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之後到第一卷末,12-14歲
跟他用梁國語簡單交流了。張風風覺得很親切,與阿錯說了許多好玩的事情。比如穆世裏為何會改名章世裏。原來先太子穆于誠早給他留了後路,大佛寺裏有假行僧接應,将他送去了梁國章家。梁國章家本是将相名門,可是在梁國與北承的對弈中屢屢敗北,在梁國被後起将相代替,章家就此沒落。如果不是先太子穆于誠惜才,一直暗中送錢財與章家。就沒有章家的延續。章家對穆于誠的感情其實很複雜,一方面他是敵國人,雖然領兵的不是他。但是如果百年之後,梁國要朝貢的對象是穆于誠這樣的帝王,章家又覺得未嘗不可。
聽到穆于誠的死訊,梁國的恐慌并不比北承少。先太子仁德,有海納百川的氣魄,有萬國來朝的資質。對先太子複雜的感情,漸漸變成了對他的惋惜,照顧穆世裏,也有一種,希望他能長成一代明君的期待。畢竟穆世裏是名正言順的皇長孫,北承皇位的繼承者。比起現在的北承太子,梁國更希望,北承下一任的國君是對梁國有感激之情的穆世裏。
張風風意識到自己說的多了,趕忙喝了口水。壓下更多的秘密。阿錯淡淡的笑着,摸了摸手上的棋子道:“這麽說,章公子自己也是知道的?”自從學會梁國話,她就沒有避嫌,直接跟張風風用梁國話交流,當看書的啞巴是空氣。
“公子從小便知道。”張風風道,“那個時候北承一直沒太子,公子也認同了章将軍的意見。可是這不是有北承太子了麽,公子很猶豫。”
阿錯笑了笑:“這有什麽好猶豫的。章公子就算不做太子,也可以做封疆大吏。只要位高權重,總能為梁國和北承免去許多紛争。”
張風風聞言,哈哈大笑道:“姑娘果然是我家公子的知己。我家公子也是這般說的。起先我還覺得姑娘瞎了雙眼睛配不上我家公子,現下倒是覺得,姑娘容色逼人,眼睛不眼睛的,不就是多個下人的事麽。我們公子養得起。”
啞巴放下手上的書,看着阿錯。阿錯淡淡的笑了笑,沒承認也沒否定。
張風風起身要去拿水壺,不曉得怎的,絆倒了桌子腿,矮幾應聲而裂。正當他要爬起身,突然聽到外面還休大喊道:“姑娘,章玉碟出事了。”
張風風趕忙爬起身,拉過還休道:“我家小姐怎麽會出事?公子走前給小姐留了許多人,你不要随便亂說話。”
阿錯摸了摸棋子,又下了一顆。原來三個多月章玉碟都能沒事,是被他留下的人保護的好。
還休看了眼層樓,二人對了個眼色。層樓了然,幫襯道:“張将軍先靜下來,不如聽聽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也好通知公子。”
張風風拔掉剛剛倒地紮在手心的碎瓷片,道:“你說。”
“姑娘,是中毒。章玉碟今天早上的飯食裏被人下了毒。還好發現的及時,現下還在吐着。”還休越說越小聲,離着張風風遠了點。
張風風聞言管不了那麽多,急匆匆的出了門。待他走了,阿錯放下手上的棋子,冷聲問道:“你動過她的早點?”
還休道:“不曾,姑娘章公子的人防人嚴得很,咱們這些日子晚飯午飯都送過,都被扣下了。不過因為是走的管事的大食堂,也懷疑不到咱們身上。只是這早點,因為章玉碟起的晚,向來趕不上山上的早飯的。早點都是章公子的人偷偷送上山的。難道他們窩裏反了?”
啞巴翻了一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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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頁翻動淹沒在還休最後一個尾音裏,本是毫不起眼,阿錯偏偏聽到了。
她放下棋子,對層樓和還休說:“你們先出去。”
啞巴放下手上的書,看着她。
她劃開棋盤上的棋子,想了想道:“一顆子代表‘是’,兩顆是‘否’。想好了,擺在棋盤上。”
他放了一顆子。
她側耳傾聽:“毒是你下的。”
又是一顆子落盤的聲音。
“你知道我想做什麽?”
他挑了挑眉,落了一顆白子。
“有沒有人看到?”
