾乎是瞬間出現一個名字,她迫不及待展開全部去最後看作者。

杜淳風,不是杜牧!他是誰?

竹簡最後居然還有蠅頭小記,清清楚楚的記載了杜淳風的生平。

字青玉,號茅齋居士,宣州人士。因所居之處,院內一塊巨大青石,鑿之為案,伏其上所著史書籍,謂之《青玉案》。

幾乎是晴天霹靂,這時候居然只本能的憑着以前那麽多年的語文考試各種詩詞翻來覆去的背誦記憶來思考,這句青玉史記的開篇應是杜牧的江南春才對。

千裏莺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這才是正确的,一首杜牧的七言絕句。

而現在詩只有其中兩句,作者同樣也是杜姓,人卻明顯不是那個人。

她用力捏着竹簡的手指指骨隐約泛白,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她只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目光重放回開頭,好好看一遍。

上卷,上承東漢下啓南北朝。

東漢末年,外戚專權,宦官秉政,政治腐敗,天災不斷。漢靈帝中平元年,黃巾起義爆發。永漢元年,董卓控制朝廷,歷時三年,董被呂布所誅,天下形成地方軍閥割據之勢。當是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先後讨伐呂布,袁術等,降張繡、逐劉備,控制了長江以北多州郡。最後官渡之戰擊敗袁紹,統一北方。

建安十三年,曹乘劉表病亡,征荊州。寄身荊州的漢王叔劉備退守夏口。曹操亦對江東虎視眈眈。迫于無奈,劉備謀士諸葛亮與孫權謀臣魯肅共同推動,孫劉結盟。其後孫劉聯軍大敗曹軍于赤壁,曹操退回北方。

至此,天下三分鼎力之勢形成。

曹操暫退北方,厲兵秣馬。此後數十年內,蜀漢諸葛亮、姜維多次率軍北伐曹魏,但始終未能改變三足鼎立的格局。曹魏後期實權漸漸被司馬懿掌控。曹魏司馬昭發動魏滅蜀之戰,蜀漢滅亡。兩年後司馬昭病死,其子司馬炎廢魏元帝自立,建國號“晉”。

西晉滅東吳,統一中原。

一通連猜帶蒙的翻譯閱讀,青隐發現這裏的歷史完全對得上她所知三國歷史,雖然書中多處描寫帶有強烈的感情色彩,但對歷史記載清晰明了。

上卷到這裏就是完結了,青隐心如擂鼓将竹簡重新卷好放在書架上去找下卷。

“蘇葉,今日六娘子怎還沒回去?”

樓下傳來艾葉輕微的說話聲,青隐至窗邊推開一看,果然看見一身标志性綠衣的艾葉帶着兩個藍杉三等女奴在樓下。

“六娘子在樓上看書,還未下樓。”蘇葉一張臉沉沉看了艾葉一眼,平靜說。

艾葉已經習慣了她這副樣子,畢竟共事月餘。身後新調來的兩個女奴卻還沒習慣,偷眼看蘇葉還齊齊抖了抖。

艾葉見此在心裏搖搖頭,暗道始終是兩個十來歲的,沉不住氣。

“老夫人等着六娘子用膳,你我一起去請吧。”艾葉擡手讓身後兩人等着,自己與蘇葉齊步入閣。

牆角聽到這裏就不能繼續了,青隐趕緊去把另半卷《青玉案》抱在懷裏走到樓梯口。

“艾葉,你們不用上來了,我這便。下來。”

正好趕在她們準備上樓的時候,她懷裏抱着書袋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四個丫鬟雙手相疊放置腹前屈身行了禮後分列兩邊,兩兩相對各自守樓梯與門口。等青隐走過艾葉蘇葉從後面迂回她身後,然後才是兩個藍杉女奴跟上。

身後跟着四個人,卻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清淺的,還有衣帶飛舞的沙沙聲,這樣行動有素整齊劃一的丫鬟也只有這樣的世家才能□□出來。

從東齋到正房必穿過花園,東齋與抱夏閣湖相對而立,一左一右。懷裏抱着《青玉案》走在沿湖的路上也沒有注意走到哪裏了,艾葉蘇葉沒有出聲提醒,青隐有些神游太虛的走過去。

“嘭”的一聲,牆沒撞上,撞了個人。

胸前被竹簡硌到,隐隐作痛,手臂一松書袋裏的竹簡啪嗒掉地上。

地上還半仰躺了個熟悉的人,青隐咬牙忍了痛,彎腰去扶地上被撞倒之人。

“表弟,你怎突然就出現了,你來這裏做甚?”這裏可是姚家女子族學,家中郎君等閑不涉足。

羅伯庸沒有理會眼前那只手,自顧撿了竹簡站起來,抖開。

青隐尴尬的縮回手摸摸鼻子,再指指他手裏的竹簡,笑着開始胡扯。“這個字寫的好,我拿回去臨摹臨摹。”稍頓,又補了補。“表弟你可不能跟我搶,這是我翻了整個東齋最滿意的字體了。我還指望這個在祖母壽宴上露一手呢!”

她簡直太機智,居然一下子聯想到了姚老夫人幾個月後的壽辰。

羅伯庸微愣,仰頭盯着她,冷冷道:“還行。”

“啊?”還行,什麽還行?她有點懵。

“字還行。”羅伯庸解釋了句繼續說,“走吧,去用飯。”

“那是當然,也不看誰的眼光。”

羅伯庸自然的伸手過來牽青隐的手,一句話不說向前走,青隐惦記《青玉案》想伸手接過來。

羅伯庸微微側過小身子說。“我拿。”

她反對。“還是我自己拿着放心些。”

羅伯庸開始皺眉。“不搶。”

她一愣,随即揚起最溫柔的一笑。“哪是怕你搶,我是怕累着你小人兒家的。累着了,可長不高。”

羅伯庸停下腳步側身看她,打量少許。

青隐抽了抽嘴角,心底嗷叫,別看表弟個子比她還矮了一個頭(也不知道他怎麽長得居然比她這早産兒還沒用),那氣勢仰着頭看人能讓人覺得壓力山大。

羅伯庸想了會兒把竹簡遞過去,點點頭,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一陣風吹過,幾片楓葉從眼前飄落,他們一起擡頭看向一旁。

羅伯庸看着這場景居然破天荒的說了句長話。“今年的秋天來的好早!”北方缺糧少衣,阿爹與長兄又得為過冬發愁,還有鞑子肯定會過境掠奪。

青隐沒發覺他的未盡之言,伸手摸摸他的頭寬慰他。“別擔心,我和祖母會照顧好你的。”

兩人牽手一起回去,将一地火紅楓葉留在身後,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安寧美好。

一路走,單手圈抱着的《青玉案》很熱,熱得長了就燙了,那燙從手臂一直延伸至心裏。

青隐暗暗心驚難道這《青玉案》的下卷暗藏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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