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道:“外面有人?阿錯姑娘先在這等下,我出去看看。”說着扶她坐下,徑自出去。

阿錯感到室內撲面而來的涼氣,還有濕漉漉的水珠,雨聲突然大了,知道是她開門出去,不一會兒,她拖着濕噠噠的步子又回了屋子。關了房門。阿錯聽了聽,似乎還有別的聲音。

“怎麽了?”她問。

層樓臉色很難看,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猶豫了一下先回自己的屋子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又把睡的正香的還休叫起來,折騰一會兒倆人都走了出來,層樓指了指廳裏的阿錯,推了還休一把。

還休本來睡的蒙蒙的,現下是煩的燥燥的,長嘆一聲道:“阿錯姑娘咱們運氣不好,院子裏被扔了個廢人。”

“什麽意思?”阿錯不解。

還休有些憤憤,不顧層樓的眼色直接道:“阿錯姑娘你才上山,還沒開始接受萬民祈福,所以本不會有信衆求你庇佑。不知道是哪個候選神女,把自己的信衆扔咱們院子裏來了。”

“那人快死了?”阿錯第一反應就是,神女如果沒能救下人,還把人治死了。那名聲是要受損的,所以會把死人扔給她。這樣既保護了自己的名聲又打擊了對手。

還休氣的很:“要真是個死人也就好了,反正姑娘還沒露過面,咱們埋一兩具屍體也損不了姑娘名聲。氣人的是,她們扔在咱們院子裏的不是個死人,是個廢人,手腳全廢,剛剛層樓問了他些事情,他也沒開口,說不定舌頭都被割了。這樣的人留在咱們這問題多了去了。光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住進咱們院子,就夠有損姑娘聲譽了。”

“他不是已經殘廢了麽?”阿錯問。

還休氣的直跺腳,拉過層樓道:“你跟阿錯說!”

層樓心情也不好:“鳳山上不成文的規矩,凡是上山來的信衆沒有治不好的。所以遇到這樣的情況,要麽治好了送下山,姑娘聲望跟着漲,就像現在勢頭最好梁國那十二歲的章玉碟一樣,從此受人膜拜。要麽治不好,就一輩子鎖在山上,老死為止。不過山上沒專門養這種人的院子,所以都是哪家的信徒哪家收着。并且對外宣傳是受了感化,自願留下的。”

阿錯聽懂了,問道:“那一般遇到這種事,別人都是怎麽做的?”

“扔給新來的,或者養了三五個月悶聲打死,埋後山,對外說下山了。”層樓道,“不過阿錯姑娘,這是個男人,還是個年輕男人,跟咱們住一個屋子裏。咱們就算養他三五個月埋了她,姑娘的名聲也不好了,以前有過這樣的事情,遇到這事新來的姑娘要麽一死以示清白,要麽就再也沒露面收信衆,直到二十歲從候補神女的位子上退下來……”

退下來,不也是死麽。阿錯輕聲笑着。

還休和層樓其實也算不上多麽忠心,畢竟也是送死過好幾個候補的人了,很多事也麻木了。只是今日的事來的太快,頭一夜都不讓人睡個安穩覺,難免沒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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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錯卻是想着另一件事,她今年十五歲,離着二十歲失去資格還有五年。蕭奉儀答應保住她三年,比起蕭奉儀不知道從哪下手的保護,眼前這個廢人是不是更好的選擇?她退出神女之争,養着他,這五年就會少很多麻煩。

“留下他吧。”阿錯終是不信蕭奉儀的,她道,“我有眼疾,知道殘缺的不便。這樣的人活着已經很艱難了,既然能活下來,我們一定要幫他。層樓,還休,替我好好照顧他。”

還休給層樓使了個眼色。

層樓回道:“其實這事也不一定是個死局,賭一賭也是可能的。咱們也可以今夜就把他埋到後山去。說起來阿錯姑娘命好,正好趕上大雨,定然沒人盯着,這事隐蔽起來不難。”

阿錯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只是聽到他的情況,難免想到自己,層樓,我不忍心。”

還休已經氣的沒脾氣了:“阿錯你這樣是拿自己的命去救他,你知道麽!他反正已經廢了,你還年輕,該争取的還是要争取!”