兩顆子。還擺了擺造型。
她輕聲笑了笑:“章玉碟救了你,你這是恩将仇報。”
他想了想,擺了一顆子,看到她眼底的嘲諷,又擺了兩顆子。她笑道:“你想說什麽?”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棋盤上。
棋盤上八顆棋子,圈成一顆心,握在她掌心。
他鼻息有溫熱的笑意,噴薄在她的額頭。
你想要做的,我總會替你做到,無論那個人是誰,是否于我有恩。
其實認真說起來,章玉碟醫治他,到底是誰的恩情還另說。阿錯不說人是她求來的,不代表他不知道。
阿錯将手心的棋子攥在一起,再攤開手掌,已經沒了當初的形狀。
他靜靜的看着她。
她辨別着他的呼吸聲,看向他:“如果我救你,就是要你傾心于我,那這世間的感情實在太簡單明白了。公子報恩的方式我懂了,公子的心意我也收到了。看在公子真心待我,冒險下毒的份上,有些話,我與公子說明白。”
他心底有些不舒服,卻也不想反駁,只聽她繼續道:“以前我也喜歡過一個人,為他做我也做過很多事。并不是因為那個人本身多麽好,而是因為我曾經受過他家人的恩惠。那時他過的不好,我便一心想要讓他過的好。公子現在對我的感情,亦如我當初待他。公子并不是傾心于我,不過是不相欠我恩情,以身報恩罷了。”
她說完起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他在她手心飛快的寫道:“後來呢?”後來你有沒有愛上他?愛上你想報恩的人?
她笑了,笑的如萬樹梨花盛開,飄渺且遙遠。
“公子可知道我為何會失去一雙眼睛?”
他松開了她的手。
她收回手,站起身,沒再看他:“公子能避開這麽多人下毒成功,可見公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該吸取別人的教訓。趁着公子還未真的動心,還是離開吧。”
他倚靠在窗前,看着窗外山間郁郁蔥蔥,神色不明。不得不承認,失去一雙眼睛,她看的比他通透。可是心裏淡淡的不甘心讓他不想放棄。
他目光掃過被她打亂的棋盤。心頭掠過一絲煩躁。
這一邊阿錯卻是在做另一件事,她留了暗號給蕭達,沒出一刻鐘蕭達就站在了她身後。蕭達輕功很好,如果不是他出聲叫阿錯,阿錯還沒發現身後站了人。她讓他磨墨,擡筆寫了“後來”兩個字。這是他剛剛寫在她手心的。
她攥了攥手掌,将未幹的墨跡交給蕭達:“從北承開始查,三年之內所有死不見屍的世家貴族都要查,尤其是宮裏。”
蕭達接過一看,那兩個字臨摹的少了些力道,但提筆間已經有大家之氣,阿錯的判斷沒有錯,如果這個人出身北承,那身份絕對不會低。九歌一生在北承盡人皆知,文人筆下更是以寫她博得名聲,如果他真的來自北承,那他接近阿錯的目的,就要另說了。章玉碟說過,他不是天生的啞巴,舌頭也沒有問題。如果不是被毒啞熏啞,那就是故意不開口。不開口,就很難判斷出他是哪裏人。不得不說他很謹慎。
“姑娘何必這麽麻煩,我明日去探探他,直接對着臉找豈不是更容易?”他道。
阿錯搖了搖頭:“蕭達,你知道侯爺為什麽派你跟着我麽?”
“自然是因為我武功最高。”蕭達道。
阿錯尋着他的聲音看去:“你第一次見我時,我就問過你,我長得什麽模樣,那一日見我章公子長得什麽模樣。你是怎麽答的?你說我們都是濃眉大眼,比普通人好看。”
蕭達憋屈:“這是實話!”
