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大人繼室難産死後就跟姑母走的很近,姑母便将那個九丫頭當做自己女兒養着了。有次進宮請安帶來,皇祖母看着喜歡,就将她留在宮裏了。年前皇祖母去大佛寺祈福,有人在皇祖母的吃食中下毒,是太傅家的小女兒發現的。聽說為了皇祖母安危,當時皇祖母所有的吃食都是由她試的毒。皇祖母疼她更勝我們這些親孫兒。”
所以才這樣懼冷孱弱。穆于錫在心中做了總結。
“不過,”五皇子饒有興致的壓低了聲調,終于博得穆于錫擡眼一瞥,心中大為歡快,有一種你終于端不住了吧,戳穿了你僞裝的臉的快感,“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聽說去年那件大事,她是除了父皇和皇祖母,唯一活下來的人呢。”
去年的大事,穆于錫捏緊了酒杯。去年他皇兄被廢,他的母後貶入冷宮,禦史臺戶部所有皇後的娘家人都不能幸免,一一處死。他永遠都忘不了,那日思德苑母後的眼神。
“還能有什麽內情,人都已經去了。”他輕描淡寫道。
五皇子哼了一聲,十分不滿他的平靜,添油加醋道:“就是我一個外人,都覺得大哥那樣的人,可惜了。外面笑我皇家薄情,我還覺得冤枉,今日見了二哥的氣度,才知什麽那群外臣說的不錯。”說罷還不過瘾,喝了兩口酒道,“豈止是不錯,簡直就是對極了。二哥今日給五弟上了一課,白日我總瞧不上太傅那個老頑固,覺得那群外臣一個比一個混,今兒覺得他們倒是看的明白。明日我定會好好學做文章,哪日得了父皇青眼,必然不會忘了二哥今日言傳身教。”
二人劍拔弩張,互相盯着看了許久。直到周圍的人都極有眼色的默默隐去,正座上的帝王舉杯,這才緩解了僵持。
今日的主角賢妃娘娘感恩了一回哭了一回,皇帝便安慰着她退下了。宴席散去,衆人各自離開。偏偏五皇子喝多了,鬧着要酒喝,怎麽勸都勸不動。偌大的禦花園,只剩下未撤完的紅燈籠,以及賴皮的五皇子。
侍從通知禦膳房準備醒酒湯,轉身回來的時候,看在喝醉酒的五皇子目光灼灼,盯着不遠處的望心亭。
“殿下,宴散了。”
五皇子點了點頭。
“殿下,咱們該回了。”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
“殿……”
“你說她想什麽呢?”他指着望心亭上正在摘紅燈籠的宮婢。侍從這回明白了,不是主子醒酒了,而是把那邊的人看做桃瑤姑姑了。
五殿下對桃瑤的愛慕,可以說是一見鐘情,聽說是桃瑤姑姑還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時候,有一次皇上抽查他念書的情況,正巧那日桃瑤當值,五殿下一見,覺得桃瑤驚為天人。央了養母榮妃去求,榮妃早知道皇上身邊有這樣一個絕色,一直擔心哪一日那賤蹄子就爬上龍床,自然很高興的去求了。沒想到皇上不允,榮妃不喜桃瑤更甚,幾次欺負,皇上看不下去,但無奈此時後宮已經空了大半,還要小榮妃紅袖添香,便将桃瑤調去了靜心齋。五皇子以為這是皇上給他機會,沒想到在靜心齋碰了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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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不是桃瑤姑姑。”
五皇子皺了皺眉,随手抄起個玉碗砸死這個可惡的聲音。
“殿下,真的不是。桃瑤早就跟着太傅府的九歌姑娘回靜心齋了。”
是了,九歌。那個死丫頭。
那個死丫頭太沒眼色,看不出他心意也就罷了,還敢打他。
“我看太傅大人名字起的好,‘九哥’,生了九個孩子還沒兒子,就該叫這種不男不女的名字!那個病秧子!”說着又抄起旁邊的凳子要砸人,一想到這凳子剛才二皇子坐過,一陣惡心,作罷。
靜心齋內,奴婢們伺候九歌換洗好,桃瑤端了藥碗進來:“姑娘今日不該打五皇子。”
“嗯。”她伸出一雙幾近透明的玉手,碰過藥碗。
“這回記住了?”小桃看她腫的通紅的左手,嚴肅的問道。
“嗯。”她喝完藥,把碗還給小桃。
“嗯嗯嗯,就知道嗯。活該手疼。”
“小桃,沒藥麽?”燭火下,這個六歲小人說不出的可憐,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你,撓的心疼。
“姑娘是想讓宮裏所有人都知道,姑娘打了五皇子?”
