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又過兩日,于氏準備辦一次賞荷宴,春杏過來三房取籌備銀錢。
當時青隐正與兄長在小慎園下棋,兩個棋路完全不同的人居然也下了大半個棋盤,聞聽艾葉傳話,便放下手中一枚白子,對艾葉道。
“讓她先在外面等着,你且去問問二伯母什麽意思?”
等艾葉離去,她嘟了嘟嘴,對兄長抱怨。“這明明是阿兄當家做主,怎麽麻煩全沖着我這一個小女子來,我看着好欺負不成?”
姚青恒唇角微揚,笑意綿綿:“阿隐,你又要輸了。”
她大驚,叫道。“怎麽又要輸了?不行,阿兄再讓我五個子。”說着伸手将棋盤上呈包圍之勢的黑子撤走五顆,然後自己拈了白子落在撤走空出的地方,剛好蛇蟠陣陣成。
其實,姚青恒下棋猶善圈地,典型的圍棋風,而他圈的不只是地,更重要的是困,困對手于山窮水盡,他再一一絞殺。而青隐,因得了秋先生一本易經陣法講解,原本對圍棋不感興趣,如今也稍有了解,只不過每次與兄長對弈,用的基本都是蛇蟠陣,兩人于方寸之地,互相圍困,結局大多她耍賴取勝。
姚青恒搖搖頭,笑得包容,包容她的蠻橫之舉。“将那侍女喚進來吧。”
蘇葉守在門口,聽聞吩咐,點點頭,叫門口的春杏進屋。
春杏規規矩矩的行了禮才擡頭望向窗下的兩個身影,郎君端坐羅漢床一端微微側着身,再看兩人中間棋盤上泰半的黑白棋子,她明白了兩人正在下棋,又偏轉了視線不動聲色的去看女郎,一身鵝黃衣裙,一手支着下巴,抵在棋盤一角,笑盈盈的看着她,似乎對她的到來了然于心。
春杏連忙又行了一禮,輕聲道。“六娘子安好。”
青隐輕笑,并不答話轉而去撥弄桌上棋子,将它們拈起一一裝進棋盒。春杏是兄長放進來的,自然應該給他處理。
“大夫人可說了叫你過來取多少銀錢?”青隐邊收棋子邊随意問道。
春杏低着頭,忐忑道。“五百兩白銀。”
她是對這個時代的銀錢沒什麽概念的,也不知道這五百兩白銀到底多大價值,只聽兄長輕笑出聲。
“她也敢想,花宴的開銷她是全部算在二房和三房身上了吧。”
Advertisement
這些春杏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個侍女,大夫人做什麽打算哪裏會與她們這些奴仆知道。
姚青恒本來就沒指望她回答,他笑意更深,轉頭看着青隐,道。“當今陛下統一天下,重鑄貨幣,規定一兩金換十兩銀,而一兩銀可換一貫銅錢,一貫銅錢分一百。普通富裕人家一百兩夠生活半年。”
所以,于氏這辦一次宴會是要一下子花掉小康之家好幾年的生活費啊!
她驚訝的問道。“這樣會不會太鋪張浪費?”
姚青恒搖頭,道。“也沒多浪費,況且姚家的臉面也需要這些鋪張去撐起來,別忘了這些應該只是一半,還有一半大房和二房會出。”
青隐訝異,五百兩還不夠聽他意思,還有差不多五百兩由大房二房出,那三房豈不是太吃虧?
“無妨,如今這些對我們來說不過身外之物,能有所用處也行,最重要不能叫外人把咱們看輕了,到時随便一只阿貓阿狗都來面前晃。”
青隐內心微囧,阿兄這是土豪的作風啊,什麽叫身外之物,只有錢多得不在乎的人才會那樣說!什麽時候三房那麽有錢了?
“要是不想見到那些人,咱們完全可以不用出這筆銀錢啊。”
姚青恒笑意加深伸過手,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下她的額頭,道。“調皮的丫頭,你這是考我呢。你不是都讓艾葉去二房詢問了,還故意那樣說。”
她嘻嘻一笑,絲毫沒有小聰明被識破的尴尬。
“六娘子,四郎君。”艾葉回來了,小跑着進屋裏。“大夫人問二房要四百兩銀子。”
“那這個賞花宴豈不是要花個一千幾百兩!”她驚呼出聲。
姚青恒突得左眉一挑,道:“最多一千兩。”他轉而問艾葉。“二夫人是否為難?”