“今日我可以肯定,你見了他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侯爺将你派給我,亦是讓我知道,從你這裏,不會套出話,你會成為我的眼,替我去查,去看。可我卻不希望有第二個人知道我見過誰。只有你,無論我見誰,你都沒辦法把那個人的相貌告訴第三個人。蕭達,要是我沒猜錯,你該是不認人臉的吧。”
蕭達小聲道:“侯爺只是說,姑娘不喜歡別人窺探秘密,所以要蕭達跟着姑娘。”
她笑了笑,心想這事又何嘗不能反着說。蕭達不能告訴蕭奉儀她見了什麽人,她也就無法套出,蕭奉儀又接觸了她哪些熟人。
“侯爺費心了。”她笑道。
蕭達不好意思的也跟着笑了笑,半晌問道:“光憑着這兩個字找要花很多時間,姑娘這麽警覺,是不是心裏有了懷疑,不如說出來好重點查查。”
她輕聲嘆了口氣道:“說起來遺憾,我竟然從未見過五殿下的字,不然今日也不會要你跑這一趟。你重點幫我查一查,他是不是穆于臻。”
蕭達又看了眼手上的墨寶,不敢置信。又想起在京城裏他們二人不和的傳聞,十分擔憂道:“如果真的是他,那姑娘會不會有危險?”
阿錯笑了笑:“不是還有張風風麽?”
蕭達為了躲開張風風,不暴露自己,這些日子在山頭上過得十分憋屈,也認可張風風的實力,點了點頭就要離開。阿錯突然叫住他道:“還有一個人,鎮國将軍府的陸二公子,陸景岚。你也留意打聽一下。”
陸景岚他聽過,當初狩獵把他家侯爺逼出城的就是那混蛋。他死的時候侯爺還賞了全府的人。
“要真是陸家二少,侯爺會不會把賞的錢再要回去?”蕭達小聲嘟囔道。
49、梨花落(九) ...
章玉碟中毒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山頭,似是有人推波助瀾一般,居住在鳳山腳下的小鎮也在議論這件事。管事以信衆投毒為理由解釋了這件事,可是百姓們的不安不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嚴重:如果章玉碟真的是天命之女,那信衆又為什麽會毒害她呢?三人成虎,流言往複,一直信奉章玉碟的百姓,動搖了。
雍國戚容接收了最多的信衆,她看着山下三步一叩求見的百姓,合了簾子:“玉溪,看到了沒,這才是人性。”
玉溪瞥了一眼黑壓壓的百姓,給她倒了茶,走出去安頓已經虔誠到達戚容腳下的人。阿錯站在山頂上,風聲呼呼作響,掩去此起彼伏的朝拜與質疑。
啞巴站在她身後,給她加了件外衫。
“站在這裏,除了風聲樹葉飒飒聲,什麽都聽不到。”她淡淡的說道,聲音都被強風吹的有些破音,“這或許才是最接近上天的地方。”啞巴皺了皺眉,随時準備着撈住搖搖欲墜的她。
“其實上天,什麽都聽不到。”
如果上天聽得到她的祈求,大佛寺就不會浸染火光。
如果上天聽得到她的無助,她十年培育的愛情就不會背叛她而去。
如果上天真的聽到了她的哀求,桃瑤就不會死,她也不會活下來。
她笑了笑,轉身離開。層樓趕緊上前扶住這位心血來潮的小祖宗,使了個眼色給啞巴,示意他也可以從山頂的磐石上下來了。
阿錯下了山頂磐石,又去了章玉碟的住處,章玉碟至今還未醒過來,管事按照規矩請來了郎中給她看病。阿錯進去的時候,正好碰上這位新來的郎中在問病。他的聲音十分輕緩,聽上去就令人十分舒心。阿錯微微一怔,停在那裏。
“姑娘怎麽了?”層樓不解道。
“什麽人在那裏?”阿錯問。
“山下請來的大夫,叫孫雅。”層樓道。
阿錯笑了笑,沒有說話。從他的聲音裏,可以聽出內心的純淨,那是阿錯不再擁有的東西,她不想在這個聲音面前讨論不好的事情,轉身正要離開,孫雅也擡頭看見了她。
怎麽來形容這一眼呢?
大約是不食人間煙火這幾個字最為恰當,孫雅下意識的喊出聲:“神,神女且留步。”
阿錯回過頭,一雙空洞的眼睛靜靜的看着他。
這雙眼睛贏得出所有人,卻又好像沒有映着任何一個人,孫雅疑惑道:“姑娘看不見?”