九歌腦袋像撥浪鼓一樣搖了起來。
“那就忍着吧。就當長個教訓。明日老太君進宮來給太後請安,定是要賞姑娘東西的,記得千萬別伸左手,露了餡。”桃瑤嘆道。
“嗯。”九歌點了點頭。
熄了燈,小桃守夜。這夜外面還有紅紅的燈火,隔着紗幔,還可以看見床上的小人兒睜着一雙大眼睛,毫無睡意。
“姑娘可是有什麽要問我?”桃瑤問。
夜色幽幽,九歌覺得有點冷,但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她的聲音很輕,但總能讓人聽清楚。
“今日那個,是二皇子。”桃瑤挑開紗幔,坐在九歌床邊,“是那個人的親弟弟。”
九歌下意識的拽緊了棉被。
“姑娘這回有問題了嗎?”
九歌依舊搖了搖頭。
“姑娘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小桃一雙好看的眼睛一直在笑,仿佛沒有看到夜色中,九歌的驚恐。
“那、小桃,你會害我麽?”
她憋了半天,竟然只憋出這樣一個問題,小桃又詫異又好笑,親了親她的額頭道:“不會,我的小姑娘,睡吧。我在這守着呢。”
九歌還是睡不着,閉上眼都是那個少年的影子,他長得很像他的哥哥。
“上次,太醫院誤把我的藥端給了染了風寒的皇後娘娘,不知道皇後娘娘的風寒好了沒有。”九歌小聲道。
短暫的寂靜之後,桃瑤道:“姑娘,凡事盡人事聽天命。”
“嗯。”
第二日一早,桃瑤帶着九歌去寧心宮與太後一起用早餐,正巧碰上下朝的皇上,席間皇上問婉馨公主好不好看,九歌一臉豔羨的答好看。皇上哈哈大笑,挂着她的鼻子道:“待你嫁給我皇兒,也會這樣好看。”
九歌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向太後。
太後不做聲用完了湯,送走了皇上,又教九歌識了幾個字,二人一起念了會兒佛,許姑姑就來報,将軍府的老太君帶着媳婦孫女來謝恩了。
九歌趕忙起身,跟着太後一同見客。
前些日子老太君生辰,宮裏送了好些東西,今日太君來,給了九歌一個錦緞的錢包,九歌一只手接過來的時候,墜的失重,還是一旁的桃瑤扶了她一把。太後瞧見,又罵她“軟骨頭”。太君也帶了個小姑娘來,那姑娘長得比九歌略高一些,眉宇見帶着英氣,說起話來震的九歌腦門嗡嗡的,名字叫陸景槿是個底氣洪亮的小姑娘。太後很是喜歡,問了幾句後發現,那姑娘比九歌還要小一歲。
武将家的姑娘果然不一般,聲音洪亮身體棒,個頭長得也喜人。九歌悄悄的,離她遠了些。
這個年紀的孩子多是坐不住的,果然将軍府的小小姐請完安就不安分的向門口看,九歌低着頭,乖乖順順的在那啃點心。
“姑娘不可再吃了。”桃瑤打掉拿掉她手上的糕點,“再吃就真的成球了。”
九歌任由她給擦手。剛擦完,就聽到太後讓桃瑤帶着兩個丫頭去禦花園看看。正值盛日,花開的正好。
槿兒一聽,歡快的像只鳥,急着出門還踩了九歌的腳。
太後和太君都笑,這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九歌看着跑出去很遠的陸景槿,心想自己其實很懂事了。
