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間初遇

也應說人世繁華,他一個小妖,竟也對這個小城市看不透。看不盡。所幸他非鬼魂,不懼日光。游蕩于世間,灰塵不沾衣,花草不入眼,煙火不下腹,倒也勉勉強強“活着”。只是不敢與人同行,怕洩了非人的身份。

他站在這臨安的的街道上,已經十餘日。卻不見要尋的人。托了閻君,也僅僅知道要尋的人,名叫江樓昕罷了。他躊躇如此時日,也終是向人開口詢問了。

“這位兄臺,你可聽說過江樓昕?”他說得生澀僵硬。眼都不敢擡一擡。

那日的薄暮,他問了好幾人才終于從一名青衫人口中知道關于江樓昕的一點消息。

江樓昕,年二十,嗜白衣。仗劍天涯。人稱驚鴻公子。家在湘江。湘江江家三公子。

江樓昕是很好的人。

他聽着,心中有微微的觸動。像被蝴蝶輕輕掃過。

他決定去湘江,去找江樓昕

但是,在人間是不能妄動他的能力的,因為他是來自冥間,冥間的力量對于人間而言太過于霸道,尤其,他是來自忘川。他只好選了一個在人間通行的法子。這還是閻君告訴他的。

躲入陰處,等到月上中天,人的影子清晰倒映在青石板上。他猶猶豫豫,踩上了自己的影子的心口處,連連走了三步,等他擡頭,就睜大了眼睛。

一只尖耳朵的、穿着一身長袍的小人正浮在他眼前。趾高氣昂地看着他,然後開口:“歡迎使用地精月道,你是什麽,報上名兒來。”小人非常精致,但眼睛是藍的,眉毛是白的,頭戴一個尖帽。皺着眉顯得非常有生氣。

“我想去湘江。”

“啊,我太生氣了。你怎麽能夠對地精大人這麽說話呢?啊,你這無理的凡人。”地精氣呼呼的撐大了雙頰。圓滾滾的指頭憤怒的指着他。

“可是閻君說我可以驅使地精一族。”

“啊。”地精張大了嘴。“我想起來了,這難以言述的香氣。您是……”

于是,他就這樣使用地精月道到了湘江。

Advertisement

但是,當他說出他是來找江樓昕時,地精顯然不認同。

“哦,您是如此完美,怎麽能喜歡一個凡人呢?”它搖着頭,一臉悲戚。“為什麽不行?”“他是個凡人啊。”地精理所應當的說。

結果很顯然,他只是快樂的到了湘江。那是個城市。潇湘的城市。處于江水集地,嶺南要塞,水運通達,到不失為一方佳處。但是,地精說,城裏沒有一個人叫江樓昕。

他就在城外等。他想,江樓昕總會回來的,就像他總要見到江樓昕。

這一天并不遠。湘江城外,雨夜裏,他終于見到了那個人。心心念的人。從冥間到佛前,再到人間。他終于在一次見到江樓昕。

他在雨水中水不沾身,等着地精說的人到來。

那人騎着馬,在雨夜裏飛奔。雨不大,也絕不小。他一襲孤鴻白影,跌倒在官道的泥水裏。

連那蒙蒙的青色,亦飛濺了起來。

他走了過去。白衣早已被沾濕玷污,那人眉目俊朗,卻不失雅致,體态矯健。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怔住了。雨水寒涼。不一會,便濕透了全身。微冷,敵不過心中的驚以及悄然爬上的喜。

他把江樓昕帶到地精建的屋子,聽地精的話,把他的衣服脫下,給他換上幹燥的衣物。地精想代他動手,他卻不願假手他人。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只是覺得,最好還是他自己來。行動的時候,很生澀,莫名的不大好受的卻又不知道是什麽的感覺充斥心上身邊,連手都有些發抖,只想跑回冥間躲起來。臉上也燙燙的。

換完衣服,他便拿着江樓昕的白衣到屋外想着自己在人間看到的,學着少女搗衣,一點點慢慢地做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何,這麽做讓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溫和。像在赤月裏忘川的花季,水溫柔地漫過枝葉,無數的同族在月下開花,整個天空都是清淺的紅色。

他想,這便是“幸福”吧。閻君說,這是大多數人類最想要的東西。

他小心的抱着江樓昕的衣物進屋。那是次日天晴的下午,暮春的天百花紛雜,雨神送行。那屋子是地精們造的。

江樓昕已經醒了,見了人來,不驚不亂不慌,拱手便是一禮,有些喑啞的嗓音,他說:“多謝公子相救了。咳咳……”

江樓昕看見逆光的人想要說什麽,卻又止住。那人身材偏瘦,不高也不矮,紅衣烏發,發沉沉地墜下,淩亂卻在光中折着微光。他似乎有些疲倦,手中抱着他的幹淨衣物。

靜了半晌,來人才開口:“你染上風寒了?”他微一怔。來人垂了垂很低的頭。把衣物交給他,回身道:“等一等,我去要一些暖身的東西來。”江樓昕微微瞪大了眼,這個人的側臉,好像在哪見過。