她點了點頭。孫雅立刻一個健步走上前,左右看看,望聞問切都用上了,忽然喜悅道:“姑娘這并非頑疾,還是可能治愈的。只要姑娘願意讓在下……”
“我不願意。”她笑着打斷他。
“姑娘你千萬不也可以這樣自暴自棄,”孫雅上前要抓她的手,被啞巴擋掉,“姑娘這樣年輕好看,還有大好的年華可以看這個世界,這樣放棄實在可惜了。”
阿錯沒有理他,只是走近了章玉碟。摸着章玉碟的床邊坐下,俯身道:“章姑娘聽的到的吧。”
章玉碟的氣息紊亂的些,阿錯笑了笑:“章姑娘精通醫理,又是只許章公子的人近身,還被下毒。不知道是章公子被太子妃迷昏了眼,還是被北承大國誘惑了心,不要姑娘了呢?不然以章公子的能耐,怎麽會讓章姑娘受這般委屈痛苦。”章玉碟胸口的起伏明顯大了,“為了報答章姑娘照拂之恩,有件事情還是要告之章姑娘。章姑娘的信衆,如今大部分的人都被戚容收去了。章姑娘快些醒來吧。”
阿錯說這番話的時候毫不避嫌,自然很快傳到了戚容的耳朵裏,戚容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那個死瞎子,以為投靠章玉碟就能有好日子過了?”玉溪不說話,替她滿上茶水,“下回公開賜福,我倒要看看,是這一任神女的信衆多,還是我信衆多。她當了三年的神女也該讓出來了。”顯然,戚容并沒有把阿錯的小報告放在眼裏。
阿錯那一日帶着風姿雅然的啞巴轉了一圈的事情很快就在山頭上傳了開來,消息從一開始沒想到他長得很好看到其實他們兩個不清不楚有一腿。還休去打飯也被人奚落了回來,氣的直摔盤子。
阿錯淡定的吃完飯,漱口:“讓他住下來的時候不就想到有這一天了麽,你現在這樣生氣到底又是為了什麽,我就搞不懂了。”
“阿錯你就不生氣麽!”還休瞪了眼啞巴,“要是沒有他,你至于混成等死的地步麽!倒了一個章玉碟又怎麽樣,你身上的髒水不還是沒少?”
自從張風風要分顧章玉碟,蕭達下山,她就沒了午睡的習慣,就連晚上也睡的很少,時常是天亮睡,天亮起,她自然是分不出黑天白夜的,只能從外面層樓還休的洗漱的腳步來判斷時辰。
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六日,阿錯的臉色很不好。
啞巴看着皺了皺眉。
“阿錯你是不是也病了?要不要讓那個孫雅來看看?”層樓道。
“不用,沒事。”阿錯果斷拒絕。她正要起身去下棋,啞巴一把拉過她的手,抱起她向她的卧房去。
“放下。”她冷聲命令道。
毫無威懾力。
啞巴把她丢在床上,強壓着要起身的她,給她蓋上被子。被子的厚重感壓在身上的那一刻,疲憊席卷全身,她反手抓住要離開的啞巴,自嘲的笑了笑道:“別走。”
他沿着床頭坐了下來。
她閉上眼,聲音說不出的輕軟疲憊:“我以為算計人是件很輕松的事,為什麽她們都那麽笨按照我預想的方向走,我卻反而覺得更累了?”她抓着他衣角的手又緊了些,“原來害人也挺不容易的。自從章玉碟倒了,我時常在害怕,會不會有人在我睡覺的時候補給我一刀。做壞人這麽累心勞神,怎麽還有那麽多人要傷害別人呢?”
他低頭看着她,眼中的情緒很複雜。
他突然發現,他根本無法理解她口中的壞人是什麽樣的人。如果算計章氏兄妹是壞人,那章氏兄妹在一開始不是先算計的她?她口中的壞人,是不是也包括了過去的那些人,那些傷害過她的人,害她失去一雙眼睛的人?
他從未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麽,可是這一刻,她的疲憊突然讓他覺得,如果認錯就可以消除她的不安,他願意認錯。心甘情願。
這一覺她睡到很晚才醒來。外面有雨點擊打窗棂,蛙聲陣陣。她睜開眼,眼前還是一片荒蕪。她想伸出手摸一摸燭臺是不是亮着,以來判斷是白天還是黑夜,手還沒伸到燭臺,就被一只大手制止。
他的手掌有粗粗的厚繭,這是她第一次通過聲音以外的東西去記憶一個人。她順着被拉伸的方向看去,他扶她坐起,在她手心寫字。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晚上。”
“層樓和還休……”
“都睡了。”
“那你……”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打斷她的問話,“我六歲那年,雍國現任國師曾經給我看過面相,說我是潛龍在淵,帝王命格。我的家族,從未有過謀反的意願,我的國家十分安定繁榮。他的這八個字,不知如何傳了出去,眼見我家就要遭受滅門之禍,有一個皇子,殺了所有的流言蜚語,還夜夜陪我入睡,防範宮中有人行刺于我。他于我,于我的家族恩情極重。我為了不再拖累他,學會了很多東西。直到有一天,他要成為新一任的皇帝,想起我的事情,就滿腹懷疑。我本要替他保衛疆土,他卻如同他父皇一樣,取了我性命。”阿錯看着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起自己的身世,“他在你眼裏,是不是壞人?”