“二夫人也認為若是花一千五百兩太鋪張。”
姚青恒将手收回放在腿上,淡笑道。“不是鋪張,而是大房根本沒打算出這個銀錢。”他想了想又道。“你去告訴二夫人二房就出二百兩,讓大房出三百兩。”
艾葉再次往二房去一趟,姚青恒才對春杏道。“你去找沉香拿五百兩,另外告訴大夫人,這三百兩她要是不出,這個賞花宴就別辦了。”
于氏在次間裏聽完春杏彙報的話,氣得直接掃掉了手邊的茶杯,吓得春杏一抖就跪下,直說是四郎君說的。
已為人婦的姚黃,嫁的是姚大爺的同科之子,那同科如今是姚大爺上司。
“母親,您先息怒,看看那姚青恒想怎麽樣吧。”姚黃喝了口茶,淡淡道。
“哼,他能怎麽樣!”于氏不屑的道,看了看女兒,教育道。“別管我這裏如何,談談你那裏怎麽樣了?”
姚黃的表情有些迷茫,想了想似乎惆悵又似乎無可奈何。“我能怎麽樣,上有婆母每日規定晨昏定省,中有長嫂當家,下有侄子侄女承歡公婆膝下。”
于氏也知道那袁家有個厲害的長媳,可當初她也沒辦法,丈夫正是升遷的關鍵時候,為了能和他上司搭上關系,不得已才把女兒送進去。可盡管這樣當年眼看着姚大爺要換任了,老夫人卻突然死了。這真讓她感覺諷刺,她處心積慮的想讓丈夫升遷最後害他不能升遷的卻又是她自己。
這麽幾年,府上明明入不敷出她也不敢告訴他們,同時擔心着當年的事情被姚大爺察覺。
想起自己每日裏的擔憂,也不由得有些氣餒,嘆了口氣與女兒說道。“你也別急,等你有了孩子,再慢慢争取掌家,這女子成婚以後,只有孩子和掌家是最重要的。”
姚黃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于氏看一眼女兒沉默的樣子,揮揮手讓她回去了。等姚黃出去,關上門就問春杏。
“那個秋棠如今如何了?”
“回大夫人,自從那天去三房鬧過後,被四郎君關去了西園,再沒有消息了。”
“落到那狠崽子手裏,估計也就那樣了。好了,暫時先別管她了,認真準備花宴吧,從賬房支三百兩。這帖子都發出去了,不能丢了臉面,”她伸手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先應付過去吧。”
七月初八,清晨,天有薄霧。
剛讓艾葉收拾好發髻,蘇葉就進來說兄長已經等在門外。烏嬷嬷捧着外衫襦裙過來,放在蘇葉手裏,開始一件一件的往她身上穿,最後将她從不離身的玉兔挂在她腰間才退後兩步垂手而立。
湯圓在腳下轉來轉去,伸出爪子勾勾裙擺。
烏嬷嬷自從姚老夫人走後主動請纓來了寄藥便不願意再走出後宅,每日裏就是照顧青隐生活起居,偶爾到正房那邊打掃打掃以前老夫人住的屋子。
待收拾好走出房間,看見院裏垂手而立的人,青隐笑問:“阿兄今日怎麽這般早過來?”
