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起疑了 崇明司監事,沈廷君
是夜,冷風習習,寒蟬凄切。
京城四方,北臨皇城,一輛不新不舊的圍布馬車正叮叮當當地往北行駛,距離西市街坊越來越近。
此地白日熱鬧,夜晚安谧,馬車尋光而去,停在了一幢構造複雜,隔牆嚴密的建築門前。
虞靖裹了件黑袍,身手矯捷地從車上跳下,建築門上懸着的兩盞竹編米色燈籠亮的教人不能直視。她摘下兜帽,只見沉木牌匾上的燙金三字——崇明司,在殘光之下閃爍生輝。
虞靖眯眼想了個透徹,崇明司成立三年,獨立于京兆府外,不屬大理寺管。它立在西市旁,表面是為加強京城守衛,實則神秘的像天上淩霄寶殿。
它在暗地中有太多的機密與行動,簡單來說,無論是打架鬥毆還是奇聞命案,只要與宮裏扯上關系,崇明司便有權直接接管,直到真相大白。
說到底,陛下建它,不就是想有個伸手就能控制的刑司嗎。
大門兩邊各立了三位侍衛,好好的人謹慎到呼吸都不帶起伏胸膛。其中領頭的發現來客,正步下了臺階。他并不着急趕人,只畢恭畢敬道:“敢問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大白天崇明司門口就冷冷清清,可見人們對它的懼怕之心大于敬愛,尋常百姓中還流傳這麽一句,誰家要是和崇明司牽扯上關系,不是已經死人,便是将要滅族。
相反,挑着這時候來的,不是有事要辦的貴客還能是誰?
虞靖面色嚴肅,将侍衛的問話置之不理,她直接舉了敬安侯府的令牌:“你們沈監在嗎。”
其實這話問了等于白問,崇明司裏面燈火通明,沒人在還點個毛燈。
“原是雲麾将軍大駕光臨,小人唐突了。”侍衛立刻把腰間佩劍轉到身後,點頭哈腰道:“監事大人自然是在的,您請,小人為您帶路。”
虞靖屏退侍從,孤身跟在那個侍衛身後進了大門,崇明司她去年也來過幾次,總體來說就是平地起山坡,沒事找事。
裏面的屋子不像屋子,路不像路,恨不得讓每個進來的人困死在這,有進無出。
她本來以為這是皇上的主意,強忍了幾月沒開口嘲諷,不過往後聽說崇明司一切都是沈監大人把的關,她便在心中罵了那人無數遍。
侍衛絞盡腦汁想和虞靖搭話:“将軍可用過晚膳了?小的早就聽聞将軍風采,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真不知道将軍這等英雄人物,是吃什麽出落得如此八面威風!”
虞靖眼都不眨:“吃小孩。”
侍衛識相地閉了嘴。
七扭八拐地終于到了目的地,侍衛還沒和門仆打個招呼,門仆已面帶笑意地躬身相迎:“雲麾将軍,監事大人在屋內等您。”
“沈監的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無人超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虞靖也不再客套,只大膽地進了屋中。
木門迅速關閉,險些夾了虞靖衣角。
屋內燭火通明,亮若白晝,虞靖眯縫着眼,極其不自在地環視一番,将目光落在正伏案寫字的男子身上。
他面前紙白,拿在手裏的玉筆也白,身上衣白,臉色更白!若不是他長發未束,青絲披肩,整個人簡直就是一被光圈籠罩的和尚。
“監事大人,虞靖深夜前來,打擾您了。”虞靖不拘小節,也不在意誰先向誰行禮,只不過她怕她若不先開口,面前這位會一直晾着她。
男子并不仰臉:“将軍,稍等。”
區區四字能說的如此有情有調,溫和如水,世間也就他沈決一人了。
崇明司監事,沈決字廷君,當朝左相義子,年少有為才華橫溢,生了個讓人樂于交往的相貌,卻有個品淡如菊的個性。能靠臉吃飯,偏要靠能力,有個厲害的義父,偏偏自己闖出條仕途。
皇上重視崇明司,自然連帶着重用沈決,不僅如此,沈決靠着他這張臉在民間頗受歡迎,姑娘家不敢觊觎皇親,但能臆想沈決啊。
二路并通,沈決如今在哪的地位都是水漲船高,朝廷中一般老臣見他都要禮讓三分。不過沈決也是個明白人,如果有老臣給他問好,他就給人家作揖,總之決不欠人情。
虞靖長期在外,這些都是最近才聽她幕僚說的,奇怪的是,當時她聽完并沒有對沈決起什麽敬佩之心,反而感覺應該離這種聰明人遠些,莫沾染是非。
結果越不想幹啥就來啥,還沒過兩日,她就來求人家了。
“我在軍中慣了,只知道機不可失,時不我待。”虞靖不放過插話的機會:““我不耽誤大人太多時間,問幾句話便走。”
沈決聞言利落地放下了筆,擡起頭來正視虞靖。
虞靖雖然早在心中生了“沈決善用美色蠱人”的警覺,卻還是被他的長相震懾了下:天生帶笑的眉眼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純真,脖頸白如淨瓷,長發披散卻一絲不亂,只是眼下稍稍泛青,證實了他的确在辦公,而不是在修仙。
他像一只無害的幼鹿,讓人迫不及待想去親近。也就是百男不侵的虞靖能嗤之以鼻:二十幾奔三的人了,剛入秋就披着裘皮,體弱也就罷了,還裝嫩!