阿錯歪過頭,搖了搖頭道:“立場不同罷了。昔日他曾經也信過你的吧,陪你同吃同睡,還親手殺了傳謠言的人。這樣的感情不是假的。你選擇跟随他,也是明智的。不過後來他是不是争得了皇權,做到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一切都變了吧。你們不再是相互信任的朋友,而是君臣。君與臣,總要分清楚。想起小時候的事,想到你的能力,他不放心你,也可以理解。自古帝王多疑,多疑而善思,他說不定可以成為一代明君,算不得壞人。”
他笑了笑,又寫道:“即便是知道他要殺我,我也正如你所想,從沒有怪過他。不過是立場不同,終究是我算計太少,後路太少。不怪任何人。”
阿錯點了點頭道:“公子遭受大難,心胸卻如此豁達。阿錯很佩服。”
他筆鋒一轉,又指向她:“姑娘既然看的通透明白,何不看清自己?姑娘如今身處困局,死中求生,争奪神女,本就是立場不同,注定無法做朋友,姑娘為何內疚不已?”
阿錯笑了笑道:“你說的對。”她看向他,眼神說不出的可笑,“其實我睡不着,不僅是因為內疚,還有害怕。”
他眉頭舒展了些,輕輕握住她的手:“姑娘若是信得過我,我也可以為姑娘守夜。”
她剛要出聲反駁,他又寫道:“就當是以此報答姑娘恩情。姑娘說的不錯,我對姑娘雖然十分欣賞感激,卻并非愛慕,前些日子是我冒犯了姑娘。然我也不想欠下姑娘恩情,不若我保護姑娘順利當上神女。如此你我兩清,如何?”
阿錯開心的笑了起來,彎彎的睫毛勾出真實的心情:“公子直言相告,是信得過阿錯。公子大難不死,是有吉星之兆。有公子這樣才智性情的人幫助阿錯,是阿錯的福分。”
二人筆聊了一會兒,阿錯又有些困意,啞巴守夜,她翻身睡去。黑暗中,她攤開他筆談的右手,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交流只是簡單幾筆,她就可以知道他要說的話?她握緊手又松開,他說雍國的國師給他算命,那他是出身雍國的權貴?果然是她太多心,總以為北承的人會找到她,現下想來都是徒增煩惱。
50、梨花落(十) ...
章玉碟是個心氣很高的姑娘,昨天被阿錯刺激的狠了,今日已經轉醒,看着窗棂發呆。張風風來看她的時候,正好看見她對窗空流淚。他上一次見她哭,還是章家敗落,章将軍重病無錢醫治的時候,他心中說不出的難受,放下肉粥,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
“放開。”她吸了吸鼻子道。
“是我們沒照顧好姑娘,要不你打我一頓吧。”張風風道。
“我哥是不是真的回北承,不再回來了?”她紅着眼睛問她。
張風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猶豫了一下道:“公子是皇長孫,現在北承皇室人脈單薄,皇帝應該不會放他回來的。但是姑娘,這不也是姑娘默許的麽?公子把身邊信任的人,能用的人全留給了你。還有什麽信不過的?阿錯姑娘不知道姑娘和公子的兄妹之情,她胡亂說的。姑娘別往心裏去。”
章玉碟瞪了她一眼:“誰會聽那個瞎子胡扯。我就是剛睜開眼,眼睛幹的。”
“哦。”張風風出去守門。張風風安排好值得信任的人,又回阿錯那報平安。
阿錯因為昨夜輾轉難眠,起來的時候還十分疲憊,張風風瞬間打消了阿錯挑撥離間的印象,只覺得這姑娘是真心的替章玉碟着想,一股腦的将近些日子的操心事都抖了出來。她就是有這樣一種氣質,讓人說不出的信任。
“山上的兄弟是絕對不會害小姐的。小姐說是戚容,我覺得不像,那說到底是個女子,能瞞得過這麽多人的眼睛?”張風風喝了口茶水,憤憤道。
阿錯笑了笑:“是不是戚容有什麽區別,現下章姑娘受難,得了最多好處的不就是戚容麽,章姑娘想尋她的仇,也是有道理的。”
張風風反應了一下:“你們女人都是這樣不講道理的麽?”
