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城

顧子憐次日早上進客房時,江樓昕已經走了。

只是留書一封。他放下洗漱用具,打開了書信,裏面薄薄的一張紙,所說的無非是十分感謝,為不辭而別請辭,來日再見的之類的客套話,并未說要去哪裏。顧子憐小心翼翼收好了紙。而地精,則是可憐兮兮為花妖收拾好了包裹。花妖告別了哀怨的地精,向湘江城而去。他的時間不多,一定要多看看他。而地精最後給了他一個同行者——一個狐貍精。理由是:人間花妖不熟,狐貍精可給他照料。這是地精能給花妖最後的保護 。

湘江江府。

江樓昕深深皺眉看着江家大哥。江家大哥是個極其俊秀的人,是江家唯一沒有習武的,但一身醫術也讓人敬而遠之。他把醫術用來救人,那人也至少先去了半條命,救了,剩下那半條命也沒了。但他也有個怪癖——唠叨!一般來說江家大哥都很少說話,但只要臉上那面癱一卸下來,就會如長江黃河滔滔不絕。此刻正是。“三兒,原傾玉既然都這樣了,咱們也可以退親了。哎,本以為劍南山莊的大小姐應當是個美人,且還應如名字般,美人如玉,那知竟是個嬌蠻專橫的。哎,可惜了這好名字。”

江樓昕不語。原傾玉是他未婚妻,年少時據說他幾近夭折,非要靠大福氣者姻緣以吊命,便有了這門親事。原傾玉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本來也沒什麽不願的。只是…… “一個大家小姐,竟和一個青樓娼妓行賭!行賭也便罷了,竟還賭的是自家未婚夫!這樣子的媳婦,我們江家要不起!哎,聽說還差點搞出人命來了。”江家大哥長籲短嘆。其實他說的這事已經不是秘聞了。江樓昕回湘江搞得如此狼狽也正是因為這原傾玉。湘江名妓落英,也是花魁,與原傾玉打了個賭。賭的正是驚鴻公子江樓昕。賭江樓昕若是聽得原傾玉有大難是否會急切趕回來。原傾玉也知江樓昕正在外與人交游,且仍是同意。而江家三公子壓根不知道這是個賭局,連夜回到湘江,于是吧……倒黴催的跌倒在城門,被花妖召喚地精擡走了。于是呢,原傾玉就輸了,驚鴻公子的面子保住了。倒是有另一個人,也不知情,趕了三天三夜,走蜀道驚險,早早到了湘江,守在了原傾玉旁,差點死了。這樣一襯托,江公子自然……江樓昕自是不喜,甚至是厭倦的。為了一個賭約啊…江大哥痛心疾首中又忽有疑問:“三兒,你是怎麽回來的?聽南莊公子說你早就出發了,連夜快騎,是能趕到湘江的,怎麽今日才回來?”

江樓昕:“……”糟糕,他忘記給恩人留下些許報酬了。面對江大哥興致勃勃的樣子,江樓昕轉身就走。

顧子憐到了湘江城。城中柳綠花紅,莺飛燕啼,果真是十分美好的。比之冥府,更是陽光燦爛。大抵享受慣了陽光的人,是難以忍受冥府的昏暗的。少年人春衫輕薄,只着了彼岸花一樣顏色的紅衣,卻不顯的熱烈,也不是凄絕,而也就是這樣的純淨。陌生而懵懂。而對于狐貍精唠叨的人世冗雜、世事艱難,顧子憐沒有一分上心。對于他而言,這些都無所謂,有所謂的,只有一人罷了。走在街道上,顧子憐格格不入,忍不住讓人多看,何況身後還有位狐貍精跟着。所以,獨坐在樓上飲酒的江樓昕一眼便看見救命恩人。沉吟半刻,便招人将顧子憐請了上來。顧子憐會說不嗎?江樓昕看着少年既驚且喜的歡容不由好笑,這人怎麽什麽都寫在臉上?顧子憐還未等忐忑之情浮上心頭,便已到了樓上,見江樓昕朝他微微一笑,便傻傻的紅透了面龐。江樓昕搖搖手中的酒,仰面灌下。看了少年呆呆的樣子,還是覺得好笑。也就低低的笑出了聲。這才驚回了少年的魂。顧子憐在下山時,地精諄諄教導:“人間的污濁之物太多了,其中酒就是。殿下可千萬別飲酒啊!”

