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恒手劄
遠赴西北,和親北狄。
當思衍真的登臨絕頂,他才發現其實站在高處所見風景也不一定美不勝收,至少他所見是屍橫遍野,白骨累累。
曾經的陸相府随着陸丞相的倒臺也更換了主人,牌匾再不是燙金的大字,而換成了一塊毫不起眼的木牌。
“相爺,西北急報。”杜仲大步走進慎園雙手遞上一封書簡,垂首肅然道。
思衍接過手,粗略掃了幾眼,心裏頗不屑。羅伯庸想聯合西夷與北狄清君側?真是一個愚不可及的主意。
那兩國人俱是豺狼虎豹之類,尤其對中原的富饒早生觊觎之心,哪會好心助他?這其中恐怕許諾了什麽豐厚條件。
西北六洲?數不盡的財寶?
靜坐書房沉思良久,想來想去其結果無非是逼他交出朝政。而如今的東啓誰都能撒手不管,唯獨、他不行。
一年前,西北燕王二十萬大軍被他毫不猶豫拔除,這也給了豎子羅伯庸可趁之機,一舉坐上西北大将軍之位,是他太不把他放眼裏才給了他機會。
伸手拿起茶盞欲喝一口茶暖暖竟有些僵硬冰冷的身子,入手卻一片冰涼。
呵,竟忘了如今已是隆冬,滾開的熱水放上一會兒必定涼透了。
“過幾日便是我生辰了吧?”思衍随意問杜仲。
“回相爺,是的。可否依然大辦一場?”
思衍輕笑,道:“辦,怎麽不辦。總得給那些人一個讨好我的機會,你且傳話下去今年我尤其喜歡血玉。”
思衍知道,當京中衆位達官貴人又收到相府的壽宴請帖,他們必會表面高興的對他表示最由衷的祝賀,暗地裏卻不無罵他不要臉。也是,從他二十五歲開始到現在的三十歲,年年給自己舉辦壽宴,這對他們這些人來說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盡管心裏不高興,到了壽宴那天相府門口還是車馬雲集。如他所料,多少達官貴人捧着奇珍異寶小心翼翼的踏上相府八階的石階,一時間向來沉靜的相府,熱鬧異常。
Advertisement
思衍依舊安然的坐在書房,腦海裏卻想着中堂一片觥籌交錯中多少人等着看他落魄。
想到那些他不禁心下不悅,解決這個困境的方法有很多,但最不損傷東啓國力的方法卻只有一個。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思衍扶額,終于信了一句話,說曹阿瞞曹阿瞞便到。
站起身拂了拂僧袍的褶皺,往門外走去。
色彩總是偏于沉悶的相府驀然被一抹緋紅照亮。
“思衍。”
宜昌公主總是這樣百轉千回的喚出他的法號,思衍點頭算作應了,但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事。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麽?
“你......我知道你被羅将軍逼迫還政子丹,我也知道你不願,讓我幫你吧。”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不以為然。
他雖對宜昌無一絲男女之情,可也看重這世間對他難得的真誠。
“這是最後一次特意為你繡的手帕,你收下,也許此去相見無期,做個念想也好。”
北狄的王傾慕宜昌公主,曾言為她可逐鹿中原,亦可偏安一隅。
宜昌公主出嫁北狄,他親自送嫁。看着她與北狄王拜堂那一刻,不得不說有點內疚,但也只是一點。
宜昌算得上唯一一個沒有目的的對他好的人,事事以他為先,從不忤逆他。
北狄王牽着新王妃過來與他敘話,話語間不乏得意與奚落。“感謝相爺成人之美,你放心,本王今生必定會對她好,讓她忘了你。”
思衍垂眸看見宜昌胭脂都遮不住的蒼白臉色,偏頭與北狄王對視。“王上還是多學學如何懂王妃吧!”
