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烏嬷嬷猶豫了好久,眼看着郎君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她憂心忡忡還是站在了慎園門外,沉香出來将她請了進去,直接去了書房。
原木的門窗邊,植了一叢修竹,是當年姚青恒搬進來不久青隐親手所植,如今已經是很茂盛了。
姚青恒站在窗邊,背對着門口,手執竹簡,輕聲誦讀。
他念書不管是晦澀難懂的佛經還是朗朗上口的打油詩都字正腔圓,不疾不徐,悠然自得,就像寺院裏老鐘的鐘聲,自有一股古韻古香的韻味。
烏嬷嬷靜靜的站在書房門口,等着他收了音,放下竹簡才進屋,落腳極輕,然後跪下道:“求郎君放棄進京。”
姚青恒随手将《南華經》放在書架上,聞言就近尋了座位坐下,緩緩吐出兩字。“何如?”
烏嬷嬷避而不答,重複那句話。“求郎君放棄進京。”
姚青恒嘴角輕揚,似譏诮道:“聽不懂話?”
烏嬷嬷道:“老夫人臨死交代,難道郎君欲違背嗎?”
姚青恒将身體靠近椅子裏,微皺眉,道。“為何不說實話呢?”
烏嬷嬷低着頭,心裏震驚非常,暗道:難道郎君知道了什麽?
她不說話,姚青恒也不及,索性他的決心是不會因為一介奴仆改變的,尤其這件事。
兩人就這樣,一坐一跪,僵持了一刻鐘。
烏嬷嬷似乎下定決心似的,俯下身,額頭觸底。“請郎君日後定要保全小娘子,奴與安國公府俱感激不盡。”
姚青恒正了正身體,端坐道。“你起來,說清楚。”
烏嬷嬷繼續跪着,又磕了兩下頭,将所有真相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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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陛下平定天下,定都應天府,封長子為景仁太子,并為太子擇當時勳貴謝侯爺嫡女為太子妃,百年書香世家安國公府長女為側妃。”
“十裏紅妝,當時傳為一代美談,應天府絕代雙驕同日嫁同一人。三人成親後開始也夫妻相宜,姐妹和諧。可惜,好景不長。”
“……就這樣小娘子被抱來姚家扶養。”
姚青恒只查到青隐是從別處抱來給三叔父養的,卻不知這抱來的孩子身份如此不簡單。看來當初景仁太子府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恐怕不止那麽簡單。
姚青恒想起前世為數不多的見到謝太子妃的場景,竟然只記住她是個很雍容華貴的一個女子。
“郎君,若您執意進京能不能留下小娘子,讓她留在姚家或者讓老奴帶她走。”
“那你在這裏又扮演的什麽身份?。”
“奴是國公府的乳母。”
姚青恒想了想,道。“你下去吧,這件事我自有安排。”
“可……”
“回去,這事我會安排。”姚青恒語氣輕緩,但神色強硬的可怕。
烏嬷嬷捏了捏手心滲出的虛汗,為姚青恒瞬間爆發出的淩厲氣勢驚出來的,掙紮了許久還是爬起身,晃了晃,慢慢挪出門去。
書房裏一片寂靜,微風吹過竹葉,發出沙沙聲,還有一層淡淡的清竹香。
過了許久,姚青恒愉悅的笑起,很輕柔。他站起身,理了理僧袍上的褶皺,擡腳往寄藥而去。
遠遠地看見小丫頭正和姚青采姚青苗坐在一起。姚青恒頓了頓,打算暫時走開,不想被一直留意的姚青采看見,叫了聲:“四兄,很久不見了。”
青隐是知道姚青恒不喜與家中姊妹過多來往的,若是偶爾碰見,說話也盡量簡潔,有時甚至只是點個頭。
青隐看着姚青采站起來的身影,明白她如此執意留下姚青恒可能是有事找他。
姚青苗已經再次被吓住了,坐立難安,不停的拿眼色示意兩人千萬不要挽留。
幾個女孩子裏青隐與姚青恒最親近,見姚青采求助的眼神,又看看姚青苗懼怕的樣子,最終安撫的拍拍姚青苗的手,對兄長喊道。“阿兄,一起過來坐會兒。”
姚青恒一看亭中幾個女子,瞥一眼青隐方擡腳走過去坐在剩下的石凳上。
青隐眼見着姚青采手裏攥着手帕,緊張地捏得指節都發白,明白她對兄長的恐懼絲毫沒有被兄長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減輕,怕是反而更加毛骨悚然。
桌子下,青隐伸出手鼓勵拍拍她的手。這是唯一的機會,若不抓住機會,等他們去了京城,恐怕再難有機會見到了,而這位三阿姊的婚事也會徹底被于氏拿捏。
姚青恒不說話,一時間居然誰都不先說話,氣氛頓時有些尴尬,奇怪明明大家都是一家子,姚青恒生的溫文雅致,按理應該很得姊妹親近才是。
為了打破這僵局,青隐輕輕咳一聲,将桌上一盤蒸荷花糕推到兄長面前,道:“五阿姊做的,特別好吃,阿兄快嘗嘗?”