禦花園裏的花她不太懂,平日也極少來。這個院子給她的印象,仍是停留在那一日隔着花叢,太子拒絕她的花。
九歌靜靜的看着又盛開的黃花,不想被陸景槿撞了個滿懷。
“你,你蹲在這裏做什麽。”做了錯事也要先聲奪人。
九歌揚起臉看着她。
“你是啞巴?不會說話?”槿兒臉上略有同情。
九歌挪了挪位置,踩在她投下的小陰影裏,心想這姑娘不記事,剛剛她明明給老太君請過安,還讨了個大紅包:“請安的時候說多了,現下不想與你說了。”
這态度極為冷淡,本想着就此陸景槿不會在糾纏她,誰知道陸景槿突然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我便也是這樣覺得的。”
這幾個字咬的十分文绉绉,一種我懂我理解的表情掃了過來。
九歌覺得,陸景槿一點也不明白,她只是想一個人待着。
“我聽我爹說,你一直住在宮裏。”
九歌看見她踩斷了小榮妃最喜歡的虞美人。腳後跟還殘留着鮮紅的花瓣。
“宮裏就你一個孩子,怪可憐的,憋壞了吧。”她見九歌不喜光,特意站起來替九歌擋着。
蹲在地上的九歌仰着頭看着她:“宮裏還有賢妃娘娘生的十四殿下,今年四歲了,與你我差不多大。”
8、桃花淵(八) ...
提到賢妃,陸景槿的嘴不樂意的撇了撇。
“賢妃一直想讓十四殿下做太子,現在一定是四書五經從早背到晚,不會跟你玩的。”
九歌靜靜的看着她,沒有說話。
陸景槿不太喜歡這個小姐姐。見九歌少言,她也不願多說了,二人自己玩自己的,确切的說,是九歌在蹲在一排黃色牡丹花前發呆,陸景槿滿院子跑。正當她跑的興奮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朱紅衣衫身材高挑的男子,陸景槿心頭大喜,快步沖到他懷裏道:“于錫哥哥!”
二皇子穆于錫沒有料到會在此時此地此景見到故人。
去年見她時,她還是抱着陸景岚大腿不放的小豆丁,一年不見,長高了許多。
陸景槿看着穆于錫,鼻子一酸,突然哭了出來。
“槿兒莫哭。”穆于錫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
“于錫哥哥瘦了。”她抽着鼻子,摸着他的臉,“二哥說于錫哥哥吃了很多苦,二哥說不會讓于錫哥哥一個人吃苦,二哥會陪着于錫哥哥。阿槿也會陪着于錫哥哥。”
穆于錫微微一震,陸家拒絕了賢妃的聯姻,他不敢想是因為他,畢竟十四弟于鳴只有四歲,太子之争他太過年幼了。可是今日五歲的陸景槿說,景岚不會讓他一個人吃苦,其意便是要與他共進退。
昔年太子還在,他跟陸景岚賽馬,曾問過他:“我這一輩子榮華富貴少不了,權勢卻不會有太多,你跟着我混,可掙不到什麽爵位。”
那時他答:“家中有兄長襲爵,已經足夠。”
可是此時此刻,東宮無主,他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便是以後父皇駕崩他去了封地,不過是換個牢籠關一輩子罷了,他竟然還要跟着他。
“于錫哥哥,你怎麽了?”陸景槿見他也默不出聲,完全不似去年那般喜笑善談。不由得嘟囔道,“難道宮裏的人,都是這樣不說話的麽?”
穆于錫被她憋屈的模樣逗笑了:“哦?還有誰是我這般模樣?”
