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十) ...
天剛蒙蒙亮,思德苑的小太監匆匆跑來,說二殿下非但燒沒退,反而燒的更厲害了。恐怕是熬不住了。問九歌可還有法子。九歌看着已經燃盡的燭火,閉上眼道:“公公等我。”
桃瑤嘆了口氣,幫她梳頭,去給太後請安。
太後已經由宮女伺候着穿戴好,詢問了菜色,想起昨日九歌多吃了兩筷子土豆,命許姑姑通知禦膳房多做一點,那丫頭大病初愈,好不容易養的肉,瘦的心疼。許姑姑自是領命出去,剛出寧心宮,又急匆匆的趕了回來,急道:“太後,九歌姑娘落水了。”
話音跟太後手中的茶碗一同落地,宮女們忙給太後換衣擦拭。許姑姑說,今早九歌要給太後采蓮子,不慎掉入蓮花池。這邊剛說完,那邊桃瑤就急急忙忙跑來,平日裏九歌的事都是桃瑤來報,太後看着她焦慮的樣子,眼睛下面黑了一圈,好好的一個美人起色泛黃,很是不好,也無心再責罵她,只道:“本宮已經知道了。”
誰知桃瑤跪在地上:“求太後給九歌姑娘做主。姑娘是被人推下水的。太後定是聽人說姑娘落水了,太後心裏定是要責罰奴婢的,可太後明鑒,桃瑤是在伺候皇上多年,何時這樣大意馬虎過。”
太後冷眼掃了過去。桃瑤頓時有一種被穿透的感覺。
“怎麽回事?”
桃瑤垂着頭,只是拜的更低,不說話。
許姑姑很有很色的支開衆人,太後才問道:“哪個宮裏人?”
桃瑤又磕頭道:“事出突然,奴婢也沒看清楚,只是涼亭邊上看見了燕飛宮的劉嬷嬷,擋着奴婢救人的太監事後去了賢妃那。”
推下水的和不想救的。宮中品級最高的兩個妃子,都與此事有牽扯。
靜心齋裏,綠菊焦急的很,因為九歌姑娘緊鎖房門,除了桃瑤誰都不見。連太醫都擋在了門外,可是桃瑤姑姑此時還在太後那裏,這下可要如何是好。綠菊跪在門口勸的都要哭了,忽然聽到屋子裏一聲墜響,像是有人摔下床,綠菊慌了神,趕忙親自去寧心宮找桃瑤。
桃瑤在太後那跪的太久,腿發麻,跟着綠菊回來的時候,九歌已經起了高燒,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太醫由桃瑤領着進了屋,號完脈要去抓藥,桃瑤抽了藥方,止了要跑腿的小太監道:“九歌姑娘受了驚,此時誰都信不得。還望王太醫莫怪。這方子我親自去取,太醫可否在此替桃瑤照料一二。”
王太醫看了眼床上虛弱的九歌,來的時候就知道今夜必會在這守夜,早就通知了家人,得到桃瑤信任,王太醫自然應了。
這邊桃瑤喚了名太監跟着,二人一同去抓藥。
Advertisement
太醫院裏,桃瑤支開了熬藥的小藥童,跟那名太監并坐着。
“九歌姑娘沒事吧。”那名太監問道。
桃瑤看了他一眼,将熬好的藥倒出來:“二殿下病的有多厲害,姑娘病的就有多重。”
小太監張嘴要說什麽,但又什麽都沒說。
“可是姑娘身子,卻不如二殿下健壯。”桃瑤将藥導入一個陶瓷罐裏,遞給小太監,“這藥你拿回去吧。”
小太監手一抖,險些沒接住:“那,九歌姑娘?”