阿錯還是堅持:“還休,我來自金陵蕭家。小的時候母親就跟我說,蕭氏的祖先娶得就是一位鳳山神女,那位神女曾經救過很多人,災荒的時候寧可自己餓的快要死了,也将僅剩的薄粥分給難民,深得百姓愛戴。金陵城的城牆上專門修了一座烽火臺,正好可以遠眺鳳山。我的小時候就經常去那裏。鳳山的神女,難道不該是為民請命,造福于民的麽?要是我今日為了自己的名聲殺了一個求助的人,我還有什麽臉面面對蕭氏列祖列宗。”

層樓嘆了口氣,還休說不過她。

最後兩人對視一眼,還休只好道:“算了算了,就依你。怪不得你們蕭家的人上山命都苦,這山上哪個人是真的為了救世天下,還不都是為了名和利。傻阿錯,有你後悔的。”

44、梨花落(四) ...

第二日一早,層樓就把收了信徒的事報了管事。管事聽了雖然覺得阿錯很可憐,但也沒要幫她的意思,只是命層樓去取被褥藥品,按照阿錯的意願照顧好那個人。阿錯院子裏養了一個男子的事情瞬間傳遍了整座鳳山,第一個來看她的是現在勢頭最省的梁國章玉碟,她聲音軟軟的,帶着梁國特有的尾音,拉着阿錯的手叫“善心的姐姐”,說着就拉着她一起去看阿錯第一個信徒,還沒進屋子,就聽見章玉碟用芳國話低聲罵了一句,拉着阿錯的手也送了開來。

阿錯茫然的向她看去,她又用阿錯聽得懂的話笑道:“換衣服也不說一聲,鳳山上的丫鬟是越來越沒分寸了。她們有沒有欺負姐姐看不見?”

阿錯會意,原來是她撞上層樓給她換衣服啊。阿錯又站了會兒,才聽到層樓粗聲道:“換好了。”

章玉碟這才拉着阿錯一起走進去,層樓也站起身,給那個殘廢擦了把臉,抱着他坐起來。

“仔細瞧瞧,長得還真不錯。可惜阿錯姐姐看不見。”章玉碟惋惜道。

“看不到也是要救的。人都倒在我門口了,斷然不能抛下。”輕描淡寫,帶過了長相問題。層樓擡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小主子。

章玉碟沒話說,又跑到那個廢人面前看了看,随口說了些症狀,跟着她進來的丫鬟就開始記下方子,出門的時候交給了層樓,道:“他要是再有什麽事情你來找我。”層樓接過藥方默默的收了,全程沒問過阿錯的意思。

待到章玉碟走了,層樓扶着阿錯到窗邊曬太陽,才聽她道:“章玉碟懂醫術?”

層樓點了點頭:“百姓都以為是神力,加上鳳山的招牌,起死回生的傳聞都有。”

阿錯撫了撫自己的右手,沒再多問。

中午還休帶來了午飯,一桌四個人一起吃。為了将就手腳不能用的那位,阿錯讓人在床上鋪了桌布,方便層樓喂他。

還休要照料阿錯,層樓要喂殘廢。一頓飯吃的十分累,飯後收拾碗筷,還休賴在那裏道:“動不了了,歇會兒。”

層樓很想抽她,心想她喂的那個手腳都不能動好麽,你喂的那個最起碼只是眼瞎了好麽!

誰知道阿錯卻道:“也不知道他吃飽了麽?”

層樓疑惑。

阿錯接着道:“咱們是按照三個人的飯量拿的吧。管事說要養信衆,是要信衆自己出供奉的錢的。我現下沒有錢,三個人的飯四個人吃。你還是個男子,委屈你了。”

那人眼睛看着她,沒有回答。

四個人又歇了一會兒,層樓去收拾碗筷,還休收拾屋子。還休是個話多的,邊收拾邊道:“今天又有新人上山了,是雍國來的呢。神女見到她臉都綠了。可見這回來的是個厲害的。山上有的熱鬧了,我剛剛去看過那位的洗仙禮啦。那身材,那膚質,簡直沒話說。對了,長得也不錯。”

“那她抽中誰?”阿錯問。

“啊?”還休反應了一下,哦了一聲道,“玉溪和玉盈。這事就連管事姑姑都說難得一見。說不定真的是天命所歸呢。”