顧子憐是個好孩子。看見了所謂的酒。生怕它對心上人有什麽不好,便上前奪了去。生硬地道:“酒,不好。”江樓昕也算是借酒消愁,怎能讓他就這麽搶去?于是便伸長了手,欲繞過顧子憐,把這人藏在身後的救護搶回來。于是,在後來的狐貍精看來,江樓昕把顧子憐抱了個滿懷。顧子憐全身僵直,瞪大了漂亮的雙眼。好近!于是,便給這人搶走了酒.江樓昕自顧自地飲酌。顧子憐呆了一下,便又行動。奪過了酒壺,昂首一飲。眉間蹙起了小山,緊閉雙眼,仿佛喝着什麽□□,卻生生喝下了酒。江樓昕愣愣的看着他,忽而聽見狐貍精的驚呼:“公子,你不能喝酒啊啊啊啊!”少年放下酒壺,懵懂的看了看狐貍精,又看了一眼他。江樓昕一下子生出某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少年揉了揉眼,眼裏浮上迷蒙水霧,又瞅了瞅江樓昕,狐貍精确信,那絕壁是求安慰求擁抱無誤。然後少年雙腮水珠子跟不要錢似的也确乎是不要錢地一顆連一顆掉了下來。少年沒有什麽嗚咽的聲音,只是這樣直直瞅着江樓昕。

江樓昕僵直了身體,有些不知所措。他怎麽知道怎麽安慰一個男人?神色不由有幾分懊惱。

狐貍精看了,沉思了一會,靜悄悄退出了房間。江樓昕猶自苦惱着,忘了這麽個人。 江樓昕無奈轉回目光,他似乎是想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方法,但沒辦法,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嘆息了一聲,怎麽就招惹上了這麽個人呢?

學着自家嫂嫂對自家侄子摔傷之時的姿勢,輕柔的擦去顧子憐的眼淚,捧起他的臉,剛欲開口,卻又卡住了。說什麽呢?又有什麽可說的呢?難道真要說:“子憐(憐兒)乖,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怕這點摔傷小疼呢?想像三舅舅那樣行俠仗義哭鼻子可不行……”不是吧?!江樓昕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還是決定不開口了。

看向顧子憐,卻見他已經止了淚光,正仰頭看着他,霧蒙蒙的雙眼卻又清晰地看着他,那目光,清清亮亮,一心一意,認真而專注,似乎想傳達什麽,但,江樓昕沒看懂。他只是呆呆的看了一會,便狼狽的別過頭去。那一瞬間,顧子憐的目光便黯淡了下來。

過了一會,江樓昕才回過神來.不由有些惱:“我為什麽要轉開目光啊?”又轉回來。見顧子憐小小打了個哈欠,眼角泛起水色,就勢倒在他懷裏。

江樓昕一僵,無語凝噎。

江樓昕抱着顧子憐,身後跟着狐貍精。向着江府而去。

Advertisement

狐貍精步履輕盈,但人卻死盯着江樓昕,而江樓昕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談論着。 “你家公子真輕,還抹香料?”

狐貍精翻了個白眼,顧子憐是花妖,能不輕?能不香?又不是人類。

“你家公子酒勁這麽弱。是來自哪個大家?居然真敢放他出來啊?”江樓昕得不到答案也不惱,繼續問。

這次狐貍精答了。 “公子确實是顯赫的,在族中也是受盡了寵愛,若非為了……某人,何至于此!”

狐貍精的語調不由有點悲憤。讓江樓昕微微側目。

在狐貍精看來,顧子憐乃是妖,或說仙也對。但無論是妖還是仙,與人相戀,都是殊途!殊途無歸!

某人…… “誰呢?”

狐貍精默然扭頭。難道說是你?

“反正公子對他一見鐘情,逃了家也要跟到這兒。根本就不顧後果。公子自小長于深院,連人情世故皆不知,也許走過這一回,公子就會明白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哦,這麽顯赫的門庭麽。顧公子真不通人情,改日也許認識別個姑娘,就放手了。”

“哪有這麽簡單。還是讓公子真正認識那人一回吧。讓他自己,死心罷。” “也好。”

狐貍精聽到,輕笑。

癡心的花妖啊,你可聽到這人的話?

還好你沒聽到。但當你就在他的身邊,你必然會聽到無數次這樣的話。因為,他是人類,人類中的男人。你是花妖,化形也是個男人。

你來到人間,化作一個人類,所能學到的,必定有一項。

哭泣。

除了人類,其他生物是沒有眼淚的,因為他們沒有這麽複雜的感情。

江樓昕笑了笑,已到了江府,親自把顧子憐安置在自己房間旁。主要是貪一個方便。也有顧子憐抓他衣襟抓得太緊之故。

江樓昕收拾罷,欲睡之時,驀然想起,今日他似乎是話多了些,也許是因為原傾玉,也許是因為顧子憐。原傾玉,顧子憐,真是兩個極端。明明是女子,卻為意氣之争,致他人于不顧。明明是男子,卻是不知世事,柔和安然像初生的孩子,僅僅為了一個情字,便出世奔波。

思及此,目光便沉了下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