“這是姑娘交代的。”
“奴才祥雨,替我家殿下謝過九歌姑娘。”說着再不耽擱,匆匆跑了出去。
是夜,靜心齋裏着了一把火,聽說是因為九歌姑娘太過驚吓,不肯吃藥,與桃瑤姑姑起了争執,碰翻了蠟燭。好在只是毀了一些被褥,沒什麽傷亡。
祥雨公公夜裏又來過幾次,說是二殿下燒退了,不過虛弱的厲害,但是瞅了一眼躺在床上跟紙片一樣的九歌,他實在說不出自家殿下虛弱來了。
九歌已經病的不能發聲,小臉更是瘦的驚人,只剩一雙黑色的杏眼分外突兀,她指了指桌上各宮送來的補品,命祥雨帶回去。
“姑娘大恩,祥雨給姑娘磕頭了。”
桃瑤眼下也是一團烏青,将藥材塞給祥雨道:“若是這些虛的話就別再說了。思德苑要是真記得姑娘心善,還望皇後娘娘高擡貴手,莫要再将姑娘拖下水了。”
“此事是祥雨自作主張……”
桃瑤眉目橫了他一眼,祥雨不敢再辨,只道“姑娘心善,必有後福。”
穆于錫不出十日就已經痊愈,只是病去如抽絲,身上沒什麽力氣。祥雨自然是将求藥的事與他說了一遍,他沉思片刻道:“那日她明明是要與本皇子絕交的氣勢,卻不想本皇子落難之時,宮中竟只有她一人伸出援手。”
祥雨拼命點頭:“殿下不知,殿下病了多久,九歌姑娘就要病多久,那湯藥姑娘一口沒喝,全是先送到殿下這來的。奴才真的怕九歌姑娘那身子,挨不到殿下痊愈。好在殿下好了,皇後也就放心了。只是如今九歌姑娘還不能下床,也不知道挺不挺的過來。”
穆于錫微微一怔,未言。
九歌好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過一場秋雨之後,天氣一掃夏日的悶熱,可以出去玩了。九歌由着桃瑤引路逛了小半片禦花園,然後去了寧心宮,九歌給太後請了安,又得了好多吃的玩的,蹭了頓午飯又蹭了來給太後請平安脈的太醫。今兒來的太醫看着眼生,九歌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位太醫長得十分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樣子,鼻子高高的,側臉投下小丘一樣的陰影,看着很想讓人戳一下。九歌在戳與不戳之間正掙紮着,聽到一位小主笑道:“太後您快看看,那丫頭看着孫太醫,眼都直了。都說九歌丫頭人小不懂事,我這瞧着,這可不是動了心了麽。”說着掩着帕子笑了起來。
九歌尋着聲音看過去,那婦人從穿衣到打扮應當是個嫔。去年宮中大空,賢妃不願在自己地位不穩時讓新人進宮分寵,便将那些沒有去大佛寺的貴人美人都提了等級,讓她們對付着入宮的新人。許姑姑告訴她那是麗嫔,九歌又奔着兩條小短腿給麗嫔請安。麗嫔保養的不太好,三十歲的年紀鬓角已經染了白發。不過撇去她那有了皺紋的面容,年輕的時候應當也是十分漂亮的。麗嫔只是低聲應了,并沒有給她什麽賞賜。九歌又回到太後身邊,太後宮裏,向來不喜這些妃嫔,輪得到一個嫔位的女人進出請安麽?麗嫔收到她朦胧疑惑的眼神,掩着帕子笑的更歡了:“姑娘這可憐人的模樣,怪不得老祖宗護着。”