“為什麽?”阿錯問。

“因為都是玉字輩的老人啊。”還休羨慕道,“不滿姑娘說,身邊哪怕有一個玉字輩的人,那在鳳山的日子都要好過的多。她們在山上待得時間最久,最知道這裏面的門門道道,好多百姓想上山祈福都要通過她們的。說白了抽中她們就相當于随身帶了三四百人的百姓啊。一下子地位就上去了。說起來這也是運氣,沒法比的。”

尤其是跟剛來就被人暗算的阿錯比,這運氣可真是差別大了。

“哦。那這麽說,抽簽也能做手腳了。”阿錯笑道。

“怎麽會,抽簽這事連管事都是随手放的簽字,誰能知道抽到誰。你就別嫉妒人家運氣好了。”還休安慰她。

阿錯沒再提這件事,要了副棋盤,自己跟自己下棋。

還休本來還想陪她下兩盤,結果發現她擺的毫無章法,甚至都不在位置上,也就作罷。阿錯一個人摸着棋子,打發了一下午。完全忘了這是那個廢人的屋子。

還休有的時候覺得,自己運氣不好,伺候一個眼瞎的,還要帶着一個殘廢的。但是現在,看着後山上哭的斷腸的小梅,她覺得她的命挺好的。至少屋子裏的兩個人都很安靜省事,不會讓她們平白無故的送了性命。

她扶起哭的走不動的小梅,勸她說試藥這個事既然不可避免,你就只能認命了。小梅仍然哭的兇,塞給還休一個镯子:“我要是死了,就把我埋在這兒。這塊地風水好,下輩子說個好人家。”

還休接了镯子,心裏又覺得,你至少跟了個勢頭正盛的主子,還有東西可拿。她跟了阿錯三個多月了,還是領的管事發的薪水。

這才是差別。

她安慰道:“想開些吧。誰讓章玉碟抽中了你。這就是命。”

小梅抓住她的胳膊:“小桃,我不想認命的。”

還休糾正她道:“叫我還休。”

小梅趕忙改口:“還休,我真的不想認命的。她拿人試藥,今日死的是我,明日死的就是咱們別的姐妹。咱們這些人,命有這麽的賤麽?”

賤的是你不是我。還休越對比越覺得,現在跟的主子也不錯,除了寡淡了點,至少是主權在她們。誰讓她的主子是瞎子呢。

“還休,看在咱們是一起進來的份上,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她章玉碟對我不仁,我不甘心。”小梅捏着她手臂道。

“那你說。”還休覺得,秘聞聽的越多越容易存活,山上的玉暖還是專門靠賣各位候選的消息悶聲發大財呢。“章玉碟每次下山,都會見一個男的。別看她年紀小,肮髒着呢。”

還休振奮道:“這可是個大消息!你捅出去她就完了,怎麽還去試藥?”

“就是被那個男人鑽了空子!他每次都僞裝成朝拜的信徒啊!章玉碟發給我們的東西有好多都是這男人給的。她們都被收買了,只我一個人去說,沒憑沒據的,誰信?”小梅憤恨道。

還休看了眼天色,快到了發晚飯的時候了。決定敷衍一下趕緊去排隊拿飯,争取多拿兩個饅頭,畢竟她們還多養了個殘廢。于是道:“其實這事歷來就有的,哪個送上山的姑娘沒幾個送錢的靠山。這事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的。除非鬧大了,失了百姓的信奉,一般也罰不了什麽,頂多是讓他們不再見面。可是這要是真不見面,咱們鳳山還白養着她?伺候她的人吃什麽喝什麽?還真的要像我現在伺候的那位一樣整日素菜白飯?小梅你今日來找我,不也是因為我比你混的差,真到你死了,旁人都瞧不上你那點積蓄,不會上心替你收屍?可我不一樣,窮成這個樣子,你說你死了什麽都給我,我自然會對你後面的事盡心盡力。說到底都是為了錢,誰也別委屈。”

她推開小梅的手,趕緊去搶飯了。

說起來她的姑娘對那個殘廢真的很不錯。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更別說這樣一個非親非故的累贅。她本以為阿錯養他一個月就會改變心意,她連毒殺抛屍的工具都準備好了,沒想到阿錯竟然自己餓着也要将那人養的舒坦。這可真的苦了層樓。

也苦了搶飯的她。

殘廢能下床了,層樓為了減少工作量,也把他安排到窗戶旁,這樣窗邊就坐着兩個曬太陽的殘廢。

阿錯每日依舊是摸着她的棋盤,擺着根本不是棋局的棋局。啞巴坐在另一頭,一開始還盯着她的棋盤看看,後來幹脆只盯着她看了。當然這些阿錯都看不到。

層樓進來的時候收了棋盤,四個人又在小桌上吃了飯。

這一日啞巴多分出半個饅頭來,一時間小桌靜了下來。

阿錯聽着奇怪,問道:“怎麽了?”