姚青恒聞言,低頭看一眼面前糕點伸手拿了一塊先遞給青隐,然後才拿一塊咬了一口。
“妹妹!”姚青苗簡直怕極了,低低地喚了青隐一聲,一只小手在石桌下捏着衣角,就怕那煞神覺得難吃,到時候直接伸手過來一把捏死她。
姚青恒真的嘗了一個,青隐看着他把糕點吃完,湊過去笑眯眯問好不好吃。
姚青恒道:“好吃,不過太甜了,适合你吃。”
聽見那煞神說糕點太甜,姚青苗慌地立馬去取茶杯給他倒茶,倒了茶雙手托着杯子,努力鎮定道“四、四兄喝杯茶,今年新出的雨前龍井,去甜膩。”
姚青恒随手接過,放在桌上,道。“兄妹之間,有什麽事直接說就行!”
這話可以說說到姚青采心裏了,她雖然跟着那些名門閨秀都能長袖善舞,但面對姚青恒就是很緊張,她看一眼身邊坦然青隐,抿了抿唇,擡起頭堅定道。
“請四兄幫幫我。”
姚青恒重新倒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幫你什麽?”
“幫我,幫我阻止母親把我出賣了。”
“自從上次四兄拒絕秦家以後,母親就想把我嫁去一戶富裕人家,可那家郎君我偷偷見過,長的奇醜無比,我是斷不願意的。”
青隐已經驚呆了,這于氏都已經窮得開始‘賣’府上的小姑娘了嗎?
姚青恒輕笑着,溫潤瞳仁微眯,輕問。“我憑什麽幫你呢?”
一家人嘛,總應該相互照顧照顧,但是怎麽這兄長語氣搞得像幫的是外人一樣。
青隐悄悄瞪了他一眼,對他這做法便是不贊同。
“只要能遠離母親,以後聽憑四兄安排。”
這會兒青隐是更加不理解了,有兄長這麽為難親姊妹的嗎?
“阿兄,這可是三姊。”她不由得提醒他。
姚青恒想了想,神色一松,明朗的笑了笑,道。“我可以幫你,要求是跟着我們進京,給青隐做個伴兒吧。”
青隐聞言一呆,原來兄長是為了給她找個伴兒一起進京吶。
她轉頭見姚青采目露驚喜,道。“若能讓母親同意,我願意。”
事情解決了,姚青采放下心事,又陪着坐了會兒才站起身告辭,只說還有繡活沒做完。
姚青苗是早就坐不住的,要不是怕自己貿然離開引起注意,她早就撒丫子跑了,好不容易挨到有人先走,她立馬站起來火急火燎的追着離去。
待兩人走後,姚青恒直接從對面坐到青隐身邊,提着茶壺給兩人面前杯裏的茶水添滿,然後開始詢問青隐對進京事宜準備如何。
這些事哪裏需要青隐操心啊,艾葉她們都打理的僅僅有條,她做的不過也只是動動嘴皮子,告訴他們自己特意要帶哪些東西。
“我那株獨闇是一定要帶走,也不知道那邊好不好養。”她想起被秦女郎打翻的墨蘭,憂愁的說。
姚青恒笑了笑,道:“無須擔心,兩地相距不遠,氣候相差不大,能養活。怎麽你很喜歡那株墨蘭?”
她聞言立馬答道。“自然喜歡,極品墨蘭,不過可惜的是我養了它兩三年,它卻從來沒開過花。”
只有兩兄妹在時,姚青恒才一直愉悅的笑着,笑容溫潤美好。“別灰心,總會開的。”
姚青恒長得好看,尤其笑起來猶如春水映梨花的美好,盡管看了兩三年,每每還是有些覺得眩暈,此刻微偏開目光,扯了沒什麽建設性的話問他。“阿兄,你真的打算帶着三阿姊去京城嗎?”