“你,哼。”
他看着北狄王被他反諷得臉色墨黑的樣子心中一片快意。
對,他不快活,怎會讓別人快活。既然他處于地獄,那麽衆生也都應在地獄。
至于宜昌,那便……
若有來世,但願她不要再遇到他了。
朝中局勢只用一場聯姻穩定了下來,西夷與北狄的聯盟不攻自破。他開始着手于如何把羅伯庸那個威脅牢牢的掌握在手中,奈何那人實在太過狡猾,每次他就要抓住他把柄時都被他跑掉,猶如神助。
那段時間他的心情有些陰郁,養子阿宸都不敢與他說話,總是一個人藏在花園裏,一整天看地上的螞蟻。
清明節的時候陛下為他安排了回鄉掃墓,他嗤笑。
他為誰掃墓?親人不親,家族不睦。
到了清明節他還是踏上了回長洲的路程,沿途官員俱是戰戰兢兢用心款待,他統統笑納,轉頭就把他們獻上來的東西分灑給了百姓,那是他為數不多的用看不上的東西做的善舉。
他畢竟是一個政客,有時名聲對他來說還是極其重要的。所以,明明他不喜歡回長洲來見某些人,也還是來了。
依照常理,家中有人衣錦還鄉必定是要住在自家府裏的。一來同親人相聚,二來能體現此人與家族關系和諧。
然他到達長洲後住在了驿站。回想長洲府君一邊說請他去他府上住又一邊擦冷汗的樣子,他大度的沒有追究這件讓他很落面子的事,只是在心裏想着西夷邊境是不是還有一個小州府缺位府君,正好姚大爺今年換任,豈不是正好。
他承認他是個小肚雞腸還記仇的人,要不怎麽會因為姚家拒絕讓他進門的事情便遷怒親父呢!
“思衍來了!”
“是,師父。”
“坐吧!”
他依言坐在妙智庵主持圓通師父的對面,他很老了,連說話都顯得有氣無力,不過他懂得很多他嗤之以鼻的大道理。
比如,參悟佛法的寂寞,還有只看着銀杏樹春來發芽,秋至葉落的枯燥。再比如,他年輕時失之交臂的心上人。
思衍修佛是出于迫不得已,當年殺了那對母女姚老夫人被吓得不行,強行讓他出了家。
很久沒有與師父這樣靜坐了,一時間竟然覺得很是安寧。
思衍再沒與圓通多說一句,直到離去,師父站在禪房中,慈悲的叫他對這個塵世多一點憐憫。
這次回長洲掃墓思衍象征性的去姨娘墳上掃了掃,那個生了他便死去的女人,恒娘。
他的名字是拜她所賜,聽說她生下他後便絕了氣,姚大爺看都沒來看她一眼只讓家奴帶一個名字,青恒。
他的親父,從他出生起便不喜他,取的名字也沖撞着自己親母。他這是在報複恒娘!用他!
她是個可憐的女人,為了脫離奴籍設計姚大爺,卻在以後的日子裏痛苦了一輩子。
五月初,聖人還沒有召他回去,思衍卻不動聲色,依舊每日呆在驿站。暗地裏留意着京城的一舉一動,羅伯庸到了京城秘密進宮見了聖人,随行還有一位年輕的道士。
他深知那是他的劫數,也是他的機會。
他再等不得召令自己回了京,想不到等待他的是一場宮宴。
思衍從不飲酒吃肉,這從他平日着裝就能看出,他習慣于過和尚的生活,守出家人的清規戒律。
“若你對這天下有一點點憐愛也不會見到我了。”
那個叫秋易的道士說,思衍不以為然。
他與羅伯庸依舊鬥着,前幾日收到消息羅伯庸再次聯合了西夷與西域三十六部族打算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謀劃搬倒他。
哼,小老鼠玩兒膩了也是該讓他長長教訓了。
西域的齊齊哈爾族族長曾經與他有過交易,正巧這次能用上。
通敵叛國罪,滿門抄斬。
他親自監斬。
行刑時那個道士來觀刑了,思衍站在高臺上對他輕揚眉輕笑。
思衍知道他懂,于是也回一個笑,意味深長的,似乎終于決定了某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