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在廚房裏一陣叮叮當當的忙活,浪費了兩鍋青菜豆腐後,第三鍋總算味道好了點,青隐端着去兄長的院子,杜仲斂衣立在門口。
杜管家在她走近時接過托盤。“阿兄可收拾好了。”青隐随便輕聲問他。
“已經好了,阿隐進來吧。”
門被姚青恒從裏面拉開,青隐走進去,身後杜管家端着托盤跟着。
“阿兄,”從杜管家手裏接過托盤,那碗青菜豆腐端出來。“我請五姐教我做的菜,一清二白,快吃了去去黴運。”
看着兄長坐下一勺一勺的開始吃,她心裏開心,沒有什麽比家人平安最重要了。
“頭發還濕着。”看見兄長優雅的吃掉那一碗菜,青隐收拾了碗筷後看見他頭發還有些濕,忙叫他趕緊去把頭發擦幹。“小心風濕。”
姚青恒順從的點點頭去取錦帕自己偏頭擦起來,青隐笑笑放心的端着托盤回去。“阿兄先休息,等你睡醒了我們一家人吃頓飯,表弟和秋先生也回來了呢。”
姚青恒坐在內室的桌邊,聞言擡頭看她一眼,道:“我知道了,晚點我也有事和你說。”
“嗯,那阿兄先休息。”
前廳一大幫人還沒走,等她回到前廳,羅伯庸首先轉過身。“如何?”
青隐與秋先生見過禮,對大家點頭道:“當是沒事了。”
姚青苗立馬拍了拍胸口,道:“虛驚一場,六妹妹,我就說你四兄會沒事吧。”
“既然如此,各位便先回去歇着,這幾日也操心不少,晚上設宴為阿兄慶祝,還請各位參加。”青隐行了禮,安排仆人請幾位各自去休息。
“那是自然。六妹妹,我還可以幫忙做菜。”
青隐驚喜有姚青苗這個大廚幫忙自然是好的,菜色菜品都能提升好幾個檔次。
Advertisement
到了近黃昏,各種菜色陸續端上桌,隔壁二房的人也陸續過來,大家一起幫襯着擺好了碗筷,各自入席,等得今日主角,姚青恒入席便要開動。
一家人方才同舉杯飲過一盞酒,正待舉著吃菜卻見杜仲杜管家身行異樣的疾步進來。
一桌人的目光被他突然到來引過去,只齊刷刷盯着他。
“呦,杜管家是挨了板子了?”
青隐聽見次坐上秋先生似笑非笑的調笑,又見杜管家上前拱手告罪,直說無礙。
她心中疑惑,想起今日早間見他還是如常,怎的只半日不見便挨了板子。況且這府裏能罰他的只兄長一人吧!
杜管家此來并不為旁的事,原是門外來了車駕,儀仗甚是講究,十六個宮婢随行,還有禦前侍衛護衛。
一桌人也頗為震驚,只把目光從杜仲身上移到安坐吃菜的姚青恒身上,等他慢條斯理咽下那口菜,站起身。
“且随我到門外迎接公主儀仗吧!”
大家這才紛紛起身跟着他出門,或淡然,或無謂,或惶恐的往門外走。
雖姚青恒未曾言明是哪位公主,青隐心中頗有微數,但那位公主恐怕是瞧不上她的,是以對她的到來,心下頗惶恐。
到門口一看時,果然看見那一顆耀眼明珠扶着宮婢的手已經從輿駕上下來。
像他們這等平民見着這等高貴人自然免不了參拜,霎時門口錯落跪着他們十來人。
宜昌公主已經上得前來,見了姚家那陣仗隐約驚慌,連忙上前就要親自扶姚青恒起身。青隐跟着跪在後面,心情激動中帶着克制的看見此情此景,暗暗更加肯定那公主與兄長只怕貓膩不少。但她家阿兄似乎不解風情,居然直直避了公主伸過去的手自己一拂衣袖站起來。
宜昌公主的笑容有瞬間僵硬,但她很快掩飾好,道了平身,大家這才又站起來。
看八卦看得入迷青隐恍惚聽見可以站起來了,便沒注意腳下,那知方才跪下時腳尖采了裙角,這一起身拉扯之下身子便往前栽倒。
‘不知道公主對我這五體投地的禮滿意不!’身子倒時她腦海裏瞬間浮現的是這個念頭。
那大禮最終是沒有完成的,她被姚青恒及時撈在懷裏,免于摔倒。退出兄長單手環抱的位置,她詫異的看見宜昌公主還沒來得及縮回去的手。
公主是打算扶她一把?
“青隐,你可真懂禮,見着公主殿下讓你如此激動嗎?”
宜昌公主身後懶散歪斜走出一人,淺藍衣裙懷裏抱一只紅布封酒壇。
青隐尤其驚喜,喚一聲聞莺。她似乎也很高興,那雙平日不甚清明的眼也晶亮幾分。懷裏被塞過來一壇酒,青隐雖少飲酒,聞着那少許酒香也覺醇厚的不行,明白這恐怕是她多年私藏。
“都在門口做什麽?我們可是過來恭喜思……姚郎君逢兇化吉的。”
思什麽?這宜昌公主神色好生奇怪!