九歌不明白麗嫔來請安的意思,仰起頭去看太後。只見太後品着碧螺春,眼皮子都沒擡。孫太醫看診完,退在一旁。太後這才擡起頭,看着年輕有為的孫太醫道:“丫頭這病怎麽也不見個好,太醫院那群老人們,本宮曉得的,用藥但求無過不求有功,本宮不希望你也染上這樣的習氣。”
孫太醫将在心中打好的腹稿又圓潤了翻,恭順道:“太後教誨,臣銘記于心。”
太後滿意的點點頭,一眼也沒看賴着不走的麗嫔。
“九歌姑娘寒邪入體,加之憂思頗重,是以好的慢了些。”孫太醫看了眼直勾勾盯着他的九歌,垂下眼去。
“瞧瞧,姑娘正是童真無慮的年紀,怎麽的偏生憂思重呢,若不是孫太醫診出來了,旁人又怎麽想得到。”
九歌這回隐約有些明白了,這位看似關心她的嫔妃是拐着彎的提點太後,說她年紀與心思不符。可這與這位娘娘有什麽關系呢?正想着,一雙蒙着水汽的眼睛便露了心事,看上去懵懂又有害怕,讓人忍不住心生愛護。
孫太醫收到這樣的眼神,忍不住又多加了兩句:“聽說九歌姑娘整日在房中靜養,血氣本就不順,加之宮裏都是成年的皇子公主,皇家天儀,總是要注意些規矩,小小年紀拘的緊了些而已,是以憂思,是臣沒能解釋清楚,讓娘娘誤會了。”
九歌仍是一副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看的他實在不好意思正要請退,正巧桃瑤端了湯藥進來,九歌看着那碗藥,微微蹙眉。
“我的姑娘,太後看着呢,你要是不好好吃藥,太後又要挂心了。瞧瞧,太醫都為着姑娘,被太後扣在寧心宮了。
“這丫頭,是個讓人操心的。”太後揉了揉她的小臉,桃瑤眼疾手快,迅速灌藥,灌完藥,太後身邊的宮女伺候着漱口吃蜜餞,一應做下來,完全沒管來請安的妃子。喝完藥犯困,太後命人抱九歌到後面睡了會兒,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家被窩裏了。
天還沒黑,肚子有點餓。九歌眼巴巴的看着在門口聊天的桃瑤,她看不清桃瑤在跟誰說話,斷斷續續有好聽的笑聲飄進來,撓的她心癢,巴着床又向前挪了挪,“噗通”一聲,滾到了地上。
桃瑤聞了聲響趕忙跑進來,将她抱上床。九歌抓住桃瑤的衣袖:“小桃,我餓了。”
“今兒就該餓着姑娘。”桃瑤掰開她的手,“怎麽今天在太後面前這般沒禮數,我都聽春芳姐姐說了,一句哄太後的話都沒說,還盯着那個新來的太醫瞧,瞧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姑娘混的是越發的回去了。”
“太後今日不太高興。”九歌小聲道,“是不是因為咱們院子裏出過人命,我又總這樣病病殃殃的,太後不喜我了?我若是還緊着說好話哄她老人家,多假啊,太後準會生氣的。”
“生氣也不是生你的氣。”桃瑤笑她完全跑偏了方向,“太後還問我,姑娘今日怎麽瞧着沒精神呢。我說是那日被吓的。”
九歌“哦”了一聲,老老實實的漱口,那一日還不是五皇子又來院子裏找桃瑤,還跟她搶人,結果她自己沒站穩,摔了,不過小桃還是跟太後說是五皇子動手打的她……
11、桃花淵(十一) ...
