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辦公桌擱着一疊成績單,壓抑氣氛僅剩冷氣機運轉的聲響。
“伊萊,埃瑟絲·伊萊,”辦公桌後,身穿套頭毛衣的濃妝女人表情無奈,塗抹紅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規律且令人煩躁,“我在想,明明是出自同個家庭的孩子,為什麽學習程度和在校表現會差這麽多呢?你能回答我嗎?伊萊小姐?”
辦公桌前,埃瑟絲垂着頭盯着自己鞋尖,她選擇沉默。
“我直說吧,你在校成績能不能讓你畢業這事先擺一邊,但你在會考上企圖作弊,我們不得不請你父母到學校一趟,”女人撐起上半身往前,她臉上的濃妝和香水已遠遠超過身為教育者該有的準則,“這其中嚴重性你明白嗎?會考作弊?我的天啊,難道你對人生放棄了?”
“我很抱歉,羅絲小姐,”埃瑟絲緩慢地眨了眨眼,低垂腦袋無法讓辦公桌前的女人看見表情,只能聽見她虛弱且小聲地道:“能不能……別找我的父母過來?我是說……我父親很忙碌,我不想讓他……嗯,為我操心。”
羅絲的指尖依舊敲擊着桌面,她拖住下颚似乎在考慮埃瑟絲的請求。
“我求求您,羅絲小姐。”半晌得不到回應,埃瑟絲擡頭誠心拜托。她的父親巴德·伊萊是鎮上最好的兒科醫生,她不想因自己犯錯讓他蒙羞,更不願意看見母親失望的模樣,即使自己糟到不能再糟。
“聽着,伊萊小姐,你的父親在鎮上很有名望,他是令人尊敬的醫生以及學者,而你的母親是全區裏的主婦榜樣,更別提你的哥哥,他上個月接獲到體育院大學獎學金,是我們全校的光榮,而你……”那雙眯起的眼眸帶着鄙視,嘴角彎曲的弧度像是嘲笑,“埃瑟絲·伊萊,你十六年來為你的家庭做了什麽?惹事生非?我覺得你有必要好好反省,尤其是這次會考作弊。”
辦公桌上擺着埃瑟絲入學以來的忏悔信以及道歉書,或許她不會主動害人,但她跟不良份子攪和在一塊兒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個好學生。這次會考才經過三十分鐘,她便被監考教師發現在傳遞紙條,無論紙條是從誰傳來,或者要傳去哪,人贓俱獲的瞬間就是她——埃瑟絲·伊萊。
“你該學學你的兄長,我明白要你和他一樣聰明是不可能的,但至少你能安分點,是吧?這樣你的母親說不定會多放些心思在你身上,”羅絲邊說邊起身,她來到埃瑟絲面前,渾身濃郁香水随着走動越發明顯,“還是說你做了這麽多頑皮事,就因為想引起母親的注意?”
埃瑟絲頓時瞪大雙眼,她想要吞咽口水但覺得渾身僵硬。羅絲是否說中事實并不重要,她只知道羅絲的眼裏帶有濃厚惡意,如同她強烈的香水要侵蝕她的嗅覺神經,極度張狂,她孰悉那眼神是對伊萊家族的嘲笑,因為完美的家庭竟然有她這個敗筆,而有時,她也會從她的親人臉上看見同樣的眼神,那帶着不可置信以及厭惡的……
——從她的母親臉上。
“求求你,羅絲小姐,別、別找我的父母來……”埃瑟絲此時只感到恐懼。
她不想從她的家人中看見這樣的嘲笑。
“很遺憾,伊萊小姐,如果你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你做了什麽,就請安分守己地當個好學生,”羅絲悠閑地坐回自己辦公椅,她看着埃瑟絲絕望的眼神露出一抹淺笑,而當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時,那抹笑容更加深了,她說:“親愛的伊萊小姐,猜猜誰來了?”