一群人堵門口說話确實不好,等姚青恒将青隐懷裏的酒扔去給杜管家,大家便一同進府。
新來了客人,身份還那般貴重,她一來便坐了上席。
重新安排了碗筷入席,柳聞莺是個嗜酒如命的,舉著嘗了幾口菜連連稱贊,當場詢問了一桌菜的廚師,聽聞就是席上姚青苗就鬧着要兩人喝一杯。
不知是青隐錯覺的緣故,總覺得席上氛圍突然微妙起來,尤其以姚青采與二房幾位兄姊表現突出。再一看宜昌公主身後成拱衛之勢伺候她的人,她想大概是他們突然見着公主身份的排場,一時有些惶恐。
一頓晚宴在一種奇怪氛圍下很快結束,姚青苗有些委屈的撅嘴站在一邊,柳聞莺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宜昌公主便道要送聞莺回去先行告了辭。
臨別所有人将公主送到車駕,紛紛行禮送別。
那時,華燈初上。
燈光模糊下青隐看見宜昌公主望過來那複雜的一眼,誠然不是對着兄長暗送秋波的,居然把最後一個深意眼神留給了她!
她一臉摸不着頭腦的左右看看身邊的人,實在想不通公主那眼神是為何,後來回去的時候姚青采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更加好奇。公主她是沒機會問明緣由了,但姚青采當即便能詢問清楚。
姚青采吞吞吐吐的說了半響,她仔細聽了分析,發現根本就是日常瑣碎,根本沒有什麽異常,料想她是在顧左右而言他,青隐便也急的顧不了許多,用力抓了她手腕要她直言相告,免得她在不知道的時候觸犯了什麽給家裏帶來災禍。
也就在姚青采快要松口時,姚青恒施施然從前廳過來,而此刻青隐與姚青采立于回後院的廊道裏。
“阿隐,我有話與你說。姚青恒站在幾步開外,溫言喚她。
姚青采趁姚青恒到來,瞬間借故身體不适匆匆離去,留下青隐與兄長還在,青隐呼出口氣,道:“我也有事問四哥。”
青恒手劄
遠赴西北,和親北狄。
當思衍真的登臨絕頂,他才發現其實站在高處所見風景也不一定美不勝收,至少他所見是屍橫遍野,白骨累累。
曾經的陸相府随着陸丞相的倒臺也更換了主人,牌匾再不是燙金的大字,而換成了一塊毫不起眼的木牌。
“相爺,西北急報。”杜仲大步走進慎園雙手遞上一封書簡,垂首肅然道。
思衍接過手,粗略掃了幾眼,心裏頗不屑。羅伯庸想聯合西夷與北狄清君側?真是一個愚不可及的主意。
那兩國人俱是豺狼虎豹之類,尤其對中原的富饒早生觊觎之心,哪會好心助他?這其中恐怕許諾了什麽豐厚條件。
西北六洲?數不盡的財寶?
靜坐書房沉思良久,想來想去其結果無非是逼他交出朝政。而如今的東啓誰都能撒手不管,唯獨、他不行。
一年前,西北燕王二十萬大軍被他毫不猶豫拔除,這也給了豎子羅伯庸可趁之機,一舉坐上西北大将軍之位,是他太不把他放眼裏才給了他機會。
伸手拿起茶盞欲喝一口茶暖暖竟有些僵硬冰冷的身子,入手卻一片冰涼。
呵,竟忘了如今已是隆冬,滾開的熱水放上一會兒必定涼透了。
“過幾日便是我生辰了吧?”思衍随意問杜仲。
“回相爺,是的。可否依然大辦一場?”
思衍輕笑,道:“辦,怎麽不辦。總得給那些人一個讨好我的機會,你且傳話下去今年我尤其喜歡血玉。”
思衍知道,當京中衆位達官貴人又收到相府的壽宴請帖,他們必會表面高興的對他表示最由衷的祝賀,暗地裏卻不無罵他不要臉。也是,從他二十五歲開始到現在的三十歲,年年給自己舉辦壽宴,這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盡管心裏不高興,到了壽宴那天相府門口還是車馬雲集。如他所料,多少達官貴人捧着奇珍異寶小心翼翼的踏上相府八階的石階,一時間向來沉靜的相府,熱鬧異常。
思衍依舊安然的坐在書房,腦海裏卻想着中堂一片觥籌交錯中多少人等着看他落魄。
想到那些他不禁心下不悅,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有很多,但最不損傷東啓國力的方法卻只有一個。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思衍扶額,終于信了一句話,說曹阿瞞曹阿瞞便到。
站起身拂了拂僧袍的褶皺,往門外走去。
色彩總是偏于沉悶的相府驀然被一抹緋紅照亮。
“思衍。”
宜昌公主總是這樣百轉千回的喚出他的法號,思衍點頭算作應了,但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事。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麽?