九歌雖然知道自己不是吓的,但也知道不能拆穿桃瑤的謊言,于是又結結實實的吓了幾天,太後看着愈發的心疼,榮妃請安的時候,又将她訓了一頓。桃瑤聽說榮妃回去之後大罵了劉嬷嬷,覺得九歌裝的可以了,這才讓她下床。
得了特赦的九歌歡天喜地的在靜心齋的小院裏轉了兩圈,太久沒下床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正扶着牆根頭暈,就聽見外面有人來了,擡眼就看見一件明晃晃的桃色羅裙,她下意識的認為是小桃,一雙小手抓了過去,想要扶住站穩,卻被旁人一個巴掌狠狠扇開,眼冒金星的滾到了地上。
九歌摸了摸鼻子,摸出一把濕熱,果然是流了鼻血,她尋着那人看去,桃色蜀錦衫的婦人滿頭簪子晃得眼疼,但她還是看清了,那是那日在太後請安的時候見過的麗嫔,桃瑤告訴過她,麗嫔是榮妃身旁的四等丫鬟出身,是五皇子的生母,不過以前只是個美人,身份低微,五皇子是記在榮妃名下的。
“日頭這麽毒,靜心齋的奴才都去哪了,沒看見主子走路不穩摔了麽?”麗嫔先聲奪人,已經将那一巴掌定義為自己摔了。
九歌覺得,麗嫔今日的架勢有點像是桃瑤諷刺劉嬷嬷。上回她問桃瑤,五皇子什麽時候說過燕飛宮的宮人不省心了,咱們這樣打死了人沒事吧?桃瑤笑着告訴她,宮裏人講究師出有名,不管黑的白的,只要你能自圓其說就行了,帽子要往大了扣,人要往狠了揍。
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因有着上次的桃瑤的典範案例,九歌大約明白,麗嫔來者不善了。
她擦了擦鼻子,站起身來。
其實對于太傅家的九姑娘,宮裏的人還是很敬重的。但今日這事出的突然,靜心齋的宮人下意識的明哲保身,躲了起來。
靜心齋的奴才除了桃瑤是個體面的,其他都是尚宮局按照院子标配發來的。主要以掃地燒水為主。服侍沒身份的小姑娘,他們都是頭一回,更別說跟別宮的主子叫陣了。
九歌由兩個外院掃地的宮女扶着,立在院子裏規矩站好。麗嫔徑自進了屋子,坐在正廳看着她在日頭下挨曬。九歌因為身子弱,屋子裏總帶着藥味,聞慣了香料的麗嫔一杯茶水都沒喝完,就坐不住了。她站在門檻前,吸了兩口院子裏的空氣,才柔聲道:“小姑娘也是個貪玩的,這麽毒的太陽,偏生還要在院子裏與宮女們鬧着玩,身子這樣弱,萬一又下不來床,太後豈不是又要擔憂了。”
九歌聽的莫名其妙,明明是你打了我,是你不讓我進屋子,怎麽說出來都變了個味呢?她一臉不解的看着麗嫔。
麗嫔看着她一臉懵懂,不見絲毫伶俐,緊着的心放下兩分,又道:“院子裏的奴才伺候的不好,讓九歌受委屈了,九歌覺得這位姐姐怎麽樣?”說着她身後的貼身婢女上前行禮:“奴婢彩橘,見過姑娘。”
九歌這回反應過來了,小心确認道:“娘娘是要将這位姐姐送給九歌麽?”
麗嫔點了點頭。
九歌跪謝:“謝娘娘體恤。”話還沒說完,麗嫔調轉了話頭道:“不這靜心齋配的人也超了規矩,你既然要了彩橘,便将桃瑤打發了吧。”
九歌愕然:“娘娘是來要桃瑤的麽?”
宮裏人說話總要轉十八個彎讓你自己體會,遇到這樣愣頭青的丫頭,麗嫔面子十分下不來,本要恩威并施,卻沒想到她柴米不進。
“可是,可是桃瑤以前是伺候在皇上身邊的,娘娘要了她去,娘娘院子裏的規矩不也要壞了?”九歌記得小桃說過,除了掌事嬷嬷,旁的奴婢都越不過她去。她的身份是皇上給的,旁人是用不起也不敢用的。
秋風吹的院中槐樹沙沙作響,麗嫔臉色變了又變,狠狠的盯着站在日頭下的九歌。這丫頭一番話,小了說是童言無忌,大了說,便是扣上預謀後位都不為過。
日頭漸漸有些毒,九歌血氣不足的小臉更加慘白,院子裏的知了聲歇了又鳴,吵的人腦子嗡嗡作響。
忽而有一聲極重的悶響打破了蟬鳴,倒下去的那一刻,她聽到平日給她疊被子的綠菊抖着聲喊道:“姑娘暈倒了。”
那邊桃瑤正在太醫院看着煎藥,聽到九歌暈倒的消息險些燒了裙角,侍衛回禀說是麗嫔娘娘派人宣的太醫,桃瑤心下不悅,起身要回去。臨走又覺得無人看着藥不放心,正好見到穆于錫進來,原來穆于錫自從那次大病,便有了學醫的打算。此時正是跟着顧太醫來辨識藥材,穆于錫對這位九歌姑娘自然是挂心,他母子二人能在思德苑溫飽度日多虧了九歌的暗中援助,此刻自然要表示一同前往。
桃瑤猶豫了一下,婉拒了。
穆于錫了然,他終是個不受待見的皇子,九歌在宮中再得寵不也只是靠着太後的寵愛。寵愛這個東西,太飄渺了,九歌自然不想因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失去了太後的寵愛。他又說了幾句關切的話,轉身便去看藥,桃瑤瞧見他這副模樣知道他是誤會了,便道:“二殿下可知道,麗嫔娘娘是誰的生母?”