“他分你半個饅頭。”還休道。

阿錯不解:“為什麽?”

還休擡了擡下巴,算是轉達,啞巴仍是盯着阿錯,還休敗下陣來,心想他是個啞巴啊,怎麽回答為什麽,于是代答道:“他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阿錯笑了笑,伸出手去,啞巴把半個饅頭遞給她:“梁國的章姑娘也助你良多,這些日子都是她來替你看診,聽說她醫術很好,她還說,你手腳還是能治好的。這半個饅頭,我替你轉送給她。”

啞巴眼睛盯着她,不再吃飯。

層樓嘆了一聲,啞巴喜歡上了阿錯。

夜裏,層樓提啞巴按摩手腳,忙完了道:“好在你不是聾子,還聽得見。阿錯不會喜歡你,也不能喜歡你。你還是死心吧。”

第二日一早,阿錯要跟衆人一樣,跟着神女接受百姓跪拜。然後百姓會帶着自己的心理困惑,生理病痛尋他們認為可信的神女追随。

雍國來的戚容已經後來者居上,連現任的神女都要避其鋒芒,一邊涼快。梁國的章玉碟憑借一手好醫術,博得盛名。基本上求心理安慰的都去了戚容那裏,求解脫病魔折磨的都在章玉碟的門前排號。

阿錯一個人在坐在那裏吹山風。日頭漸漸大了起來,估計着這個時候,還休又去搶午飯了吧。正想着,前面突然有人擋了風口。

“北承來的姑娘?”他聲音低沉有力,隐隐帶着殺伐之氣。阿錯擡起頭,向他的方向看去。

他微微一怔,聲音放緩了許多:“你眼睛看不見?”

她茫然的點了點頭。

他敗下陣來來,他轉身又對身後的人用芳國話說了些什麽,有兩個腳步聲離開。

許久他才道:“陪我說會兒話吧。”地道的北承皇城腔。

阿錯笑了。

“也不會說話?”他疑惑,北承雖說已經分崩離析,也不至于送這樣一個人來鳳山充數吧?比當初梁國送十歲的章玉碟還無恥。不過各國應付的态度也說明,鳳山神權的衰退。

“會的。”她輕聲笑道,“公子想說些什麽?”

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只是知道今日是北承的候選人第一次露面,他就親自來了。說不上是什麽感情,該喜悅還是該憤怒?

他看着她,心情很複雜。

“你,家是哪裏的?”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嘆了口氣,金陵永安候府二房庶女,身份一清二白。

阿錯不答反問:“聽公子口音是來自京城吧。那裏可還好?”

他半晌才道:“不太好。”

“那公子是在為北承憂心?公子且放心,我既是北承人,定會替北承上問天意。”她輕聲笑道。

“天意?”他嘲諷道,“你自小是在金陵長大的。金陵離着鳳山近,信奉鳳山神女,你還不知道往北面去,大家都信佛吧。”

她勾了勾嘴角,但笑不語。

“我也不是有意出言冒犯。”他可憐她的眼盲,道歉道,“只是北承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有些煩躁。今日多有不敬,還望海涵。”

“公子客氣。”她送客。

身後随着那男子一起來的侍從湊上前去說了幾句,男子便随着侍從向北面走去。她聽着風中傳來的腳步,那是章玉碟的地方。

她正要細聽,突然一聲鈍響打斷了她的注意力,她尋着聲看去。等着來人開口。

“屬下蕭達,見過阿錯姑娘。”他聲如悶雷,體型也壯碩,一個人就擋了她面前所有的陽光。“屬下奉侯爺之命追随姑娘。姑娘且放心,蕭達絕不會讓人傷姑娘分毫。”

“你什麽時候在這裏的?”她問,她竟然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要不是他故意放下兵器出聲,她根本沒有察覺。

“從姑娘出山。”他擦了把頭上的細汗。倒不是因為天熱,而是提防剛才那夥人累心。

“這麽說剛才的三個人你都看見了?”阿錯又問,“剛才與我說話的人,長的是什麽樣子?”

