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說話之人站在小慎園門口,繁茂的茑蘿從院牆鋪下來又被木架沿着小路搭成一段綠蔭。

一身簡潔墨色僧袍的姚青恒站在木架下,長身玉立,及腰烏發只用一根白色緞帶束在腦後。

由于天熱他并沒有習慣性的攏袖,只雙手交叉放于身前。

青隐嘴角上揚,雙手提了襦裙跑上去,笑着喊道。“阿兄,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聽你口氣似乎并不想見到我?”姚青恒淺淡一笑。

“胡說,我恨不得日日與阿兄呆在一處,就怕阿兄嫌棄我。”她吸了一口他身上溫暖細膩、醇厚圓潤的老山檀味道,仰起臉反駁。這樣看他的臉,下巴長且突出,線條流暢,棱角分明。薄唇微抿,秀氣的鼻子挺而直,像刀刻般,意外的給人一種堅毅的感覺。他的三角眼因為是內雙,輪廓越發明顯,眼神越發的深邃沉穩。

曾經初見時少年的清秀已經逐漸成了青年的溫和雅致。肩背變寬,個子越發的高大,今年冬天才弱冠呢就已經一米八幾的身高了吧。

青隐這一世也算一枚高個子美女了啊,這幾年在調養之下也長勢挺好,都趕超了二房兩個阿姊到達一米六五的樣子,可站在兄長面前也才堪堪胸口位置。以至于每次與他說話都要仰頭,尤其遇事時反抗,頗感覺英雄氣短。

姚青恒稍稍一愣,淺淺笑開。“哦,那方才是誰一臉高興的說今日不用被逼着練字了?”

青隐伸出雙臂抱住他胳膊,小心讨好道。“……那是個美麗的誤會!”說到這裏适時恰當低頭,目光下垂,輕聲道“對不起,大不了以後我加倍努力練習!”

被她抱住手臂的人身子一僵,他穩定心神暗暗放松身體,随後才緩緩說道。“好,我怎麽可能怪你,也不會嫌棄你,你也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他本來就沒有責備她,卻也從來看不得她在任何人面前有丁點的委屈和小心翼翼,包括他自己也不行。這個人應該一輩子都是溫暖而快樂的。

姚青恒低頭看着她每日都在長開的眉眼,明亮幹淨的杏眼清澈,雖然猶帶稚氣,卻有種少女逼人的靈媚。還帶着嬰兒肥的臉蛋粉嫩白淨,笑盈盈時嬌态十足。個子也長高了,是個小女子了。

眼角餘光看見她挨在他手臂上的地方,又見她毫無所覺依舊抱着,眼神閃了閃恢複幽深。

青隐立馬仰起腦袋猛點頭,絕對的秒答應。

姚青恒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從袖子裏取出兩封書信遞出來。

Advertisement

“表弟又來信了?”她接過信随口問道。

姚青恒點頭,對于曾經的死對頭總是給小丫頭寫信,他還親自取信送信這事,此刻他臉上看不出情緒。

青隐接過那信,一封信封上鐵畫銀鈎的寫着表姐親啓字樣,另一封表面沒有署名的也知是秋先生所寫。

“哎,表弟的書法又進步了許多,這一筆毛筆字越來越好看了!”她拿着羅伯庸那封信,指着信封上那四個字。

“哦,有我寫的好看?”姚青恒語氣微帶着漫不經心,尾音上挑,似乎暗含警告。

兩三年過去,羅伯庸每三月一封家書,每次阿兄送信過來都不那麽樂意。

青隐立刻狗腿的解釋:“不是同一種風格,無法比較。表弟的字着墨較重,下筆淩厲,就像他手中的劍,所以寫出的字也鋒芒畢露。而阿兄就不同了,下筆穩重,勁骨豐肌,一看就能知道寫字的人功力極深。”

“那你喜歡誰的?”姚青恒随意問道。

“肯定阿兄的啊,表弟不管是人還是書法都困于心而束于形,不夠恣意。阿兄的字雖然看着勁骨豐肌,可我卻覺得隐含放縱不拘,人生當如是。”這一席話雖然說得挺像那麽回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那種狗腿子的心情了!