“你……我知道你被羅将軍逼迫還政子丹,我也知道你不願,讓我幫你吧。”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不以為然。
他雖對宜昌無一絲男女之情,可也看重這世間對他難得的真誠。
“這是最後一次特意為你繡的手帕,你收下,也許此去相見無期,做個念想也好。”
北狄的王傾慕宜昌公主,曾言為她可逐鹿中原,亦可偏安一隅。
宜昌公主出嫁北狄,他親自送嫁。看着她與北狄王拜堂那一刻,不得不說有點內疚,但也只是一點。
宜昌算得上唯一一個沒有目的的對他好的人,事事以他為先,從不忤逆他。
北狄王牽着新王妃過來與他敘話,話語間不乏得意與奚落。“感謝相爺成人之美,你放心,本王今生必定會對她好,讓她忘了你。”
思衍垂眸看見宜昌胭脂都遮不住的蒼白臉色,偏頭與北狄王對視。“王上還是多學學如何懂王妃吧!”
“你,哼。”
他看着北狄王被他反諷得臉色墨黑的樣子心中一片快意。
對,他不快活,怎會讓別人快活。既然他處于地獄,那麽衆生也都應在地獄。
至于宜昌,那便……
若有來世,但願她不要再遇到他了。
朝中局勢只用一場聯姻穩定了下來,西夷與北狄的聯盟不攻自破。他開始着手于如何把羅伯庸那個威脅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奈何那人實在太過狡猾,每次他就要抓住他把柄時都被他跑掉,猶如神助。
那段時間他的心情有些陰郁,養子阿宸都不敢與他說話,總是一個人藏在花園裏,一整天看地上的螞蟻。
清明節的時候陛下為他安排了回鄉掃墓,他嗤笑。
他為誰掃墓?親人不親,家族不睦。
到了清明節他還是踏上了回長洲的路程,沿途官員俱是戰戰兢兢用心款待,他統統笑納,轉頭就把他們獻上來的東西分灑給了百姓,那是他為數不多的用看不上的東西做的善舉。
他畢竟是一個政客,有時名聲對他來說還是極其重要的。所以,明明他不喜歡回長洲來見某些人,也還是來了。
依照常理,家中有人衣錦還鄉必定是要住在自家府裏的。一來同親人相聚,二來能體現此人與家族關系和諧。
然他到達長洲後住在了驿站。回想長洲府君一邊說請他去他府上住又一邊擦冷汗的樣子,他大度的沒有追究這件讓他很落面子的事,只是在心裏想着西夷邊境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州府缺位府君,正好姚大爺今年換任,豈不是正好。
他承認他是個小肚雞腸還記仇的人,要不怎麽會因為姚家拒絕讓他進門的事情便遷怒親父呢!
“思衍來了!”
“是,師父。”
“坐吧!”
他依言坐在妙智庵主持圓通師父的對面,他很老了,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不過他懂得很多他嗤之以鼻的大道理。
比如,參悟佛法的寂寞,還有只看着銀杏樹春來發芽,秋至葉落的枯燥。再比如,他年輕時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思衍修佛是出于迫不得已,當年殺了那對母女姚老夫人被吓得不行,強行讓他出了家。
很久沒有與師父這樣靜坐了,一時間竟然覺得很是安寧。
思衍再沒與圓通多說一句,直到離去,師父站在禪房中,慈悲的叫他對這個塵世多一點憐憫。
這次回長洲掃墓思衍象征性的去姨娘墳上掃了掃,那個生了他便死去的女人,恒娘。
他的名字是拜她所賜,聽說她生下他後便絕了氣,姚大爺看都沒來看她一眼只讓家奴帶一個名字,青恒。
他的親父,從他出生起便不喜他,取的名字也沖撞着自己親母。他這是在報複恒娘!用他!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為了脫離奴籍設計姚大爺,卻在以後的日子裏痛苦了一輩子。
五月初,聖人還沒有召他回去,思衍卻不動聲色,依舊每日呆在驿站。暗地裏留意着京城的一舉一動,羅伯庸到了京城秘密進宮見了聖人,随行還有一位年輕的道士。
他深知那是他的劫數,也是他的機會。
他再等不得召令自己回了京,想不到等待他的是一場宮宴。
思衍從不飲酒吃肉,這從他平日着裝就能看出,他習慣于過和尚的生活,守出家人的清規戒律。
“若你對這天下有一點點憐愛也不會見到我了。”
那個叫秋易的道士說,思衍不以為然。
他與羅伯庸依舊鬥着,前幾日收到消息羅伯庸再次聯合了西夷與西域三十六部族打算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謀劃搬倒他。
哼,小老鼠玩兒膩了也是該讓他長長教訓了。
西域的齊齊哈爾族族長曾經與他有過交易,正巧這次能用上。
通敵叛國罪,滿門抄斬。
他親自監斬。
行刑時那個道士來觀刑了,思衍站在高臺上對他輕揚眉輕笑。
思衍知道他懂,于是也回一個笑,意味深長的,似乎終于決定了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