她還是笑,笑的張風風臉紅:“那換個說法,戚容現在的勢頭,不日就要把現在的神女換下去了。如果不去對付她,章姑娘又如何活下去?章姑娘性子堅韌驕傲,就算章公子給她留了後路,她也不會願意的。既然如此,不如就着流言順水推舟,也算得上是出師有名。”
張風風想了想:“你這麽說,我覺得能接受一點了。”他又回味了下,“幫我家姑娘上位,你甘心?”
啞巴正好劈柴回來,見到張風風又繞出了院子。阿錯聽到他的腳步聲,卻不知道他為什麽又退了出去,一時間走了神,張風風見她心不在焉,以為是在後悔剛才的話,擔憂自己的後路,趕忙安慰道:“姑娘你別擔心,我家公子早就交代過,等我家姑娘做了神女,我們就偷偷将你送下山。假死的藥都備好了。我剛剛就是,就是随口說說。”
她被他的聲音拉回來,笑着搖了搖頭道:“公子念及阿錯,是阿錯的福氣。金陵蕭氏送上山的女子,沒有一個能活着下山的。最多也活不過三年,自我被選中那日起,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張将軍不必介懷。”說着又聽了聽窗外的動靜,聽到啞巴在門口站住,又笑了笑道,“願明年此時,神女已經出世。”
站在門口的啞巴,聞言笑了。
張風風本要留在這裏繼續給阿錯當侍衛,阿錯多次相勸,說章玉碟現下人手不足,又是關鍵時刻,張風風應該萬事以章玉碟為主,若是有需要,她會讓層樓去通知他。張風風本就不放心章玉碟,一聽就應了,還十分不好意思的說,要是公子來信,他定然第一時間給她送來。
阿錯撫摸着右手上的疤痕,只是淡淡的笑着。啞巴将棋盤擺好,黑子放在她那邊,她突然道:“現下無事,不如你我簡化些常用的字,我剛剛想了想,三顆棋子,中間那顆只向自己就是‘我’,指向對方就是‘你’,如此你我再聊起天來也方便。”
啞巴點了點頭,放了一顆子,是同意的意思。
二人正琢磨着幾個常用的字怎麽擺才容易理解。門外就聽到還休喊道:“姑娘,有個大夫要見你。”
她微微蹙眉,顯然不喜歡被打斷。啞巴沒有擡頭,只是自己繼續研究着怎麽簡化字。
“阿錯姑娘,在下孫雅。昨日在章姑娘住所,你我見過。”玄色衣衫的男子恭敬行禮,目不斜視。
阿錯笑了笑道:“孫大夫。”
孫雅臉紅了。
啞巴挑了他一眼。
“孫大夫找我什麽事?”阿錯摸着手上的黑子道。
孫雅鼓足勇氣擡起頭道:“希望阿錯姑娘給在下一個機會,在下想治好姑娘的眼睛。”
她面色冷了冷,嘴角的笑有些凝固:“孫大夫好意阿錯心領了。我生來眼疾,家中遇醫無數,無人能救。孫大夫還是不要費心了。”
孫雅有些生氣,直辯道:“姑娘的家人怎麽這樣心狠,明明不是胎裏帶來的病症,為何要騙姑娘!我知道與家人的話比,姑娘是不會信我的。我只希望姑娘給我個機會,讓我試試。”
她的笑再也挂不住,看着他道:“人心難測,我為何要不信家人而信一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呢?這山上的形勢,孫大夫自己也看了。我不想成為第二個章玉碟。”
孫雅聽到她的不信任,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開心,他高興道:“太好了,姑娘只是不信我,并沒有放棄醫治眼睛。我今日起,每日來與姑娘說說話,姑娘可以随意問我,也可以灌毒給我,只要能獲得姑娘的信任,姑娘就願意讓我醫治了吧。”
阿錯啞然。
孫雅越說越開心:“姑娘,只要你不放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姑娘的。”
說着臉紅撲撲的告辭了。
阿錯久久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啞巴拉過她的手去摸棋盤,她才回過神。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造了好幾個詞,比如神女,章玉碟,戚容。現下他在考慮要不要簡化孫雅的名字,一念之間,手快于心,只拼了個大夫。
“那個大夫還會來。”他拼道。
阿錯笑了笑:“多了一個麻煩呢。”
啞巴:“也不盡然,你就真的不想治好眼睛?”