他認真打量着這裏,竹屋素帏,香爐袅煙。雖簡約,卻不簡陋。

很寧靜舒服的感覺,就像那個人。

到了門外,地精應诏而來。他有些苦惱的問、;“地精,人類染了風寒,要怎麽辦?”地精聞言,開口:“啊啊,殿下,這有什麽困難的呢?一個人類怎麽能讓您如此煩惱啊!”它絮叨着,左手卻出現了一個小鍋,右手一把一把抓出奇奇怪怪的東西,“人類這種生靈,一把土,一把宿藓,一把車苔子一把蕈,再來一蓬雪松鼠尾毛,黑,雪松鼠難抓,用地溝水煮一把。給他灌下去就好了。”

它扔下一堆東西,左手冒出一團烈火。他不由呀了一聲。

地精又搖了搖小鍋,目光不屑。火一下子消失了。“殿下,相信我,把這東西給那人類喝下,他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麽風寒了。”(……他死了絕對不會再有風寒了……)

他有些錯愕的看着這一鍋濃綠慘淡,但有無什麽異味的藥湯。有些不大舒服。端過來,想先自己嘗。地精連忙阻止。“殿下,您怎麽能喝?到了倒了快倒了!”

它一邊說着一邊奪過那碗異樣的藥,利落倒了個幹淨。猶自嘀嘀咕咕,最後倒端了一碗正常的有些腥臊的的藥湯。“殿下,這是魚腥草,給那人喝了。就可以了。您可千萬別喝。這東西,未免下賤了。”他仍是不放心,親自嘗了一口,嗯,的确是腥臊了點,但也沒有什麽異樣,才端出去。

他端着那碗藥,地精的碗亦是格外雅致簡約的木碗。他走入房間時,心還在猶豫,人已進來,所以猛地一回神,便看見江大公子看過來的眼神。心下一驚,差點被桌椅絆倒。

白皙的臉龐飛上一抹暗紅,他連忙放下藥碗,耳朵就愛你還冒着紅氣,頭低得極下,連聲音也有些不穩而糯軟:“這,這是魚腥草,你喝了,風寒會好的。”

天知道,這可是他第一次跟江樓昕說話!哦,主動地。

江樓昕已經換上了衣物,看到那碗魚腥草,神色不由一僵。禦寒之物多種,簡如姜湯亦可。這人,怎的偏挑上魚腥草?江樓昕身體幼時不佳,有一個大哥習醫,可那是個芝麻餡的:腹黑,逗着染了風寒的小弟,連着一月給他喝魚腥草。後來,江樓昕為了少病少災攤到大哥手裏,學武刻苦之極,更兼出師之後,燒了湘江醫館的魚腥草。可見其對于魚腥草的深痛惡絕。地精還記得這芝麻谷子的事,不容易啊!

江樓昕朝那人便是一笑:“多勞了。在下只是小事爾,公子不必挂心,這魚腥草……”他嫌惡地拎起那碗藥,往窗外,就是幹淨地一倒,那叫一個幹脆哦。“就到了吧。”感覺那令江大公子聞之欲吐的味道逐漸遠離,江樓昕才舒心展開些眉目。

他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口,畢竟也不是他煮的藥。他看不見江大公子的神情,只是聽到稀拉的水聲。不由把已經很低的頭更低了些。地精的話語猶在耳邊:“人與非人的距離天差地遠,殿下可曾知道牛郎織女?”

他知道是癡心妄想,不過想對他好一點,可是……這也做不到。

除了安靜的看着這人,他怕是別無他法。

讓我們祝賀地精,他的計策成功啦。

“可是,你的風寒……”“哦,不必管它。對了,公子是何方人士?這又是哪?”可能察覺自己語氣有異,又連忙道:“在下江樓昕,湘江江府三公子。有江湖兄弟賜號曰:‘驚鴻’”

他一時未思及他會問這話,不由循着話語擡頭。彼岸的花,怎麽會通人言?連名字都是別人給的。他幾乎是猛撞地到了人間,但是,佛送他下了世,也有位觀音奉命而來給了他名字:“你因情而開靈智,也是重情的精靈。性子執拗,未必是好事。

汝之名,子憐。

為一顧而傾汝之世。那你便名‘顧’吧。

顧子憐。”

觀音拈花而笑,超然塵俗。

他茫然領受。

“顧子憐,我叫顧子憐。”他輕聲道。

對于一個妖精而言,無論他是誰,名字都是極其特別的。為妖精命名的人對于那個妖精,幾乎是主人的存在。當妖精承認了這個這個名字,就是承認了這個名字代表的契約。

他承認了一顧傾世的契約。

江樓昕輕笑。這位顧公子不錯啊。清秀難見。應當是哪家的貴公子,養在深院,不知世事。

江樓昕靜倚着窗,看着窗外明媚春光。下了暴雨之後,天已放晴,山花爛漫。這屋子在山上高處,不遠處有崖,小崖之下,水聲拍岸,而崖上,則是竹青柳綠山花灼灼。此時,空氣清幽,花香滿屋。

住在這裏,倒也不失為一方桃源。

廢話!地精們改山改水,容易麽他們!不就為了給好不容易下界的冥川花妖一個美好印象!結果白白給一個凡人賺了眼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