猛地深呼吸,肺部滿滿都是帶着海水鹹味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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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爾港往北航行約兩小時便會抵達警哨站,狹格拉島四周充斥礁岩和珊瑚,經常有誤闖漁船在附近擱淺甚至沉沒,因此島上固定會派海警巡邏,而島面布滿高壓電欄以防囚犯越獄,陸地中心則由四棟大樓連結互築圍牆,乍看狀似中世紀堡壘。
這裏是受刑人的終點站——地獄艦。
“歡迎莅臨女士們的最後歸屬,我是這裏最高指揮官——珊卓·瑪多,”活動禮堂內所有受刑人穿着統一藏青色囚服,鎖着手铐排排坐在摺疊椅上,講臺站着名身穿警服的女人,她整齊地梳着馬尾露出光潔額頭,即使年過五十依然神采奕奕,“首先,我必須嚴厲地提醒各位,無論你們在外有多麽風光或是家財萬貫,在這裏,”她指了指腳下的地板,“是我的地盤,因此我說得算,如果你們有什麽問題,請現在舉手讓我知道。”她緩緩執起右手,微笑地俯視群衆。
沒有人有意見。
“很好,相信你們都是有教養的囚犯,是吧?”珊卓緩緩地點頭,似乎很欣慰,“再來,我想你們在外肯定聽了不少關于地獄艦,喔,我是說狹格拉島監獄的傳聞,我只能告入你們,那都是真的,”她誠懇地點頭,嘴角揚起燦爛的弧度,“電擊懲處、槍決死刑、獄友霸淩,無論你們聽見什麽,它們都存在,在這的獄警可不像市中心裏的‘保姆’,我們不會主動給予庇佑,如果你們和某些人發生毆打,很抱歉,你最好祈禱自己能活下來,我們,“珊卓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朗聲道:“只會見錢眼開,如果你們惹上麻煩想找個保護所,盡管和我們說,當然你們的荷包必須夠深。”
埃瑟絲雙手交握,她的眼神飛快地瞄向四周,最後落在自己鞋尖。
她明白了,下船後感受到的‘自由’便是這所監獄采取的管理方式,她們身上還有刑責,亦改變不了判決事實,但在這裏的受刑人卻不需要每天早上七點集合做社會勞動,也不必集體吃剩菜剩飯,更沒有限定活動時間,她感受到的‘自由’是放任受刑人在裏頭……
自生自滅。
“不覺得很有趣嗎?”隔了兩個座位外傳來佛莉妲的笑聲,埃瑟絲垂着腦袋可以聽見她和隔壁座位的獄友聊天,“本來該維持秩序的獄警罷工,那些囚犯會怎麽樣?在這座無法逃離的監獄裏,是不是很像羅馬競技場?也許自由的滋味會讓某些人興奮起來?”
埃瑟絲并沒有聽見對方怎麽回應,或者根本不予理會。
但她覺得佛莉妲的話很有道理,在失去束縛後,某些人便可在允許範圍內為所欲為。
“比如,連續殺人魔?”佛莉妲說話時和不經意擡頭的埃瑟絲對上眼。
霎那,猶如夏日海水般的眼神朝埃瑟絲湧來,清澈明亮,還有股抓不住的涼意。
迎接說明會結束後所有囚犯被發配到自己的牢房,在島上有四棟主體建築,分別為A、B、C、D樓,每層隔成二十間,每間能容納兩名囚犯,說起來比市立監獄寬敞,但沒有顧慮犯罪類型而将囚犯随意混住,因而常有雙人套房演變成獨立套房的狀況。
“C棟2-7,埃瑟絲·伊萊。”獄警将各自負責的犯人帶走,在标示C的燈光牌前喊道:“喊到名字就過來。”中年女獄警有些不耐煩,她甩着警棍看向兩排列隊。
“在這。”被唱名的埃瑟絲低着頭急忙走出。
“這是你的ID卡,”獄警遞給她一張像身份證的卡片,後頭附有磁條,“好好保管,你不會想被其他囚犯半夜闖進牢房,除非你是個小賤貨。”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埃瑟絲不自在,快速接過ID卡後她被送進自己的房間,此時裏頭已經有另名囚犯。
埃瑟絲顯得很緊張,就像剛入住校園宿舍的新鮮人,她甚至不确是不是該自我介紹,或者安靜地回她的床鋪去坐着。就在舉棋不定時,一直側躺背過她的女囚轉了過來,她的年紀看來至少四十歲,臃腫身材穿着藏青色囚服顯得滑稽。
“你好,”埃瑟絲被她盯得尴尬,垂下腦袋不敢亂動,“我叫埃瑟絲·伊萊。”
幾分鐘過去,她沒得到任何回應,當擡起頭時對方早就背過身去。
埃瑟絲松了口氣,老實說她不擅長和其他囚犯溝通,或者說她不擅長和任何人聊天。她安靜地走向左方,牢房內的床鋪分左右兩側,比起市立監獄的上下鋪來得方便,至少她不必小心翼翼地爬向上鋪,或者擔心上鋪的人會弄垮吊床而壓扁她。
安靜的空間讓埃瑟絲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她呆坐半晌掏出卡片審視,光滑的塑膠卡映着她木讷的表情,上面清楚寫着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資訊,她可以想像這張卡片的用途,是牢房鑰匙也是儲值卡,至少在重罪女子監獄時她曾聽別人說過。
地獄艦任何資源都是需要花費的。
不像市立監獄用納稅人的錢,這裏的囚犯得靠自己勞動才有飯吃,她可以想像有人不願意工作,只用暴力搶奪儲值卡溫飽肚子,就像某些在城市角落的社會邊緣人那樣,不過場景換成監獄罷了。
是的,這裏是競技場,而她們是準備上場厮殺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