蕭達琢磨了一下道:“年紀挺輕的。也就十五六歲,長得濃眉大眼,就是京師富家子弟的樣子,頂多比他們好看點。”他實在不擅長形容別人的相貌,憋了半天也只能說成這樣。

阿錯笑了笑,繼續問他:“那我呢,我長得是什麽樣子?”

用自己做标準,就可以知道他的标準了。這确實是個辦法。

蕭達臉紅了紅,結巴道:“好,好看。濃眉大眼,京師世家姑娘就你這個樣子的。比她們更好看。”

……

她笑了,她懷疑,蕭奉儀是派蕭達來挑戰她極限的。

章玉碟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拉過少年的手道:“聽說你先去看了北承來的那個?”

他點了點頭。

章玉碟急得不行:“現在都什麽時候了,看那個沒用的做什麽!我都被人騎到頭上了!雍國那個戚容,欺人太甚!她昨天,昨天竟然打死了咱們剛治好的兩個病人。現在信衆裏都有人懷疑我了!”

他嘲諷:“懷疑你什麽?人是你治好的,醫術是別人偷不走的。他們還懷疑人是你殺的?”

章玉碟氣的眼淚掉下來:“他們說我是不是被神抛棄了。不能傳達天意了。他們怎麽不想想當時求我的時候,我是怎麽醫好他們的。這樣的百姓,不要也罷了。”

他恍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已經十二歲了。他還清楚的記得她小時候不信鬼神,只信自己一雙手可以治病救人,現在竟然開始迷失了。

迷失在至高無上的虛榮裏。

章玉碟見他不說話,拉着他的胳膊道:“世裏,你最聰明了,你快幫我想想辦法。”

他揉了揉她的頭道:“好。”

45、梨花落(五) ...

沒過多久,距離鳳山最遠的芳國也送來了他們選出的神女。那位小姐出身質子府。聽名字就知道,她并不是芳國人,神女和管事都對芳國這樣敷衍的舉動表示了明确的厭惡。分給她的院子是最差的。戚容一直盯着山頭上的事,聽說最後一位上山的根本沒有芳國血統,不由得一笑。這一屆的新人,簡直弱的不夠看。新人沒有威脅,那她要鏟除的目标就只有兩個人了,梁國的章玉碟以及現任的神女。一切比她預計的要快,她沐浴完,看着山上繁星滿空,愉快的舉杯:“皇兄,總有一天,你會把雍都還給我。”

窗戶“啪”的一聲被關上。還休拉過阿錯的手,帶她回屋:“姑娘以後晚上不許再開窗戶,生病了百姓會起疑的。”

阿錯笑着點了點頭。

“姑娘你有沒有聽見啊。”還休牽着她,繼續唠叨,“今早上上山的那位你見到了沒?管事快氣炸了,就差搓下她一層皮啦。可憐的孩子。跟她一比,我覺得阿錯你也沒這麽可憐了。”

“哦。”她道,“就是出身質子府的那位麽?”

層樓也給啞巴擦完身子了,加入她們的談話:“那個跟北承還有關系。”

還休幹脆站住,先把八卦說個夠。

阿錯撞到她後背,還休讓她站好:“阿錯你是不是聽到她跟北承有關系就想去認親了!勸你千萬別幹傻事。那是北承太子妃和九皇子生的孩子!”

聽到太子妃三個字,她臉色瞬間就白了。

“不是現在的這個太子妃,是十年前那個先太子的太子妃,你們北承送皇孫去做質子,還帶着娘的啊。後來小皇孫死了,北承又送去了個九皇子,這倆人估計是天天住一塊,就搞上吧。這孩子,真是硬生生的丢了北承皇族的臉。聽說北承的皇帝秘密派了好幾次人去殺他們呢。都被芳國攔下來了。要我說,芳國有事沒事這麽調撥北承,早晚要打仗的。”

她臉色稍微好了點,聽到床上有動靜,望了過去。

他正擡頭看着她,見她恢複了血色,又垂下眼睛。

層樓看在眼裏,又嘆了口氣。

待到還休領着阿錯走了,層樓才對他道:“你的心意,她看不見的。死了這條心吧。”他搖了搖頭,很想告訴層樓是她理解錯了。但是層樓長嘆一聲,自我感慨的回房了。

一個月後,又要出山,依舊打算繼續冷清的吹山風,不過這一次。有人卻在那裏等她了。

他上前一路拉起她道:“陪我走走。”

“公子在這裏等我?”她訝然。

“北承有傳聞,說是皇上聽信了太子讒言,逼死了先太子……”他心情不太好,看着她道,“你覺得太子是怎樣的人?”