姚青恒淡淡一笑,如玉俊顏,溫文雅致,這會兒目光看着她,回道:“今日賞花宴,特意過來先陪你吃點東西,中午宴上吃不飽,你跟那些人在一起,乖乖兒的,別被欺負了。”
青隐嫣然一笑,一手挽住他手臂,道。“我能被誰欺負啊,就算有,不還有阿兄在。而且你知道的,我喜歡清靜,不會主動往人多的地方湊的。”
姚青恒眉頭微皺,顯是在思索,稍後道:“按常規,你就算在小慎園藏着也會有麻煩自己找來的,你素來不擅長這些,提醒你總沒錯。”
“知道了,快走,去用膳了。”
她拖着兄長往廳堂去,侍女們已經擺好了膳食。
賞花宴人來人往,府內熱鬧異常。
青隐閑坐席間,平淡地想象着,此時前廳的場景。
長洲城不少貴婦名媛身穿華美服飾,畫着精致的妝容頭戴閃耀珠寶,一言一行都在展現自己的良好家世與修養,夫人們對院內的青蔥女郎們溢美之詞不絕于口,而另一邊由姚二爺與姚三郎姚四郎接待的男賓那裏,世家郎君雲集,各有千秋。
秦夫人今日很高興,拉着于氏一直不停的說笑,她的身邊跟着兩位女郎,一位高挑的是她親女兒秦大女郎,一位是她表侄女,袁女郎。
她們一邊聊着一邊就靠近了青隐這桌,于氏似乎突然發現侄女就坐在旁邊,帶着秦夫人繞到青隐前面來介紹。
“六丫頭,快來見過秦夫人。”
青隐無奈一笑,站起身。“秦夫人。”
秦夫人微微一笑,點頭。“這便是姚六女郎。”秦夫人招手換過女兒,“真真,過來見過女郎,你們年輕丫頭認識認識,以後可以常來往。”
秦真真上前明豔的笑着,高聲道。“六妹妹。”
曾經的禦婉縣主同樣笑得明豔,可那笑容只是讓人覺得清媚,但此刻這秦女郎笑得就莫名的讓人不舒服。
“秦女郎。”青隐淡淡的疏離的回她,故意忽略了她語氣裏刻意的親昵。
秦真真有些不悅,上下打量了青隐一眼。
秦夫人趕緊拉了女兒一把,笑着道。“真兒,這位是思衍聖僧嫡親的妹妹,你們小姑娘應該有很多相同興趣。不如,一起去花園賞賞花。”
“正好覺得在宴席上閑的慌,不如我們一起過去。”姚青苗在旁邊雙眼一亮,青隐還沒開口呢,她已經一口答應了。
青隐不由得頭疼,這姚青苗也太單純了些,這秦夫人秦女郎明顯就是沖着阿兄來的,她還一頭撞上去,但姚青苗都答應,她也只能帶着人往花園去。
姚黃也被臨時拉了來,大概于氏怕出纰漏,春杏也跟在後面,所以原本幾個人的游玩,瞬間變成了十幾個人,并着還有幾家交好的女郎。
侍女女郎的,一路叽叽喳喳的說着話,青隐與姚青苗走在前面,為了不失禮耐着性子慢慢走着。
姚家的花園除了假山花園還有就是那片湖,湖裏也請花匠種了荷花,這時節,花開滿塘,風景也別致。
青隐與姚青苗是沒什麽心思欣賞的,就想着尋個時機溜了。
湖邊一面是姚家女學東齋,對岸就是那長了棵酸梅樹的抱夏,今日女賓游玩安排在東齋這邊,男賓游玩在抱夏那邊。
一進花園呢,對面抱夏那邊已經一片少年的吵嚷聲,似乎是在作詩。
趁着一群大家閨秀被對岸吸引注意的時候青隐扯着姚青苗就溜了回了寄藥。
兩人在寄藥躲了半日清閑,到下午時分,估摸着宴席散了才出去裝模作樣的送客。
“六娘子,秦女郎誤闖小慎園,打碎了您那株獨闇,四郎君已經在那裏了。”看管小慎園的侍女驚慌失措的過來說道。
于氏也聽見了,笑着對還沒上馬車的幾位賓客道。“只是尋常一株花草,沒什麽大礙,碎了就碎了。”
然後幾位夫人女郎笑笑,登上馬車而去。
送走最後幾位賓客回到中堂,擡頭就看到一個高大瘦削的身影走進來,他的身後跟着一個高挑的女子,正是那秦女郎。
姚青恒腳步沉穩從容,踏進堂中時沉着臉,平日溫潤平和的人此刻漏出幾分震懾力。
青隐上前抓住他的手,溫聲喚道。“阿兄。”
姚青恒臉上神色暫緩,低頭漏出一抹笑。“別擔心,我已經給它換了一個更大的花盆,不會有問題。”
青隐安然一笑,點點頭。
秦真真因為姚青恒這一笑,一瞬間就臉頰潮紅,嬌羞着微微低下了頭,沒想到這位思衍聖僧真心笑起來時如此的俊朗。
她一直都知道他長的好,他還未蓄發時,在妙智禪院。那年,少年聖僧聞花而笑,驚豔了她所有的閨中時光,從此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