擡眼間,看見花叢盡頭,一直盯着他們看的九歌。
“喏,就是她了。”
九歌蹲的腿軟,剛站起來就被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略有不快。她喚了兩聲“小桃”,不見小桃蹤跡,卻看到二殿下領着陸景槿走了過來。
她委身行禮道:“二殿下。”
穆于錫點頭應了,她才起身道:“陸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陸景槿抓着穆于錫不放手。
九歌只好擡頭望着穆于錫。
他長得很好看,而且他身上散發着和她一樣的氣味,少言,只喜歡靜靜的盯着人看。
九歌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也不再說話,伸出手從他的手裏,牽過了陸景槿的小手。陸景槿起初還反抗了一下,但是對上穆于錫的目光,又老實了下來。
“九歌姑娘。”他喊住她。
“嗯?”
“槿兒年幼,童言無忌。”他道。
“嗯。”
陸景槿與她相差不過一歲,槿兒年幼,難道她就不年幼麽?
是夜,桃瑤給九歌讀典籍睡覺。九歌抓着被角,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欲言又止。
桃瑤裝作沒有看到,繼續念。九歌實在支撐不住,眼皮打起了仗,桃瑤見狀給她拉上杯子,熄了蠟燭就要出去,九歌小手拉住她,清澈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輕聲問:“小桃,下午去哪了?”
桃瑤微微詫異,轉而笑道:“姑娘是問禦花園的時候?”
九歌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桃瑤想了想道:“看到二殿下路過,先去支開了旁人。”
“為什麽?”九歌不解。
“姑娘覺得陸三姑娘怎麽樣?”桃瑤不答反問,眼中含着點點笑意。
九歌微微皺眉。那是個活潑膽大口無遮攔的姑娘,不過憑她的家世,必然是要養出這樣衆星捧月的姑娘的。她雖然略有不喜,但也知道,那是嫉妒。
“陸家姑娘可以得罪賢妃,可以大聲說向着二殿下。姑娘卻不行。且不說姑娘心中怎麽想的,單單是與他們站在一起,聽他們議論都不妥當。”桃瑤嚴肅道,“姑娘明白麽?”
九歌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
婉馨公主出嫁,因宴前她與二皇子穆于錫同到,賢妃就很不喜她。她無親族可依,便是論寵愛,太後寵她也不過是眼下沒有稚齡的皇子皇孫相伴,待到他日新進宮的女子産下一子半女,宮中可還會有人記得她?便是新生的孩子不會瞬間長大,與她份寵,她又怎會一直停留在五六歲的年紀?這種越長大越不安的情緒瞬間壓的她喘不過氣。
那一夜,她盯着帷帳,久久不能入睡。
不過不管桃瑤怎樣小心,那日禦花園的事還是傳到了賢妃的耳朵裏,賢妃的不喜在分配東西上體現了出來。
靜心齋奴婢們都領了新衣,唯獨主子沒有分得半匹綢緞。
九歌看着院子裏正在議論工錢的小宮女,突然覺得很害怕,靜心齋的用人吃穿用度皆不歸她管,她不過是寄宿在宮中無品級的庶人。
宮中規章典籍哪一條壓下來都可以将她踩在腳下。
今日賢妃不過是按照宮裏的規矩發了東西,沒有她,也不需要有她。
太過清晰的恐懼壓倒了她本不強健的身子,當日夜裏,她突然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太後知道以後,很是擔心。皇上也差了太醫連夜值班,宮裏甚至還截了半兩人參,吊她性命。