“你是說北承的二皇子?”她問。

“聽說他還殺了自己的兄弟。五皇子死在皇陵也是他做的,皇後也是他毒殺的。太子妃已經小産了三次,都說是他作孽太多。”他冷笑,“你說,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攥緊了雙手又松開,許久,迎着山風道:“大概是個演技很好的人吧。”

他愣了一下道:“演技麽?你說的或許是對的。我小的時候曾經見過二皇子,他人很好。如果現在的傳言是真的,那他戲演得真的很好。”

“小的時候應該是真的對你好的。”她道,“畢竟是個孩子,對一個孩子好總比對他壞有利。”

他轉過頭去看着她,久久未語。

阿錯見他不再說話,自己向回走去,他又快走兩步跟上來,拉住她的胳膊道:“你說的對,我信他當初是真心對我好的。”

她勾了勾唇角,不接話。

“我想為他做點什麽。”他自嘲的笑了笑,“我又能幫他什麽呢。”

她攥緊的掌心又松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笑意:“帶去鳳山神女的祈福吧。外界不是說太子妃是因為太子作孽太多才多次流産的麽?鳳山神女可以帶給她孩子。這樣就堵住悠悠衆口了。”

他眼睛亮了亮,這樣對他百利無害,既可以幫助穆于錫,又能讓章玉碟名聲更盛。章玉碟一定會應下來。但是他又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姑娘,章玉碟比她年幼比她混的好,她知不知道,現在做的,是逼死她自己呢?

沒由來的,他突然記起了那一夜大佛寺的火光,也有那麽一個傻丫頭,明明自身難保,還是替他着想。

“你有什麽想要的?”他想補償她一點。至少讓她在鳳山上活的好一些。

她聽出他聲音裏的愧疚,笑道:“聽說章姑娘醫術精湛,可以讓腐骨生肌。我想求她救個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他笑了笑道:“你都知道了。”後來一想,定然是章玉碟後來找過她,“她有沒有給你添麻煩?玉碟還小,不太懂事。”

她笑着搖了搖頭:“章姑娘宅心仁厚,只是我不想欠她什麽才一直沒開口,今日我既然替你出了主意,就當是你還我。如此你我兩不相欠。”

“你,”他覺得她實在太善良,但是勸她別這樣又是給章玉碟樹敵,只好轉了話題道,“你要救的人是誰,一會兒我去告訴她。”

“我院子裏住了一個手腳舌頭被人廢掉的男人,再開口或許沒有辦法了,但至少,讓他能自己行走吧。這樣他日後下山也能自食其力。”她道。

他當然知道她院子裏住的那了一個男人,那是他告訴章玉碟打擊對手的方法,心下愧疚更盛:“不如讓玉碟也一并看一看你的眼睛?”

她離他遠了些,聲音突然冷下來道:“不用。”

他自知唐突,尴尬一笑:“是我冒犯。”

當晚章玉碟就來了阿錯的院子,因她們這殘廢多,吃飯慢。所以章玉碟來的時候,這四個人正圍在一張小桌上吃飯。她發現層樓和還休早就吃完了,就是阿錯吃的奇慢無比,她喝口粥還能喝道鼻子眼裏去麽!至于這麽磨蹭麽!

章玉碟年紀還小,坐不住,看她喝粥看的心煩,在屋子裏盯着她們轉悠起來。吃完這頓飯,章玉碟有檢查了一遍殘廢的手腳,言明治愈是有可能的,就是會很癢很疼很痛苦。恢複到什麽程度全看個人耐力。

她問殘廢你能接受抽筋剝骨的疼麽?