她微微一怔,搖了搖頭:“不是不想,而是不信。”
無人可信。
如果說跳崖的那一瞬間讓她相信了什麽,那就是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
啞巴落子的聲音有些雜亂。半晌又停止了動靜,阿錯要覆手去摸,被他截住,一排擺好的文字又被打亂。
她失笑:“你是做什麽?”
啞巴不再回她,看着窗外蔥郁山色,心中有些煩躁。他清楚的知道那些煩躁源于她,她雖然救了他,卻從未信過她。在她心中,他與他們,與山上的花草樹木,沒有太大的區別。這樣的無差別,讓他心煩。剛剛有一瞬,他還可以勸自己,至少她是對他坦白的。可是她對誰不坦白呢?
她對張風風不坦白麽?對章玉碟沒坦白麽?只是她總有辦法将實話說的很有煽動性,勾起人心裏面的疑惑。他此生最讨厭別人說假話,可是他此刻也不喜歡她以這樣的方式說真話。
人心,真的是矛盾的。
他自嘲的笑了。
孫雅真的每日都來,早上來看診,順便說着她起色如何,今日天氣如何,有幾只鳥落在阿錯的院子裏,山上有哪個院子裏的母雞生了小雞。有的時候下午也來,告訴她山下鐵匠鋪子老王燙了手,賣包子的二狗娶了村裏最漂亮的姑娘,成親那天山下的小夥一直堵着二狗不讓他洞房……
孫雅是個神奇的存在,他可以完全無視阿錯的疏離和淡漠,有的時候甚至可以在阿錯的一個笑裏獲得無限的活力,繼續講一段他的兒時記憶。
啞巴看着講的口若懸河的他,終于想通了一件事:對一個人好,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天孫雅講的口幹舌燥,正準備告辭離開,啞巴攔住了他。
“這位兄臺有事?”孫雅看着他,啞巴又遞了一杯茶水給他。他喝下道謝,啞巴提筆寫了幾個字:“孫大夫救過的女子裏,有沒有要以身相許的?”
孫雅點了點頭:“這個還真有,尤其是照顧的長久的。小姑娘病弱,心理也跟着沒倚靠,對大夫多了些依賴,總想着嫁給我。”
啞巴笑了,又寫道:“孫大夫就沒有對病人動過心?”
孫雅趕忙搖頭:“這怎麽可能!我救人是醫者本分。再說姑娘感激我就要嫁給我,那要是有一天,她遇上什麽壞人,又有另一個人救了她,她感激那個人,豈不是要二嫁了?兄臺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喜歡上了阿錯姑娘,所以才問我?”
啞巴剛要寫的字,化成一灘大大的墨跡。
孫雅趕忙道:“兄臺這樣的例子我見過不少的。遇上這種情況,富家子弟娶回去,也是報恩的一種。兄臺是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娶了也就是娶了。想法也合情合理。但是兄臺今日能來問我,定然是存了尊重阿錯姑娘的意思了。阿錯姑娘人很好,可官家大戶不适合她,她太柔弱了。兄臺要是真的報恩,就不要把她往火坑裏推了。就拿我來說,別人謝我的方式也有很多啊,可以送錢送糧送吃的給我。”
孫雅耐心的看着他,把他當做一個患了心病的病人。等着他說明症狀。
許久,啞巴神色難辨,提筆劃了許久,才道:“如果我真的在乎她呢?”
“我也很在乎阿錯姑娘啊。”孫雅道,“可這跟報恩沒有關系啊。硬要說,還是我要給她治病呢。兄臺你只是與她朝夕相處的久了,習慣了她在而已。”
啞巴突然笑了:“你喜歡她?”
孫雅臉一紅,辨別道