穆于錫又添了一把柴火:“誰的?”
“殿下竟然真的不知道。”桃瑤大驚,“可見昔日皇後娘娘與太子将殿下護的極好……嗯、可見殿下是天之驕子,凡塵俗事入不得殿下的眼。”
二人皆知先太子是宮中的忌諱,遂都避開不談。
“五皇子一直看我家姑娘不順眼,鬧了好幾回了,太後敲打了他的養母榮妃娘娘。榮妃娘娘自然要避嫌少來靜心齋,為難我家姑娘的事就落在他生母麗嫔的身上了。說到底是為了五皇子,殿下要是在插一腳,那可就真的說不清了,有心人再吹吹枕邊風,把這點小事煽動成儲位之事,一個弄不好,殿下就倒黴了。”
穆于錫添柴火的手頓了頓,聲調卻是不變:“後宮女人心,确實難料。今日是我想多了。”
桃瑤笑着搖了搖頭:“多想是好事,想偏了就不好了。殿下只要記得,我家姑娘一心是為殿下好就行了。”
來報信的太監大致說了聽來的經過,說是麗嫔見九歌卧病,是以将她身邊長得最漂亮的彩橘留下來照顧。這件事聽上去并無不妥,可偏生靜心齋的奴才們都是沒眼色的,傳出了九歌和麗嫔的對話。桃瑤一聽,平日的嬉笑凝了凝,轉了個彎,朝養心殿的方向去了。路上還碰見了奉旨前來的孫太醫,桃瑤特意将九歌的病說的重了許多,聽的旁邊的小太監瞠目結舌,但也不敢反抗,孫太醫沉思片刻,拱手道:“在下明白了。”
九歌醒過來時,十分洩氣的看着高高的帷帳,流連忘返的看着窗外明媚日光。孫太醫一臉嚴肅的站在一旁,鼻子好像越發的高了,連地上的影子都有鼻尖了。
“孫大人,我沒事了。”九歌小聲道。
孫太醫沒回話,又給她診了一回脈。
“是吧,我真的沒事的。”九歌好想去院子裏玩啊。
孫太醫仍是不答。
九歌好話來回說了好多遍,太醫就像是榆木疙瘩,氣的她悶聲咳了起來。孫太醫恭敬道:“姑娘誤食過寒毒之物,若是調理不好,日後恐要落下病根。”
九歌垂眸,抓着被角不語。心想她這次只是中暑,你這不讓下床還把以前的病例翻出來說是個什麽意思!