姚青恒輕笑起來,笑聲經過胸腔醇厚的溢出來,他搖着頭。“這幾年字沒進步倒先學會了些不倫不類的奉承品鑒用語。”

青隐頓時就囧了。

“好了,今日不用練字了,再玩兒會兒一起吃晚飯。”

“阿,阿兄。”姚青苗眼看四兄與妹妹說完話将目光掃向來,頓時有些懼怕的上前打了招呼,然後迅速縮回妹妹身後。

姚青恒淡笑點頭,算作應了。

“阿兄,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回信。”

姚青苗再次趕緊上去磨墨,有四兄的地方對她來說就是煎熬啊!

小慎園如今不只單單是花園了,兩間屋子直接被改成了書房,屋內常備筆墨紙硯,青隐腳步輕快的走向屋子,一邊招呼姚青恒姚青苗進屋乘涼。

姚青苗是覺得有四兄的地方只有妹妹身後才是最安全的,早就自發跟上了,就怕落後一點被他抓住弄死。

好吧,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莫名的怕這個四兄,每次一見他都腿肚子發抖。

羅伯庸的信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語,多是簡單問候再說兩件他近來發生的趣事,然後問這邊近況如何。

她回羅伯庸的信也就基本和他的內容差不多了,先說了近來府上發生的事情,再叮囑他注意身體。

最重要的是羅伯庸當年回到北方小小年紀就上了戰場,當初知道這個消息時她吓得坐立難安,要不是秋先生後來寫了幾封信來提及他是個天生的将才,就算有秋先生在他身邊她怕是依舊放心不下。所以一封信下來最主要還是叮囑他上戰場時千萬要機靈點,別一個勁兒向前沖,戰場上有的是敵人,千萬保命要緊。

秋先生這幾年每次都是随着羅伯庸一起來信,他大都詢問她與兄長相處如何,不過這次略有不同。

秋先生信中提及她明年三月的及笄禮,到時他與羅伯庸都會回來參加。表弟現在就在北方到處搜羅奇珍異寶,還暗地裏遣人前往西域,原因是他聽說西域流傳着一支千年血玉發簪,所以想要尋來作為及笄禮。

他還在信中回憶起當年他為報仇故意打擊她姻緣艱難之事,口氣幸災樂禍的請求原諒,還要求恕他眼拙不知道姚女郎如此吃香。末了調笑說,看來羅伯庸是真把當年說的話付諸行動,建功立業準備娶妻了,問她準備好出嫁沒有。

看到這裏,青隐手一抖胳膊碰到茶杯蓋子,茶杯輕響一聲。

姚青恒聞聲從窗邊轉過頭,問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她微紅着臉趕緊将信塞進袖袋裏,轉開目光笑着掩飾。

姚青恒慢慢踱步過去,看着她道。“你不知道嗎,你心虛或撒謊的時候眼神虛浮,目光亂飄,被當場點破會頻繁眨眼,窘迫又強自鎮定。”他伸手抓過那只手腕,伸手從袖子裏拿出兩頁紙低頭看起來。

好吧,這麽些年阿兄不止蓄了長發,長相也越發豐神俊美,就連她的習性也掌握了個通透,并能根據不同環境推測反應,也是神了。

“呵。”

僅僅一個單音節就讓姚青苗又抖了抖身子,身子更加往妹妹身後藏。

姚青恒從信裏擡起眼,不以為意道。“那乳臭未幹的小子想的挺美。”

姚青恒随手将信紙遞過去,然後說道:“我去處理事情,你在這兒先待會兒,晚些時候我過來接你。”

姚青恒一走,姚青苗簡直要歡呼了。

因為秋先生提及的事情,青隐一時也不知道怎麽和秋先生回信,索性将它放在一邊,與姚青苗坐下聊起八卦。

“妹妹還記得潘三郎吧,就那個三年前來退婚那家,幸好你們退婚了。一年前他學騎馬摔下來把腿摔折了,原以為養段時間就好了,哪知道一條腿真的殘廢了,走路一瘸一瘸的。他原本性子就不好,這下更加暴躁了,打罵下人還是輕的,急起來連潘夫人都打呢。”

青隐心想,那孩子果然有暴力傾向吧!!!