恍惚間,好像是有什麽人在院子裏吵鬧,那人聲音很大,似是砸了很多東西。九歌隐約聽到桃瑤跟誰起了争執,昏昏沉沉之間竟然醒了過來。
“小桃。”
“桃瑤姑姑,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宮女喜極而泣,趕忙出去通傳。桃瑤進來的時候頂着一對黑腫黑腫的眼睛,看見太醫在給九歌診脈,又分別差人去跟太後皇上報信。
“姑娘若是再不醒,怕是再也見不到小桃了。”桃瑤強顏笑道。
九歌伸出小手,要抓住她,桃瑤向後退了一步,将手背在身後。
“小桃。”這樣的疏離,九歌突然很害怕。
“姑娘莫哭。”桃瑤見她急着下床捉她,無奈只得上前。九歌這才發現,她的手上,有道道紅痕。
“小桃?”九歌不解的擡起頭,看着她。
“沒事的,姑娘,沒事的。都過去了。”桃瑤将手上的傷藏好。九歌卻是不樂意的,将桃瑤的手放在太醫面前。太醫猶豫了片刻道:“桃瑤姑姑是皮外傷,已經上過藥,不礙事了。”
“怎麽回事?”九歌太久沒說話,一開口嗓子都是啞啞的。
“沒事。”桃瑤道。
忽而一聲嘲笑從門口傳來,九歌擡眼看去,五皇子正依在門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九歌下意識的伸出小手,要把桃瑤往身後護。
“死丫頭,命大的很。”他嘲道。
“謝五殿下關心。”九歌像是一只護犢子的老母雞,直勾勾的盯着她,本是大病初醒,臉色慘白,卻因為生氣,憋出了紅暈。
五皇子看着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看你能護她到幾時?死丫頭,她是我父皇的人,等到你死了,我還是可以請父皇将她賞給我。不如趁着她還有姿色,送給我才是出路,你今日護着她,才是害了她,我今日就要帶她走,你就不用起來相送了。”
“殿下既然是為了奴婢好,何不将今日的話去與皇上說,皇上向來心疼奴婢,若是真的對奴婢好,聖上自會替奴婢做主。”桃瑤譏諷道。
“不知好歹!”五皇子氣紅了臉。
二人眼看又要吵起來,忽而聽到外面有太監報太後到,這才恭順的熄火,跪了一屋子。
太後問了情況,又看着九歌吃了藥,帶着五皇子走了。
後來婉馨公主回門,九歌因起了高燒,錯過了熱鬧的觀禮。期間各宮送來補品無數,桃瑤忙着謝禮,又要照顧九歌,折騰的小臉又瘦了一圈,尖尖的下巴讓九歌很是愧疚。唯獨五皇子偏偏在九歌病中鬧事,讓好不容易扛過高燒的九歌又卧床了。妃嫔請安的時候,太後狠狠的訓了撫養五皇子的榮妃。事後榮妃宮中又送來了一對玉镯,一匹木槿花的錦緞。這會兒為了體現誠意,來的是劉嬷嬷。
還沒進屋就聽到劉嬷嬷訓人的聲音:“靜心齋的姑娘病着,你們就不管了,難不成是巴望着姑娘病死!一群好吃懶做的奴才,鳴琴,掌嘴。”
九歌還在喝粥,看見有人來拉她的丫鬟,眼巴巴的喊了聲:“綠菊”。鳴琴拉開這個叫綠菊的宮女,一巴掌打了下去。綠菊還沒反應過來,又挨了兩巴掌,鼻子嘴角都流出血來。
九歌死死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綠菊,聽着劉嬷嬷虛僞的安撫:“姑娘莫委屈,老奴替姑娘教訓這些不聽話的奴才。”
她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別說今日是打了靜心齋的奴才,就是打她,眼前這個嬷嬷也是夠分量的。但是她還是不甘心,那些被賢妃吓的險些病故的委屈變成了倔強,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道:“我的人不勞嬷嬷操心了。”
9、桃花淵(九) ...