殘廢還沒回答,阿錯替他答了:“好男兒志在四方,沒有哪個男子願意被女人養一輩子的。”

章玉碟不屑的“哦”了一聲,湊到殘廢面前瞧瞧的說:“我看你就認命吧。她是想把你趕下山。你要是不能走下去,小心她哪天煩了把你活埋在後山喽。”

他好笑的搖了搖頭。

章玉碟被他的笑晃了眼,臉一紅,嚷道:“別不信,我可是個大夫。見過的人多了,連親爹親娘親兒子都能扔,別說一個不相幹的拖油瓶了。”

他眸子沉了沉,看向阿錯。

阿錯置若罔聞,擺弄着手上的棋子。

沒事的時候,她總是喜歡自己下棋。雖然那也稱不上什麽棋局。

章玉碟每日都來幫殘廢換藥,還會适當增減藥方。有的時候走的晚了就留下一起吃,吃了一回他們寒酸的晚飯之後,章玉碟再也沒留下吃飯過。後來她跟殘廢熟了,難免要提一提那驚心動魄的飯菜:“這麽難吃你怎麽吃下去的!”

“再這樣下去你就瘦的只剩下骨頭了!”

“你老盯着她看,她也不知道啊。反正她眼睛也看不見!”

“要不你還是住到我那邊去吧。方便,夥食好。”

他果斷的拒絕了。

一年過的很快。章玉碟因為給北承太子妃送了保胎丸,對外宣稱送子丸。太子妃很快又懷上了孩子,并且領着一衆人信起了鳳山神女。當然他們信的神女叫章玉碟。雍國戚容對此感到了深深的威脅,過年給百姓發祈福香的時候,章玉碟的香就是點不着。章玉碟的信衆又流失了一些。以至于年夜飯也沒領。還休打着替章小姐房裏送飯的名義,四個人又開了一頓小竈。

久違的,吃的很飽很開心。

阿錯打了個飽嗝。殘廢笑了。

鳳山一年四季變化都不大,就是起風下雨,濕冷。

所以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她依舊摸着棋子跟自己下棋。還休還在致力于成為新一代鳳山情報山主。層樓已經不用再替殘廢清洗身子,因為他手腳漸漸能用了。層樓一直叫殘廢啞巴,可是章玉碟說他只是不願開口。大約是受過什麽刺激,或者是被人毒啞的。

衆人看着殘廢那張臉,頓時很唏噓。

阿錯因為看不見,所以很豁達:“多少人想謹言慎行,還管不住一張嘴。你能絕了禍從口出的困擾,怎麽知道不是件好事?”

這話說的很有哲理,連素來瞧不起阿錯的章玉碟都多看了她幾眼。

殘廢看着她,笑了。

還休和層樓互看了一眼,都搖了搖頭:任你長得絕代風華,你是個啞巴就沒辦法感化一個瞎子。更何況,她也就活到二十歲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頭一回被留言刷評。

我加更一章。

這是裸奔手打愛心章。

這個報答滿意嘛!!!!

46、梨花落(六) ...

這一日又是每月初二接受朝拜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定期吹山風,吹完回去喝姜湯驅寒。反正左右無事,就将倚在矮幾上小憩。睡了還沒多久,就聽到外面有人急步走了進來,她整了整衣服,挺直坐好。

他帶起一陣風:“又是我,向來你已經料到了吧。”

她笑了笑:“公子好久不見。”

他內疚的笑笑:“好久不見。”他靜靜的打量了她一會兒,見她沒有因為章玉碟的關系疏離他,心中暖了幾分,安心道:“今日來,是想跟姑娘講些心裏話。”說着又斟酌了一下,“這些話我從未與人說過。”

她道:“那就不只是心裏話,倒是秘密了。”

他笑了笑道:“算是吧。今日來,便是想問問姑娘,這個秘密還要不要守下去。”

她微微颔首:“公子請說。”

“你來自北承,可曾聽過北承的大佛寺兵變,太子屠殺親手足逼宮皇帝的事?”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為什麽會把這件事說給她聽,也許是她的眼睛太過吸引他,也許是她善良無争的性格讓他安心,他見她很痛苦的點了點頭,心頭一熱,更被她悲天憫人的悲痛表情打動,聲音也柔和了許多,道:“其實,還有人活着。那個人就是我。”

他看見她,笑了。

那一笑瞬間綻放,讓他恍惚,他定了定心神,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姑娘從未問過我姓名,我本名穆世裏,先太子的長子,北承的皇長孫。”

她笑中蒙上一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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