“在下來的時候,桃瑤姑姑正去回禀皇上,容在下僭越,姑娘看在桃瑤姑姑辛苦善後的份兒,還是不要下床的好。”說着門外有奴婢端來了藥汁,“這是去暑的,姑娘憂思頗重,在下加了安神的藥。”
九歌張了張嘴,還沒反駁就被灌了藥,什麽安神的藥,就是讓她睡的死去活來的藥啊。什麽憂思頗重,他是不是在說那個麗嫔要倒黴了?為什麽得罪了她的人倒黴,她都只能在床上躺着看不見。
她的抗議還沒來得及宣洩,就聽見院子裏太監尖着嗓子喊“太後駕到”,太後鶴圖的衣角剛剛露出小半邊,孫太醫就跪了下去。九歌托着昏沉沉的身子也要跪,“噗通”一聲從床上滾了下來。太後身邊的貼身宮女春芳趕忙将她抱起來,看她頭上磕了個包,趕忙要孫太醫處理。
太後坐到床邊,懷裏抱着九歌,一臉的心疼。春芳将院子裏的奴才一一提出來問了話,因是沒見過這陣仗,這群奴才全然忘了麗嫔走的時候警告,噼裏啪啦事無巨細全說了。還有記性好的掃院子的小翠竹,将九歌跟麗嫔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複述了一遍。
太後摸過九歌的小臉,擺着她的臉确定鼻子不流血了,又抱着她問身上還有哪疼。九歌被剛剛那碗安神湯慣的迷迷糊糊的,一邊哄着太後“別生氣了,都是九歌不小心”一邊眼皮子打架。因她中了暑氣臉色本就差,如今說着說着話就暈倒了,心疼的太後掉了兩滴眼淚。孫太醫在一旁看着,萬不敢說九歌只是喝了安神湯,此刻是藥效發作了,只是睡了而已。
太後命孫太醫在靜心齋連夜待命,又留下春芳鎮宅,同時傳各宮主子寧心宮候着,又看着九歌睡踏實了,冷着臉離開了。
12、桃花淵(十二) ...
無論怎麽說,為了一個沒名分沒品級的外臣之女,就要處罰一個孕育過皇子的嫔妃,這都是不可能的。前面幾次榮妃宮裏劉嬷嬷刁難,太後敲打她也是用了撫育皇子不當的由頭。此刻麗嫔因身份低微只能生沒資格養,太後不能借着皇子的緣由去說麗嫔的不對。而且按照規矩,她也确實沒什麽不對。可九歌是她心頭肉,看她受委屈,太後心裏擰的疼,斷然不能就此算了。
太後本着我不舒服你們也別想舒服的原則,讓這群妃子輪番盡孝,身份低的麗嫔,特獲得殊榮頭一個值夜。
宮裏的人都是人精,又怎麽不會知道這是太後在讓大家不痛快。不由得看麗嫔的神色多了幾分陰狠。麗嫔心中暗暗叫苦,好在她本就是榮妃陪嫁丫鬟出身,伺候人自然熟練,給太後她老人家盡孝道不過是小事,怕的是後宮這群女人暗中使絆子,那才是真的難熬。
這邊一衆妃子坐的也難熬,此時皇帝一道聖旨到了寧心宮,宣賢妃娘娘侍寝。賢妃娘娘四妃之首,如今又暫代後位,本來手上有事來的就晚,屁股還沒做熱又被請去伺候皇上。面子上還要做出一副萬分榮幸的樣子,一雙腿已經累的有些抖了,不由得狠狠剜了一眼麗嫔。
其實賢妃娘娘對九歌,一直都是上心的很,起初便是因為照料九歌得力,因此得了太後青眼,放了後宮大權給她。賢妃娘娘有一個十一歲的小皇子,論年紀差不多正好可以跟十二歲的九歌說親。若是他日真的是賢妃娘娘扶正,十四皇子登基,九歌十有八、九是要做太子妃的。所以後來賢妃哪怕看到九歌與穆于錫親近,也不過只是短缺一下用度,給她敲敲警鐘,從來沒有真的為難過九歌。近日榮妃為了桃瑤的事,時時為難九歌,弄的這丫頭一年有三百多天都躺在床上,徹底惹惱了位高權重的賢妃。順帶着看麗嫔,也有種大可不必再留你的眼神。
皇上在賢妃娘娘那睡了一夜,第二日賢妃去給太後請安時,正巧碰上剛剛值夜要回去的麗嫔,麗嫔被折騰了一夜腦袋不太靈光,請安的姿勢不太對,被賢妃以不敬的名義打了二十大板,派人送了回去。夜裏太後頭疼,又點麗嫔值夜,二十板子何其重,麗嫔早就已經下不來床,自然沒法值夜,太後氣她不尊長輩,險些背過去,皇上知道此事後大怒,以不孝的為由,貶了麗嫔品級,打入冷宮。
孫太醫熬得一手上好安神湯,九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清晨,正是麗嫔移宮的日子。
“姑娘總算醒了。快去給太後報信。”桃瑤一邊扶起九歌,一邊指揮太監去通報太後,順便叫睡在隔壁屋的孫太醫來診脈。
“姑娘餓了吧。”