九歌極輕的聲音掃過衆人,最後落到剛剛進屋的桃瑤耳中。桃瑤剛剛送王太醫出門,順便問了九歌的病情,又去皇上太後那分別報了九歌的情況。這才回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劉嬷嬷。”桃瑤輕笑一聲,拉起地上的綠菊,站到九歌身旁,“劉嬷嬷在宮中混的越發長臉了,連我家姑娘的人,都敢打了。”
劉嬷嬷哼了一聲道:“老奴代姑娘教訓……”
小桃一連串的笑聲打斷了她冠冕堂皇的虛僞:“巧了,我家姑娘昨兒還對我說,五皇子實在鬧的姑娘心口疼,待見了燕飛宮的人,定是要好好責問一下,定是哪些個奴才伺候的不好,才惹得五皇子不開心,與我家姑娘訴苦來的。今兒劉嬷嬷是奉榮妃娘娘的命帶人來的吧,快讓我瞧瞧,到底是哪幾個沒臉沒皮沒分寸的奴才惹惱了五皇子,我家姑娘定會替五皇子好好說說。”說着掃了眼靜心齋守門的太監,太監們眼觀鼻鼻觀心,誰都不敢動。
沉默中,九歌突然咳了一聲,這一聲咳本壓得極低,但因靜心齋太過安靜,聽得讓人心頭一跳。
為首的太監忽然尖着嗓子喊了聲:“沒長眼的,還不進去幫忙。”
小太監們三兩下就把劉嬷嬷帶來的宮女脫出院子,按在地上。
九歌清了清嗓子,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鳴琴等宮女,淡淡的說了個“打”字。
靜心齋的人依稀記得那日的天色,迎客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擡出去的時候是殘陽如血。
九歌打了個瞌睡,天已經紅了大片。糊裏糊塗的看着院子裏血糊糊的,略覺得惡心,別過頭去。劉嬷嬷是榮妃娘娘的陪嫁嬷嬷,從皇帝還是太子時一直伺候至今,宮中也是有臉有皮有手段的人物,別說是後宮的諸位嫔妃公主要讓着她。今日在這沒品級沒封號的野丫頭面前吃了虧,一時間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全然沒了平日的趾高氣揚。
“這院子怎麽弄的這樣的髒。”九歌略略表達了下不滿。
桃瑤立刻伶俐的會意,開始指揮人手清理院子順便打發站在院子裏發呆的劉嬷嬷。劉嬷嬷這才反應過來今日這是出了何等的大事,剛要大罵,卻聽到身後善後的小太監道:“桃瑤姑姑,打死了兩個。小的瞧着那兩個也是活不過今夜的……”
桃瑤微微嘆了口氣,瞧了眼主屋:“都怪姑娘睡的沉,忘了這外面還罰着呢。這可怎麽跟太後交代呢。”說着似有似無的看了眼劉嬷嬷,劉嬷嬷哆嗦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也沒聽清桃瑤諷刺了什麽,只覺得桃瑤那雙眼睛笑的尤其可恨又可怕,就那樣匆匆走了。
九歌還有些迷糊,呆呆的看了眼小桃,又看了眼天色。還是有些困。再醒過來的時候,她打死二等宮女的事已經傳開了。
九歌屏退了衆人,略帶幽怨的看着桃瑤。
桃瑤只覺得她這樣仰視着自己十分可愛,小巧玲珑如有剛出鍋的蝦仁包子,一雙眼睛極力壓制着恐懼,手死死的抓着她衣角,她佯作為難道:“這下可怎麽辦好呢?”
那幽怨的小眼神瞬間炸毛,藏不住的恐懼顯露無疑:“小,小桃你不要怕,出了事也是我頂着的。”反正人家也只會說她靜心齋的主子如何如何,榮妃也不會自降身份去找一個小宮女黴頭。不過如果要論起來,她才是那個沒品級的,人家小桃好歹是從三品尚義。太後特意從皇上身邊挑出來給九歌用的。宮女裏身份高過她的怕是沒有了。
九歌心虛的低下頭,對手指。
桃瑤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捏一把她的小臉:“今日天氣不錯,姑娘也好久沒出去透透氣了。今日我們出去走走怎麽樣?”