“嗯,你不希望我帶着她嗎?”姚青恒狀似沒發現她的異樣,随即反問。
青隐蹙了蹙眉,憂心道。“也不是,大家都是姊妹,可我也知曉大伯母難纏。那可是大伯母,我就怕你為難!”想象一下從于氏手裏搶人,那不異于于虎口奪食。
東啓嫡庶等級森嚴,兄長雖然如今身份是三房嫡子,可真正論起來可是大房庶子,要是于氏拿這個給他難堪,她寧願他不幫姚青采。
“擔心我了?”姚青恒見小丫頭真的點頭,他保證道。“不會的,你放心,她還做不了我的主。”
七月十五過了寒食節,三房的人準備前往京城。
寄藥居閨房內,镂空雕花青銅香爐溢出一縷淡若薄霧的輕煙,滿室清香缭人,香氣極淡。
青隐閉着眼,懶洋洋地趴在卧榻上,手裏提着一串拇指大佛珠,湊近鼻下聞得縷縷老檀木的淡香,比之香爐裏的更加悠遠的檀香。
聽得屋內突然寂靜起來,才緩緩睜開眼睛,慵懶問道:“艾葉,是不是收拾好了”
“剛熏好的衣服。”艾葉一邊将香爐裏的香掐滅,然後從衣櫥中捧來一套橘黃衣裙站在她面前。
橘黃色的襦裙繡楓葉裙擺,上衫的袖口衣角同樣楓葉花樣,衣裙用上乘的杭綢裁制而成,絲滑柔軟,繡工精致。這種布料陽光下感覺隐約有淡淡華光,如夢似幻。
青隐盯着那衣服看了會兒,輕笑道:“艾葉,咱們又不是去赴宴,無需穿這麽華麗。”
艾葉的臉上總是帶着溫柔的笑,聞言微微遲疑,道:“奴是覺得六娘子去的地方是貴族雲集的京城,穿得太素雅了會不會讓人覺得咱們寒碜”
青隐緩緩伸了懶腰,半坐起身,拂了一下微亂的長發:“這還沒到京城呢,得在路上好幾天,你急什麽?換件平日裏穿的來。”
穿上一套鵝黃衣裙,再披上一條雪白的披風,将雙手一攏,整個人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了。
艾葉想将披風的帽子也帶上看看效果,她躲開了,笑嘻嘻跑出房門打算去看看兄長準備怎麽樣了。
“六妹。”冷冷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的讓她聽出了是誰。“我站在這裏有一會兒了,只是沒有進去打擾六妹的歡快”姚黃一雙清冷眉眼通紅的看着她。
“二姊。”青隐站在門口,姚黃站在院中,兩人相對而視。
曾幾何時,她也是如其他姐妹般年少不知愁,每日裏只關心衣服首飾美不美,妝容夠不夠得體!
也才短短半年而已,六妹依舊,而自己卻已經物是人非。
“二姐,進來坐坐?”青隐看着姚黃神色似乎凄苦,猶豫了下喚她進屋坐。
“不用了,只是過來送行,一會兒我還須回去照顧母親,就不去門口送你們了。”姚黃努力收拾了心情,淡淡的道。
青隐點點頭,走下臺階,靠近她。“那我陪你站會兒。”
姚黃看着她蓮步輕移,披風與裙擺飄拂,若隐若現地繡鞋,白衣飛舞,鵝黃溫婉。
“我記得六妹以前比較喜歡綠羅裙,從什麽時候起只穿黃(和)色(諧)衣裙了?”
青隐頓了頓,笑道。“大概是祖母與阿爹走了之後?”
姚黃不再提起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轉而說起幾句叮囑的話。
青隐安靜的聽着,偶爾心不在焉的低低應兩聲。
估計是看出她的神游天外,姚黃又說了兩句就提出告辭。
青隐看着她的背影,驀然覺得她很可憐。從小被于氏壓抑着學習一套古板的規矩,讀書,女工,琴藝,掌家,她就連走路都像極了府上的侍女,踏出的步伐不多一寸不少一寸,頭上永遠堆着一堆假發,戴笨重的發釵,甚至腳上始終穿象征貴族的木屐,她估計從來都沒有嘗試過鹿皮靴的柔軟。
這樣的姚黃,雖然端莊,但無疑是累得,倦的。
“六妹,其實我很羨慕你。”姚黃突然轉身說了這句,說出口淺淺一笑,就像一朵真正的牡丹姚黃,在陽光下驚心動魄的美。“以後,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