見妹妹漏出那種求知思索的眼神,姚青苗瞬間來了勁兒,繼續說道:“那潘三郎腿廢了不能出門就躲在家裏鬼混,聽說他房裏侍女都有寶寶了。這事傳出來後潘夫人原本給兒子看的幾門親事都沒戲了,前段時間我還聽說潘夫人打算吃回頭草,回來聘妹妹你呢。”

“聘我?算了吧,當初把親退了就沒打算再和潘家有什麽牽扯,這消息你哪裏聽說的?”

“廚房買菜的大娘啊。”

原來姚青苗的八卦來源除了偶爾聽溫氏說幾句,最主要還是廚房裏那幾位中年大媽的功勞!青隐一臉的恍然大悟。

“聽我說完,潘夫人也只是想的美。就昨天潘府常請的林大夫去長春樓診病,診出幾位姑娘得了那種病,然後就嘀咕了句怎麽最近那麽多人得那病,然後問她們是不是接待過一位瘸腿的郎君。”

青隐:“……”

在青樓那種人多嘴雜的地方這樣說話,不是等于直接告訴別人那個患病的是哪個了嗎?再說,這長洲城雖大,可瘸腿又上得起妓院的統共也就潘樾雲一個吧!

“就那樣,現在全長洲城都知道潘三郎的事了。”

不知道就怪了。

姚青苗說完捂着嘴吃吃笑起來,眼睛彎成一對月牙,笑完又接着道。

“這事傳到大伯母那邊,大伯母直接把二兄關起來了,也請了大夫。不過,具體怎麽樣了還沒傳出來。”

“你說二兄都那麽大年紀了,還沒說到親,不會真是大房已經快被二兄敗光了吧?”這句話姚青苗說的有些高興,絲毫沒意識到那是同族的親戚,然後又慶幸的說,“幸虧長兄前幾年已經成親,阿兄也等秋闱後要娶阿嫂了,要是現在還不得被姚青桓拖累。”

“別亂講,不還有大伯父的俸祿嗎?再說,大房的事關咱們什麽事?”

“妹妹,你可能不知道其實大伯父的俸祿少的很,相較于姚家家族産業簡直九牛一毛。而且,雖然咱們分了家,也還是同族呢。那些外人依舊會把咱們當一家人的。”

青隐一思索,東啓還是士族制,分家後在外人眼裏确實還是一家人,不過原來古代公務員真有那麽慘嗎?

“大房沒一個擅長經商的,而且家産都是藥鋪田莊,還有就是大伯母幾間陪嫁鋪子,這些聽阿娘說都虧得很,好似有人故意打壓大房。”姚青苗狀似不解,想不到誰會冒着風險得罪一個官員家族,雖然是個丁憂在家的。

“自從大伯父丁憂官複原職去涼州任職後,二兄開始明目張膽的服食五石散,他自己吃還不算,還糾結一幫狐朋狗友一起吃,然後吃多了就去押妓。”

說到這裏,姚青苗環視一周,看見侍女們都守在門口,她小心的趴到青隐耳邊神秘道。“我藏在牆角聽錢大娘說,那五石散有壯陽助興的功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好奇都是怎麽個壯陽助興法啊!”

青隐傻眼的支開身體,遠離這個有毒的姚青苗,實在搞不明白這個小姑娘為什麽會執着于這類八卦,居然還好奇那個的過程,還做出蹲牆角的舉動。

“這些話別和別人說,小心嫁不出去。”為了她的名聲,青隐小小的恐吓了她一下。

然而姚青苗并不領情,反而樂觀的道。“那不怕,以後妹妹嫁給誰我陪你嫁過去做滕妾。這樣妹妹也可以放心,我絕對不和你争寵,我會照顧你的。”

“噗。”一口酸梅湯直接噴到地上,姚青苗趕緊拿過帕子伸過來給妹妹擦嘴,還有衣襟上的湯汁。

蘇葉站在門口瞅了一眼,跨腳進去面無表情的看一眼姚青苗,然後扶起主子。

“還請五娘子今日先回去,奴陪六娘子回寄藥換下這身髒衣裙。”