“我,我走的慢。”九歌白嫩的小臉瞬間興奮成粉紅。
“小短腿。”桃瑤笑道。
盛夏正午,沒什麽貴人出來走動,九歌在太陽底下走了沒多久,整張小臉都曬得火辣辣的疼了起來。桃瑤看着她曬的發紅又不願回去,只得嘆了口氣回去那些玉露膏給她抹上。
九歌坐在涼亭裏,看着池子裏碧綠的荷葉,有些發呆。要是跳下去,就沒有這麽多事情了。跳下去就解脫了。跳下去就不會害怕賢妃不給她衣服,就不會擔心榮妃打她,就不會……
“九歌姑娘?”身後突然有一個沉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沖動,她迅速收起剛才的死氣,做出一副平日裏柔弱的樣子,轉過身來,看着離她近的不能再近的穆于錫。
穆于錫剛剛正要趁着沒有人打兩桶水給皇後擦洗身子,沒想到會碰到心事重重的九歌。
“聽聞姑娘前些日子病了,身子可是好了?”他問。
九歌看着他,他穿着上次她送的料子,白色的衣衫在陽光下有些刺眼,顯得他有些遙遠,有點夢幻。這是她剛剛住進宮裏時,賢妃賞給她的料子。可是如今……
怪不得賢妃不喜她,全是她自找的。
“多謝殿下關心。”她好不了,宮中所有人都不會讓她好了。
穆于錫點了點頭,本要走,卻看到從臉到脖子的曬傷,不由又道:“天太熱,姑娘大病初愈,再重了暑氣就不好了。”
九歌仰起頭看着他,白色的衣衫襯得他更加神風俊朗,他是最年長的皇子,年過十六因為被皇上不喜,衆人避之,猶如美玉,藏于山中。
“嗯。”她有點失神,點了點頭。
穆于錫覺得這個姑娘有些安靜,在她柔弱可憐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對于皇權的疏離已經害怕。這讓他有些詫異,他已經見識過現在最得志的五皇子如何怕她,見到過父皇祖母對她的寵愛,這樣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竟然會害怕。
想他當年,何嘗不是萬千寵愛,何嘗不是貴不可言。他突然有些明白九歌的感受,于是道:“姑娘不喜歡皇宮?”
九歌詫異,趕忙道:“宮中生活極好,自是滿懷感激,十分喜歡。”
穆于錫笑了笑,刻意離她遠了點道:“那姑娘是不喜我了。”
九歌搖頭:“殿下言重了,九歌不敢。”
這就是身份,就算他不得寵她再得寵又怎樣,要卑躬屈膝的永遠都是她。
“姑娘不喜歡我,是因為在我身上,看到了姑娘的将來吧。”穆于錫毫無怒意,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九歌咬了咬唇:“不是。”
“不是?”
“嗯。”九歌仰起頭,看着他,“殿下與九歌不同,殿下是不會落得九歌的境地的。”
穆于錫略有薄怒,但一年多的磨練已經讓他收斂了許多,他仍是含着笑意道:“原來姑娘是怕了。姑娘上有父皇祖母庇佑,外有太傅撐腰,自然是不會像我一樣,連自己的母後都保護不住。”
九歌看着他眼底隐藏的自責,半晌只能道:“殿下終是皇子。”
人總是這樣,看不見自己有的,只羨慕別人的。
穆于錫和九歌之前,那點因湯藥結識的好感,蕩然無存。
九歌心中不痛快,二人都自揭痛處比慘,比的都不盡興。桃瑤回來的時候,正看到穆于錫離開,自覺有些不好,又提醒了九歌不要再與二殿下閑扯不清,免得賢妃真的動怒。九歌自然深有同感,點頭如搗蒜。
如此,在桃瑤的指導下,九歌跟所有人都保持了恰好且适當的距離,加上每日需要喝藥,身子骨并不算太好。在宮中也沒人敢為難她,生怕得罪太後。除了五皇子沒事要來鬧一鬧,鬧過之後九歌便要重病,重病之後太後就要罰容妃這一流程略煩心以外,九歌意外的,拖着病病殃殃的身子活了六年。