“将軍想節省的應不是在下的時間。”沈決幸好不知道虞靖在想啥,還一副清清君子的樣子:“您要在明日之前回去府中,禁足呢。”
這哪是聽力好,簡直是順風耳了。虞靖笑了笑,她并不在意禁足之事:“我今日來,便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回去禁足。”
沈決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那在下一定配合。”
“您別擱那裝。”加上個敬語已是虞靖最後的耐心:“今日午後,在東宮盛茗園墜山之人的屍身,是在您這裏吧。”
沈決起身,大方承認:“是。”
虞靖平視他,心想:他原來和我差不多高。
“不過在下所有的舉動,都是按陛下的旨意來的。”沈決拱手示天子,語氣輕輕道:“不知将軍您是什麽意思?”
虞靖雙手抱在胸前:“我想請問,這事是按宮女意外墜山來查,還是按太子妃受驚小産來查?”
事關瓊羽和她未能出世的孩子,她就算現在無力查個水落石出,也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
虞靖下午為了告罪,在養心殿前跪了近一個時辰,然而到了天黑,皇上都沒有要見她的意思,只是派公公傳話給她:無需太過自責,先回府思過吧。
她本打算再去星月閣看瓊羽一眼,卻在東宮附近卻聽到了宮女太監的閑話,說那具屍身并沒有扔到亂葬崗,而是半路被崇明司的人帶走了。
若真是宮女意外墜山,用得着讓崇明司接手?
分明就是有人加害瓊羽!事在眼前,教她如何能放手不管?
沈決似看出虞靖的心思,他不說重點,只道:“也就是将軍您親自來,若換做旁人,該是連在下都見不到的。”
虞靖有些不懂:“我的臉這麽大?”
“天下誰人不知雲麾将軍的英武,在下那幾個侍衛見到您就像遇着神。”沈決将一邊的垂發捋到耳後,露出了一件極為精致的耳飾:“既然将軍來了,在下便不會讓您空手回去。”
他踱步回到桌前,翻過一摞紙張輕手從中抽出一頁,遞給虞靖。
虞靖接過一瞧,紙上有圖有文,畫的是屍身的形狀,寫的是屍身上細致的傷口。
就算她見血無數,看到這栩栩如生的畫還是有些反胃。虞靖抖了抖紙張:“這是大人畫的?”
沈決颔首。
不光是個監事,還是個仵作兼畫師,他這字兒寫的也挺好看。虞靖定神細看,逐漸察覺到不對之處:“假山本就不高,暫且不談她為何要爬上去,就算從最高處摔下來,腦袋也不會碎成這樣吧。”
沈決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一處,解釋道:“她的頭,正好落到了一塊尖石上,不光頭骨破碎,面部容貌也全毀了。”
虞靖一愣,及時反應道:“她故意的。”
沈決沒反對,卻有沒再接話。
虞靖知道他的話問到頭了,在往下去就該是機密,擅意暴露是要治罪的。她來這不過是想确定,是否有人針對瓊羽,現下得到結論,她也不難為沈決了。
“多謝沈監,餘下的還有勞您了。”虞靖抱了個拳:“我今日所做,也只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太子妃。”
之後沒有現成的,她便自己查。
沈決表示非常理解,還禮貌地幫忙幫到底,特意喚來了個女侍帶虞靖出門。
屋門再次一張一閉,似乎漏出去了不少光,沈決背門而立,沉靜片刻道:“來人。”
一身着夜行衣的人飛速開門進入,他單膝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沈決神情自若地坐到桌前,拿着那張紙來回細看:“今日看守大門的六人,全殺了吧。”
不聽話的人,留着有什麽用?
他語氣平淡地宛如在想明日吃什麽,黑衣人不敢違抗,連忙道過“是”退了出去。
屋內恢複寧靜,沈決心情舒暢了不少,他愉快提筆,在圖文一頁又添了幾字:左膀小臂,燙傷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