姚青苗瞅瞅妹妹胸前和裙擺的湯漬,又看看蘇葉一張欠賬臉,不舍的點點頭。“妹妹先回去換着,阿姊改日再尋你說話。”

蘇葉扶着青隐,微微欠身,對姚青苗道。“六娘子要的荷花荷葉奴已經準備好了,您吩咐侍女帶走就行。”

“嗯,那我先回去做荷花糕荷葉粥,做好了會送一份過來的。”姚青苗說完提着裙擺跨出門。

“阿姊慢走。”青隐看着她走出門外,想了想又叫住她。“阿姊以後一定會嫁一個一心一意待你的郎君,往後切莫再胡思亂想了。”

姚青苗站在陽光裏,沒心沒肺的揮了揮手,笑嘻嘻的走了。

青隐将給羅伯庸寫好的信塞進袖中帶回寄藥,打算換了衣服就不過來了,也免了姚青恒再跑一趟。

晚上和兄長一起吃飯前她将寫好的回信拿出來,姚青恒淡淡看了一眼疊在一起的兩封信,很厚。他食指和中指夾着信,大拇指在信封的表弟兩字上摩挲了幾下,才放進衣袖裏,然後牽着青隐到飯桌坐下。

飯桌上,青隐不經意的問起姚青恒溫氏是否在為兩個姊姊說親。姚青恒沉吟着夾一筷子他的素菜進青隐碗裏,方說道。

“這些事,你不必操心,她們兩個自有她們的命數。你個小丫頭瞎操心也是白費力氣,有時候緣那個東西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青隐咽下嘴裏的青菜,不好告訴他今日姚青苗說那句話,但是他又說得語焉不詳,到底溫氏有沒有給姚青苗她們說親?

青隐從兄長那裏沒有得到任何消息,憤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趁他不注意快速夾了一大塊兒紅燒肉放進他碗裏,末了得意的一挑眉看着他。

姚青恒看着碗裏那塊肥的流油的肥肉,上面還有被筷子戳得稀巴爛的痕跡,沒有一點瘦肉,因為瘦肉被青隐用筷子分開夾走了。

兩兄妹吃飯,兩人夾菜都沒有用備用筷子。青隐吃肉又不吃肥肉,而姚青恒習慣了吃素齋,回了姚家也一直保持着寺院裏的飲食習慣。所以說,兄妹倆一起吃飯真的只是一起而已,吃的時候卻是各吃各的。

姚青恒看一眼桌上他吃的三個素菜,一個青菜盤子只剩幾根了,他平靜的伸筷子将肉撥進盤子裏,再将那幾根青菜夾進碗裏,繼續開吃。

青隐看着他的動作,咬着筷子。“阿兄,你是不是嫌棄我筷子夾的菜?”又低頭看看自己碗裏姚青恒夾過來的青菜。控訴道。“我都沒嫌棄你。”

“嗯?”姚青恒疑惑的去看青隐,正好看見她從嘴角放下筷子去碗裏撥弄青菜,他才想起那塊紅燒肉小丫頭沒換筷子就夾過來了,那可能肉上就有小丫頭的口水……

姚青恒舉筷的手頓住,突然感覺自己心跳加快,目光望向被放在一邊的紅燒肉,小丫頭會因為自己沒有吃她夾的菜,而認為自己嫌棄她了?

他無奈一笑,将肉夾回碗裏,并且兩口吃下去才放下筷子道。

“沒有嫌棄你,只是習慣了吃素菜。你也應該多吃點素菜,對身體好,知道嗎。”

好吧,三年前姚青恒于那次上巳節還俗,此後回姚家專心打理三房庶務,兼任教導她的書法。春來時還得幫她鋤地,提水,一代聖僧如今做着農家小哥哥的事情。

看着他吃了那塊肉她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其實夾完肉她就覺得不妙了,等看他把肉撥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秋後算賬,比如抄一百遍他的字帖什麽的,于是硬着頭皮哄他吃下,不是有句話叫吃人嘴短嗎,吃了她的肉,他還好意思罰她嗎?

吃了飯,艾葉端着柳枝水進來漱口,麥冬和沉香進來收走碗筷,艾葉也退下後,蘇葉進來了。

“禀六娘子、四郎君,秋棠在院外求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