這一夜秋風起的急,九歌咳的厲害。喊了幾聲小桃卻不見蹤跡,她披了件外衫正要倒水,聽到了外面的争吵,外面争執的聲音本來不大,可宮中多年,桃瑤一直教育她要警覺,平日裏就練就了一副好耳力。她推門出去,月光下有個小太監推開桃瑤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一邊哭一邊壓着聲兒道:“都說九歌姑娘心善,多次幫過我家殿下,殿下眼看就要過不去了,九歌姑娘定要救救殿下。”
九歌夜裏被這太監吵醒,匆忙間只知道是穆于錫落水了,自傍晚起就高燒不退,眼看沒有辦法,小太監才冒死去了靜心齋。
“怎麽不去叫太醫?”九歌剛被吵醒,聲音有些暈暈的。
小太監聽出她願意幫忙,立刻抹淚道:“我家殿下是被人推下水的。撈上來的時候腳上還捆着荷花臺的玉青石。
九歌心中一沉,頓時就醒了。
桃瑤臉色也很不好,一時間靜心齋裏沉靜的吓人,小太監砰砰砰的磕頭,只求九歌能救穆于錫一命。
九歌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思德苑的門口。
她拉了拉鬥篷,将藥交給那名小太監:“我不懂醫術,這是平日裏太醫開了讓我調理身子的藥,雖不能退燒,但,總是能強一強身子,幫他頂過去。”
小太監猶豫片刻,一咬牙去熬藥了。
九歌推開木門,門“吱呀”一聲響,一名婦人先回頭,目光只是掃了眼她,并沒有多言。她站得遠,只看見床上那個人,臉泡的很白,有點腫,少了白天的俊朗。
油燈冒着黑煙,發出刺鼻的味道,九歌擰起眉,咳了起來。
“這裏味道大,姑娘先回去,奴婢留下就好了。”桃瑤勸道。
九歌咳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止住,憋着紅臉搖了搖頭:“小桃,把靜心齋用的蠟燭拿來,還有被子。”
坐在床頭的婦人聞言,又看向她。
桃瑤搖了搖頭,也是不忍,沒多說什麽便回去了。
燈火依舊冒出黑黑的油煙,九歌極力壓制住咳嗽,小臉越漲越紅。半晌坐在床頭的婦人站起身道:“錫兒今日回來的時候,曾與本宮道,太傅家的姑娘生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說本宮母子過的比她好。”
昔日的皇後,竟比不過那日來找茬的劉嬷嬷年輕,九歌這才察覺自己失了身份,正要跪拜行禮,卻聽她道:“罷了,連皇上都免了你跪,本宮要如何受得。”
九歌不多言,只是一個勁兒的咳。
一會兒桃瑤送來了薄被與蠟燭,又帶了一個食盒,裏面裝了白天太後賞的瓜果,一概留在了思德苑。皇後什麽都沒說,任由她們打點妥當。天亮之前,桃瑤帶着九歌匆匆離開。
路上桃瑤嘆道:“姑娘太過心善。”
九歌知道自己做錯了,并不說話。
“姑娘害怕麽?”
九歌擡起頭,弱弱的點了點頭。
“我的姑娘,你長大了。”桃瑤疲憊的很,拉着九歌的小手,“桃瑤問姑娘,姑娘覺得今夜的事,別人不會知曉麽?”
九歌看着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桃瑤很一改往日歡快的語調,蹲下身平視她:“姑娘太天真,綠菊負責姑娘起居,少了被褥就會向內務府要,賢妃就會察覺。王太醫奉旨調理姑娘身體,少了藥,報了太醫院,第一個知道的就是賢妃。姑娘知道為何旁的宮裏不會向靜心齋安插眼線了麽?”
因為沒必要。
九歌咬着唇,手害怕的發抖。
10、桃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