九歌睡的太久,腦袋還暈暈的。讷讷的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孫太醫到了,看見眼神蒙蒙的九歌,躬身道:“姑娘休養的不錯,再喝幾副藥就可痊愈。”
九歌一臉不信,瞧見四周沒人,小聲道:“那,那藥,我死也不喝了。”
孫太醫點頭:“姑娘暑氣已退,自然是要換調理的方子。”
九歌又盯着孫太醫确認了好幾遍不是安神湯,這才安心道:“那,有勞孫太醫了。”
因睡的久了,更渴望外面的世界。喝了半碗粥之後就特別積極的要求去給太後請安,生怕太後她老人家先一步來了,她連逛園子的機會都沒了。
桃瑤也不點破她,給她穿戴好領着她走了從靜心齋到寧心宮最遠的一條路,逛的她小臉緋紅,心滿意足,這才帶她去見太後。
九歌這回睡的足,又逛的開心,讨好的話說的一串串的,惹的太後直笑,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禦膳房送來的點心,太後罵她“不是來請安,倒是來打劫的。”她委屈的眨了眨眼,水汪汪的大眼就要滴出淚來。太後宮裏一群宮女嬷嬷都曉得九歌受寵,臨走的時候,大大小小的食盒拎了三個,很是滿載而歸。
“小桃,我今晚吃三塊,嗯,三塊半行麽?”九歌想着她久未進食,吃食都要謹遵孫太醫囑咐。
“不行,說好了兩塊,多一塊都不行。”桃瑤很是鐵面無私。
九歌委屈的蓄着一包淚,桃瑤蹲下身,很正經的告訴她:“我裝哭的時候姑娘還沒出生呢。左手拿出來。”
九歌吸着鼻子伸出左手。桃瑤看見她兩個手在後面倒了個遍,又道:“右手。”
一塊小小的桂花棗糕,捏的已經不成樣子,攤在掌心。
“就知道吃。”桃瑤沒收了桂花棗糕。九歌自是又各種撒嬌求了好一會兒,一路追着桃瑤跟猴子追着桃似的,就差流口水了。桃瑤磨不過她,正要訓兩句就将點心給她,突然禦花園裏起了騷亂,不遠處被貶為才人的麗嫔正被一群妃子奚落,桃瑤拉了九歌要繞路,九歌掙開了桃瑤的手,道:“她們這樣對麗才人,就不怕皇上有一日原諒了麗才人,麗才人來尋她們晦氣麽?”
桃瑤微微一怔,陽光下九歌白的透亮的小臉映在她瞳孔,她剛進宮的時候不會問得罪了她的人以後會怎樣,那是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東西。桃瑤笑了笑道:“那是因為沒有人會幫麗才人複起啊。便是大家都看清了這一點,才做的如此不留情面的。姑娘要記住,做任何事之前,要想一想能不能把更多的人綁在自己這一邊,這樣旁人就算是想算計你,也要掂量一下與你站在同一邊的人。”
那榮妃娘娘呢?麗才人不是榮妃娘娘的陪嫁丫鬟麽?她們不是一夥的麽?九歌還想繼續問下去,桃瑤心領神會,突然低聲笑道:“還有一種人,看上去是與你同一邊的,卻是巴不得你落難的。姑娘,宮中險惡,你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
九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落難的麗才人,覺得自己好像懂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懂什麽。
宮中的九歌,無疑是令人羨慕的。有太後的寵愛,賢妃的看護,皇上的重視。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她,只要驕傲的活下去就好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背後有些冷,冷的不敢回頭看來時的路。
這一夜她睡的很早,又撒嬌多要了兩塊點心。孫太醫擔心她積食,守到亥時才離開。
許是這幾日睡的多了,加上惦記着沒吃完的糕點,又或者是孫太醫醫術了得,睡前那晚助消化的山楂陳皮粥消耗了大半的食物,總之,她餓醒了。
她悄悄繞過值夜的綠菊,随手抓了件外衫,蹑手蹑腳的向小廚房緩慢移動。
夏夜悶熱,月光明亮。九歌擡頭數了會兒星星,脖子有些疼,低頭有點暈,一不小心撞在了院子裏六人懷抱尚不能圍起來的老槐樹上。
樹下有人影晃動,九歌看出那是桃瑤,趕忙尋了個柱子躲了起來。
“賤人,勾引皇子,害我母妃,你還有臉攔我的路?”
九歌聞聲打了個哆嗦,偷偷看去。今夜無雲,月亮和星星都分外明亮,她可以仔細看清那個人,他比起往日的跋扈,有多了兩份戾氣。
“五皇子殿下這說的什麽話。”桃瑤甩開他的手,“我家姑娘睡了,你再去吵她,才是害了麗才人。”
五皇子氣踹了腳樹,九歌吓的身子一縮,她從未見到五皇子如此暴戾過,有些擔心小桃,考慮着要不要去搬救兵。
“她一個孩子,知道什麽,還不是你們這群賤人教唆的!”五皇子惱的很,繞着小院一角轉圈圈。
“為何我父皇要貶她?別說你不知道,宮裏面那麽多人的眼睛看見你從太醫院直奔了養心殿。不要以為搭上我二哥你後半生就有好日子了,我告訴你,父皇就算是立了浣衣局宮女肚子裏的種,也不會讓他當太子!”
“殿下失言了。”桃瑤慣帶笑意的聲音陡然冷了起來,“殿下就算是不替榮妃娘娘想,也要替麗才人想一想。麗才人為何要到靜心齋來觸黴頭,還不是因為殿下的母妃榮妃娘娘與我家姑娘為難,被太後訓斥了幾回。榮妃的脾氣,殿下定然比桃瑤清楚,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日的事,未嘗不是如了榮妃的意,我家姑娘險些救不過來,麗才人又永遠失了寵愛,再無複見殿下的可能。殿下生母若是不幸暴斃,最安心的當是榮妃娘娘了吧。殿下今日來尋我家姑娘講道理,才是仗勢欺人毫無道理!”
九歌乍聽到如此危險的言論,瞬間覺得脖子涼飕飕的,看着桃瑤的背影頓覺高大,熱血沸騰的等着她更痛快的責罵。讓五皇子總來她院子裏搗亂,害她不敢外出不敢下床!
秋季悶熱的夜風帶着暖暖的燥熱,揚起少女的黑發。
桃瑤與五皇子幹瞪了一會兒道:“夜深了,殿下回吧。”
13、桃花淵(十三) ...
這,這就完了?
躲在槐樹後面的九歌殷切的看着鞭炮一樣的五皇子,求他的怒火再來的兇猛一點,誰知道五皇子竟然是澆了水的鞭炮,點不着了。
桃瑤揉了揉脖子,活動了下筋骨,丢下院子裏意圖用冷眼殺人的五皇子,轉身回屋睡覺了。
九歌偷偷向前挪了挪,挪到了樹底下,看着今晚的月光,她突然覺得,其實宮裏的月光也可以很明亮很明亮。賞了會兒月肚子餓的緊了,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情,繼續向小廚房前進。她剛剛繞出槐樹,就被一只大手拎住了後衣領。九歌手腳靈活舍掉外衫,金蟬脫殼就要跑,被那人攔腰截住。
他穿着绛紅色的長衫,月光下顯得他臉色更黑。緊皺的眉頭藏不住的怒氣。九歌低下頭,看着腳尖,脖子涼飕飕的,覺得随時可能被砍頭。九歌看着他,心中小鼓敲個不停,他不是被小桃氣走了麽,怎麽還在這裏?
“為什麽?”他不耐煩的問道。
九歌懵懂的擡起頭,看着他。
“為什麽是我二哥?”他問,“誰讓你這麽做的?”
九歌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